第23章 (2)

圖春眼珠一彈,喝了口可樂,問田靜:“那你知道小丁喜歡你嗎?”

田靜道:“這我怎麽不知道!不然小丁落葬,我陪你去幹什麽?”

她的目光忽而黯淡了,托腮看着對面的空座位,說,“其實小丁……真的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你說狄秋會不會是因為那天是他找小丁出去玩,小丁出了車禍,他過意不去,邁不過那道坎,就走了?他連小丁入土都沒去看一看……你們玩得那麽好。”田靜吸了下鼻子:“小丁人很好的。”她看着圖春:“不像你,看看對誰都蠻好,實際上兇得要死,你看我手臂膀上這道疤,你咬出來的到現在都沒退!”

“你到底吃不吃啊?”

田靜翹起腿坐着:“吃飽了,等下去逛街好了,消化消化。”

圖春問:“你老公呢?”

“他出差啊,”田靜莞爾,“和老圖差不多,每個星期都出差。”

圖春蹙眉:“你不要自己烏鴉嘴自己。”

田靜倒無所謂:“也沒關系,反正我們丁克,沒小孩,要分,分得也比較容易些,就當他是我人生中的一個驿站吧,我要開去哪裏,開到哪裏,也不是他這個站說了算的。”

圖春說:“也不是軌道說了算的,以後都興無軌車了,還有磁懸浮,車都是浮起來的,也不是駕駛員說了算,以後都是電腦操控了。”

“你又知道我們現在不是活在電腦的操控下面?你死吃不胖,就是你的內部程序出了問題!你身體裏有病毒!”

“你怎麽不幹脆說我肚子裏有蛔蟲?”

田靜失聲笑了,放下刀叉,宣布:“好惡心,我徹底吃不下了。”

圖春看看她。她遂說:“你管你吃啊,看你吃東西蠻開心的,吃得很香。”她單手捧着臉,側着身子望住圖春,繼續道,“你們三個吃東西都很香,和你們去吃燒烤最開心了,我最喜歡幫你們數鐵串,啊記得十梓街上以前有家什麽內蒙古羊肉燒烤自助,飲料啊肉串都是無限量的,我懷疑就是被你和狄秋還有小丁吃倒閉的。”

圖春說:“裏面也有你的汗馬功勞的。”他吃完一塊羊排,擦手擦嘴,說,“以前的事也沒什麽好講的了。”

田靜說:“不講不代表不會想,與其想,還不如講,想來想去想不出什麽好的,講來講去麽,什麽好事壞事都沒嚼頭了,你啊懂?”

圖春搖頭,瞄見路欣雅抱着孩子過來了,他起身道:“那祥林嫂還不是一件事天天和別人講。”

“她是瘋的!你和她比?”田靜攆圖春走:“你走吧走吧,和你講兩句你就發脾氣。”

圖春往前走着,和她道:“你想想等下去哪裏逛。”

等他回來,田靜已經拿定主意:“我們去十全街走走好了,老是在商場裏逛沒什麽勁,今天也不怎麽熱。”

圖春說:“天氣預報說晚上可能要下雨。”

田靜眨眼睛:“那不是還沒下嘛!”

圖春拗不過她,待他吃飽喝足,兩人便往十全街去了。交通電臺的天氣預報也一直在播降雨的可能,未雨綢缪,田靜還是帶上了把折疊傘,可雨遲遲不下,她和圖春越逛越篤定,傘被圖春塞進了炒貨店給的大紅塑料袋裏。田靜購物欲旺盛,服裝店,首飾店要看,炒貨店和便利店也要進去淘一淘,望一望。兩人走走停停,進進出出,才過洋洋餃子館,圖春手裏已經提了不少田靜的戰利品了,眼下,他又跟着田靜進了家服裝店。那看店的女店員十分熱情,人年輕,臉上生了許多雀斑,抹了粉色口紅,青春洋溢,一口北方腔調,一口一個姐的和田靜套近乎:“姐,你身材好!穿這幾條肯定好看!你看這條藍色的,一般人很難穿得出來,但是我一看就知道你能駕馭的,你這麽有氣質!姐,你試試哦!”

田靜轉頭和圖春扮了個鬼臉,抱着一堆連衣裙進了試衣間,不一會兒圖春的手機震動,他收到田靜的微信。

那條藍色裙子三千八!我看是滞銷很久,就等冤大頭了,我才不想當這個冤大頭!等下我出來,你就說不好看,難看,啊知道。

圖春回:不想買就不要買好了,還要作戲。

田靜回:你懂什麽!人要面子,樹要皮啊好,我這麽有氣質,當然更要面皮。

圖春笑了,望向更衣室的方向,正和那女店員看到了一塊兒去,那女店員機靈,便來招呼他,一口一個哥:“哥,吃栗子嗎?剛買的!良鄉野栗子!特別糯,特別甜,姐可真有福氣,我要是找我男朋友出來逛街,他就讓我自己逛淘寶,說逛街有什麽好逛的,淘寶上買買還省車馬費,現在都是包郵,哥你還別說,住在江浙就這點特方便,買啥都包郵,可替我省了不少錢!”

田靜在更衣室裏大聲說:“不過衣服鞋子最好還是要試試!”

女店員擡起頭回:“對對!姐一看就是日子過得很精致很懂的人!”她又挑了兩條裙子走到更衣室門口,敲着門,道,“我們店的料子你穿上去就知道了!夏天穿特別舒服,百分之百真絲!那幾條您要是不滿意,再試試這個款式?這個細吊帶的,顯得鎖骨特別好看!”

她叽裏呱啦介紹得正鬧猛(熱鬧),挂在店門上的鈴铛叮鈴作響,圖春一看,外頭進來個男人,個子不高,一手提着個超市購物袋,另一手攥着串鑰匙。圖春一下就認出這男的來了,是小趙。小趙也認出他了,臉孔先一僵,接着扯出個笑,從購物袋裏掏出只飯盒放到了櫃臺上去,眼望着圖春,稍瞥了瞥那女店員,嘴裏說着:“我來擔飯的。”

女店員爽朗地笑道:“說曹操,曹操到!”

小趙聽了,拉過她小聲說了些什麽,女店員臉上笑容不減,只是不和圖春搭讪了,坐到了櫃臺裏面,打開了飯盒吃飯。小趙比了個呼香煙的動作,圖春便和他到了店外面去。小趙給圖春派煙,點火,問道:“倷囔想啧尋過來格架?”(你怎麽想到找過來的?)

圖春護住火苗,說:“弗是特為過來格……我陪寧家瞎晃晃,我啊弗曉得欸爿店是倷開格。”(不是特意過來的……我陪人瞎晃晃,我也不知道這家店是你開的。)

小趙笑笑:“女朋友啊?”

圖春說:“隔壁相鄰,老早一經一道白相格。”(隔壁鄰居,以前一直一起玩的。)

小趙吃了口煙,一只手插在口袋裏,一邊肩膀高聳起來,問圖春:“蠻好歪?”

圖春點點頭,道:“蠻好。”

小趙漫不經心地往店裏一指:“挨個……小周,幫我看店格。”(這個……小周,幫我看店的。)

圖春看着地上,點了點頭。

小趙說:“我幫老早格女朋友分開來哉,店麽……嗯倷啊否要啧,留呗我看看。”(我和以前的女朋友分開來了,店麽……她不要了,留給我看着。)

他還說:“尋朋友還是尋條件差弗多格比較好。”(談戀愛還是找條件差不多的比較好。)

圖春把手伸到屋檐外,道:“啊是落雨啧?”(是不是下雨了?)

小趙跨出去半步,擡頭望天,又趕緊縮起脖子,退了回來,如釋重負:“欸!!是格!落雨啧!”(是的!是下雨了!)

雨到底還是下下來了,并在轉瞬間成了瓢潑之勢,雷電交加,黑青色的夜幕上忽而垂下了一簾濃黃的雨霧,空氣裏充斥着酸味和腥氣,又重又濕,風卷着雨,襲到了屋檐下。圖春和小趙躲回店裏,田靜正穿了條藍裙子在穿衣鏡前打量自己,圖春一進去,她便和他使眼色。

圖春說:“落大雨啧!啊要走吧?”(下大雨了!要不要走吧?)

小周捧着飯盒走到了門口張望:“下這麽大啊?在店裏坐會兒吧,等雨小點再走吧!姐不還有幾條裙子還沒試好呢嘛?”

小趙急吼吼地問她:“啊有雨傘啊?上次放在這裏的雨傘呢?”

小周說:“這麽大雨,有傘也不頂用啊!”

小趙不理會,找了好幾只櫃子,翻出把長柄雨傘,塞給圖春:“拿去用吧!”

圖春和田靜招手:“換下來吧,走吧。”

田靜說:“那我去換下來了。”

小周跟着她,道:“姐,不帶一條嗎?你穿着特別合适啊。”

圖春道:“下次吧,下次吧,再等下去,估計越下越大了。”

小趙也在勸:“就是啊,下次吧,大家都認得的,小周記得下次他們來給他們打八折啊,再說了這麽大雨,衣服放在袋子裏也要淋濕的,真絲衣服淋了雨很麻煩的。”

小周看看小趙,又看看圖春,牽牽嘴角,聲音輕了,附和着他們:“那下次吧……”

田靜換好衣服出來,圖春把那把長柄傘給她用,自己撐折疊傘,和小趙匆忙道別後,兩人一齊沖進了雨裏。圖春還提着田靜的大包小包,跑得比她慢,回到停車的地方,上了車,他往田靜身上一打量,她的小腿濕透了,半邊衣服也淋到了雨,腳上的平底鞋顏色變深了,她正拿紙巾擦腳背上的泥點子。圖春的牛仔褲褲腿也濕了,田靜把紙巾盒塞給他,兩人輪流抽紙巾擦臉,擦手臂,田靜問了聲:“剛才店裏那個男老板你認識啊?”

圖春說:“以前的同事,他後來不做了。”

“他有女朋友的吧?”

“說是店和女朋友一起開的,剛才和他說和女朋友分開了,店給了他……”

田靜道:“哦,那你要是有他那個女朋友的電話,最好現在打一個電話給她,囔麽更多電閃雷鳴可以看了。”

圖春嘆道:“你是唯恐天下不亂。”

田靜大笑,翻下鏡子補了補口紅,說:“和女朋友一起開的店,分開了,女朋友不要店,不可能的。”

圖春道:“開車吧!”

田靜發動了汽車,冷氣呼嘯着從風口吹了出來,她忙把溫度調高,風力調小了些,但車裏還是陰蕩蕩的。圖春說:“你去我家換套衣服吧,我媽的衣服你肯定穿得下,你開到新區再開回園區,明天不要上班了。”

田靜道:“那我正好放假!”

圖春啧了聲,田靜吐吐舌頭:“反正我幹什麽你都看不慣,我往水裏吹泡泡,你看不慣,狄秋吹,你就沒意見,我逃課,你去游戲廳把我罵一頓,狄秋逃課,你就和他一起逃,跑去玩一下午拳皇。”

圖春哽了瞬,才說:“豆豆說,那天她見到狄秋了。”

“啊?他還在蘇州啊?”田靜詫異,“豆豆,啊是你小姑媽的女兒,那個豆豆啊?她在哪裏遇到狄秋的啊?我怎麽就遇不到呢?”

“在佳安那邊,”圖春接着道:“他說他不會離開蘇州的,他說話算話,我知道的。”

田靜笑笑,抑揚頓挫地說:“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圖春一看外面:“算了,我打車回去吧,你自己回家吧。”

“開什麽玩笑!這個時候哪裏有車給你打!最多我去你家穿穿茉莉花的八十年代套裝。”田靜已經把車開出了十全街,她輕輕哼歌。

圖春道:“你少聽點苦情歌。”

田靜沒睬他,播音樂來聽,音響裏放出來的是《癡情男子漢》,閩南話唱得歡騰得不得了,田靜還跟着對嘴,深情演繹,圖春看笑了,支起胳膊撐着下巴,說:“你好好開車!”

到了圖春家樓下,雨沒有市區那麽大,田靜踩下剎車,卻沒熄火,和圖春說:“我還是不上去了。”

圖春說:“我媽知道我和你沒什麽。”

田靜想說什麽,嘴巴大張,五官猙獰,打了個噴嚏出來。圖春不響,直勾勾地盯着她,田靜一吸鼻子,和圖春一道上了樓。可到了圖春家門口,她又退縮了,圖春生氣了,一手拉着她,一手開了門,直接把她推進了屋,兩人無聲地推搡着,恰和走到玄關前來的茉莉花碰到了。

茉莉花道:“我還來想啥格悉悉索索格聲音,嗯多再弗進來,我嘞嘿想啊是碰着賊骨頭啧。”(我還在想什麽悉悉索索的聲音,你們再不進來,我在想是不是碰到賊了。)

圖春關上門,給田靜拿拖鞋,道:“格麽挨個賊骨頭啊忒蹩腳啧,半日天鎖啊撬弗開來。”(那這個賊也太蹩腳了,半天都撬不開門鎖。)

田靜和茉莉花打招呼:“阿姨好……”

茉莉花打量兩人一番,皺緊眉頭,伸手把田靜拽到跟前,道:“快點進來吧!哆得湯湯滴啧歪!”

田靜忙看圖春,圖春老神在在地換鞋,說話:“噻是看嗯倷落得湯湯滴,喊嗯倷先到欸搭來淴個浴,換身衣裳。”

(快點進來吧!淋得渾身都濕了吧!)(就是看她淋得全身都濕了,喊她先到這裏來洗個澡,換身衣服。)

茉莉花道:“正好有套弗用過格毛巾,我去翻出來哦,咿!進去吶,眼嘞嘿啥體?”(正好有套新毛巾,我去找出來,咿,進去呀,愣着幹什麽?)

她二話不說把田靜給關進了走廊上的淋浴間,跑進自己的卧房抱了套毛巾和一身幹淨衣服出來,敲敲淋浴間的門,把東西送了進去。圖春也回到自己房間淴了個浴,出來時,田靜已經在吹頭發了,她穿的是茉莉花的亮片t恤和牛仔褲,皮帶勒到了最後一格,腰身纖細。

圖春去了客廳坐下,茉莉花端着切好的哈密瓜和香瓜從廚房出來,和還在擦頭發的田靜說:“頭發吹幹呲過來吃點水果哦。”(頭發吹幹了過來吃點水果哦。)

田靜應下了,趁茉莉花低頭找電視遙控器的當口和圖春交換了個不可思議的表情。圖春聳肩攤手,吃了一塊哈密瓜,從屁股底下摸出只遙控器,遞給茉莉花。

“真家夥,坐了屁股底下麽早點講吶!”茉莉花瞪了圖春一眼,一把奪過遙控器。(真是的,坐在屁股底下了那就早說啊!)

圖春懶散地伸長腿,攤着手坐着:“廣告有啥格看頭……”

茉莉花說:“換來換去啊煩啊。”

圖春不響了,默默吃哈密瓜,茉莉花又來教訓他:“噻呗倷吃忒啧麽,等歇寧家田靜吃啥麽什?倷弗是夜裏去吃自助餐格麽,吩吃飽啊?”(都被你吃掉了,等會兒田靜吃什麽?你不是晚上去吃自助餐的嗎,沒吃飽啊?)

圖春小聲道:“倷欸囔講麽,我幫嗯倷一道去吃格自助餐,倷切水果啥體吶……”(你這麽說麽,我和她一起去吃的自助餐,那你切什麽水果呢……)

茉莉花哼了聲,轉過去些,背朝向圖春。圖春放下了水果叉,廣告做完了,電視劇又開始了,圖春跟着看了會兒,輕輕問茉莉花:“挨格着紅衣裳格男格是男主角啊?”(這個穿紅衣服的男的是男主角啊?)

茉莉花不響,圖春摸摸手背,沒好再說什麽,等到田靜走過來,茉莉花才出聲,喊田靜來吃水果。

田靜走到了沙發邊,說:“我就不吃了,你們吃吧,也不早了,我開車回去也蠻久的,趁現在雨小,我還是先走吧,到時候大了路上開起來不方便。”

茉莉花道:“好的好的,那你路上小心。”

她起身送田靜,走出去幾步,吆喝圖春:“倷起來送送寧家吶!癱了沙發浪像啥格腔調!”(你起來送送人吶!癱在沙發上像什麽樣子!)

圖春坐直了身,和田靜揮手:“那路上當心點。”

茉莉花過來重重拍了他一下,自己把田靜送到了門口,兩人互相說再會,互相看看,又互相移開了視線。臨到走出門,田靜忽然提了句:“阿姨,我媽媽他們這個禮拜六在藝圃搞了個插花班,你啊要來看看?一起喝喝茶,講講話也蠻好的。”

茉莉花過了會兒才回話,說:“好的,那……我,我明天打電話給你媽媽吧。”

“嗯,記得打電話給她啊!阿姨,圖春,我走了啊。”

田靜一走,茉莉花回到沙發前坐下,她這回面朝着圖春了,瞅着那些切好的甜瓜,雙手并在了一起,嘆了聲。圖春撫了撫她的後背,茉莉花微微搖頭,若有所思地說:“下一道倷碰着田靜,幫我講一聲,上趟阿姨弗好意思,真格弗好意思……”

(下次你遇到田靜,幫我說一聲,上次阿姨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圖春笑道:“好格,倷以哉日程排得挨囔滿,是要一個助理幫倷處理處理人際關系格。”(好的,你現在日程排得這麽滿,是要一個助理幫你處理處理人際關系的。)

茉莉花彈眼睛,兇圖春。圖春說:“格麽禮拜五下半日我到矜矜搭幫倷碰頭,倪到高律師搭去拿字簽忒,禮拜六倷去吃吃茶,禮拜日倷?幫倷安排點啥格活動?”(那禮拜五下午我到矜矜那裏去和你碰頭,我們到高律師那裏去把字簽了,禮拜六你去吃吃茶,那禮拜日呢?幫你安排點什麽活動呢?)

茉莉花想了會兒,拿出手機翻了半天,說:“禮拜日幫安媽媽,芳芳講好啧到靈屋洞去白相。”(禮拜日和安媽媽,芳芳講話了到靈屋洞去玩。)

圖春吃哈密瓜,茉莉花說:“上趟到嗯哆屋裏去做糟鹵,碰着嗯哆昊昊……倷否要講,年紀輕歸輕,手臂膀浪花裏扒拉格,寧道蠻有青頭。”(上次去他們家裏做糟鹵,碰到他們昊昊……你不要說,年紀不大,手臂上花裏胡哨的,人道蠻穩重。)

茉莉花看着圖春了,仍在講安昊:“小名喊起來幫倷一樣格。”(小名叫起來和你一樣的。)

圖春嘴裏嚼着哈密瓜,一擺手,起身逃進了卧室。他刷了個牙就睡下了,睡前收到兩條信息,一條是小趙發來的,說:我和女朋友分手的事還沒什麽人知道,你不要講啊。

另一條來自田靜:我到家啦,下個月小丁祭日啊要一起去看看他?

圖春回了兩個人一模一樣的信息。

好的。

好的。

禮拜五下午,圖春搭公車到了樂橋站,走去了錦帆路。矜矜的舞蹈教室開在這裏的一幢寫字樓裏。圖春上了樓,前臺的小姑娘一看到他,就和他揮手,笑嘻嘻地問:“來找矜矜姐啊?她剛才出去了,不過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坐啊,吃糖嗎?”

圖春走近過去,說:“我來接我媽媽。”

前臺偏着腦袋想了想,眼睛一亮,道:“阿姨上的是普拉提吧?快下課了,吃糖呀。”

圖春接過一顆番石榴味的水果糖,拆開包裝,含進嘴裏。

設置前臺的大堂裏擺了不少圓沙發座,角落裏還備有一個體重計,牆上貼着挂歷海報,上頭是舞蹈教室這個月的課程時間表。矜矜的舞蹈教室不光教恰恰,倫巴,鋼管舞,還有熱瑜伽課,減脂塑形課,普拉提,更新鮮的是日程表的最下面還列出了兩門新課。一門叫女子婚前輔導,另一門叫男子婚前輔導,一周一堂課,都在禮拜日,課時同安排在晚上七點到九點,備注寫着:适合即将完婚的情侶來參加哦,一起度過一個充滿意義的周末時光吧!

圖春好奇問了句:“這個婚前輔導……教什麽的啊?”

前臺捂住嘴,眼睛彎彎,笑聲從指縫裏漏出來,她沒說話,找了兩張傳單出來給圖春,一張是發給女客戶的,一張是給男客戶的。圖春一看,這套婚前輔導課程歷時三個月,兩位教課老師都是女的,一位姓徐,號稱來自某某大學心理系,微博坐擁百萬粉絲,常年做客本地情感欄目,另一位年紀輕一些,姓錢,同樣心理專科出生,不玩微博,不玩微信,和出版社和時尚行業合作密切,在兩家時裝雜志開有個人專欄,上知星座匹配,下曉人面骨相,已出版男女感情系列叢書《我問你答》,《你情我願》,《我說你唱》,銷量穩居本年度非虛構類書籍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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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春大開眼界,把傳單還了回去,不禁問:“真的有人報名啊?”

前臺神秘兮兮地說:“行情不要太好哦!”

圖春抖索了下身子,無話可講,這會兒矜矜從電梯口走過來了,喊了聲圖春,帶着他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你媽估計還要半個小時吧,這個老師有點喜歡拖堂。”矜矜說。

圖春說:“那是學員賺到了歪。”

他在辦公桌前坐下,矜矜放下皮包,坐到了一張經理椅上,開了電腦,一擡眼睛看看圖春,笑了笑,從抽屜裏抓了包薯片出來。

“請你吃啊,進口的,kettle cooked,怎麽講……中文就是……”矜矜瞅着那薯片上的英文,琢磨片刻,道,“反正熱量沒那麽高!”

她把薯片拆開來,開口對着圖春,圖春看看,黑胡椒味的。

“你吃吶。”矜矜一個勁把薯片往他這裏推,圖春吃了兩片,她忙問:“啊好吃?”

圖春把口子轉過去朝向她,矜矜皺鼻子皺臉的,把薯片袋翻了個面,拿了個計算器出來,看看熱量表,又翻過來看看前面,邊按計算器邊和圖春說話:“老顧說你消了個失蹤案啊,他準備給你申請點獎金。”

圖春道:“不是我的功勞,我和他說過了,是毛頭叫我打的電話,你昂算出來了?”

“不要吵吶!40克120卡,這一包麽是150克,40克是20片……”

圖春抽了兩張紙巾放在桌上:“你數20片出來。”

矜矜翻了個白眼,絮絮叨叨說:“那電話啊是你打的吶?是你打的麽就算你的功勞了,公安局那邊有錄音的,不然你意思意思,請毛頭吃個飯。”

“他資格比我老,做事也比我靈活,你和老顧說說吧,要申請獎金就給他啊。”

矜矜擡起頭看圖春,道:“你啊是怕他們背後說老顧搞裙帶關系啊?”

圖春說:“是有點這種傳言了。”

矜矜道:“真家夥,又不是老顧把你安排到他們所裏的,還是你先去了,他才被調過去的,老顧也是的,派出所裏面的人偵察能力多高啊,自己亂講話。”

圖春不響了,矜矜把計算器推開了,抖抖薯片袋子,往裏一張望,夾了片碎薯片出來,圖春看笑了,矜矜又是個白眼球飛過來,問他:“聽茉莉花說,你打算換工作啊?”

圖春接連吃薯片,嘴裏和手指都噴香,他道:“再看看……”

矜矜看了眼時間,抱住胳膊和圖春說:“老圖麽,我老早塞裹着嗯倷有點問題啧。”她還特為用普通話申明,“我不是馬後炮啊!”

(老圖麽,我早就覺得他有點問題了。)

“啥格問題,倷講講看吶。”(什麽問題,你說說看。)

矜矜雙眼圓睜,氣勢十足:“嗯倷麽賣葉囔從來弗嘞屋裏吃茶格吶?”她還是講普通話陳詞:“這就是很大的問題!”

(他賣茶葉怎麽從來不在自己家裏喝茶呢?)

圖春笑了,矜矜眼神銳利:“倷否要笑吶!”(你不要笑吶!)

圖春道:“啊是茉莉花給你什麽婚前輔導課的靈感啊?”

矜矜搖擺着身子,也笑了,正說到這裏,茉莉花推門進來了,圖春站起來,拿着那包薯片,說:“薯片我拿走吧。“

“欸欸,等歇等歇。”矜矜喊住他,抽了張紙巾墊在桌上,倒了些薯片出來,數了數,還回去兩片,才放圖春走。

茉莉花看得一頭霧水,出了矜矜的辦公室,問圖春:“囔夯?欸個薯片有啥格問題啊?”(怎麽?這個薯片有什麽問題啊?)

圖春一聳肩膀:“估計商場裏相個鏡子幫嗯多屋裏格鏡子問題比較大。”(估計商場裏的鏡子和她們家裏的鏡子問題比較大。)

茉莉花和圖春進了電梯,電梯間裏只有他們兩人,她瞅着金屬門上自己那段模糊的倒影,說:“忒瘦啊弗好,老呲還是面孔浪多點肉比較好。”(太瘦了也不好,老了還是面孔上多點肉比較好。)

圖春說:“倷啊弗老……”(你也不老。)

茉莉花道:“哦喲,挨種閑話麽,賣保養品格小姐幫我講講麽我開心格,倷講塞算着吧,我點歲數麽,我老麽噻是老了倷身浪,看倷噻曉得我老啧。”(哎喲,這種話,賣保養品的小姐和我說說,我聽了開心,你說就算了吧,我的歲數麽,我老麽也都是老在你身上,看你就知道我老了。”

圖春道:“格麽我看嘞嘿啊蠻年輕嘞嘿。”(其實我看上去也蠻年輕的。)

茉莉花道:“我是弗怕歲數上去。”(我是不怕歲數上去。)

圖春笑笑,沒有響,茉莉花一撫面皮,說:“但必不過吶,皺紋還是算啧吧。”(但是呢,皺紋還是算了吧。)

圖春還是笑着,護着茉莉花出了電梯,茉莉花把車鑰匙給他,圖春開車,兩人往高律師的事務所去了。

高律師事務繁忙,圖春和茉莉花到了他的事務所,是一個年輕男人候在門口招待的他們,他道:“我是高律師的助理邵蓁,高律師還在開一個小會,兩位先跟我來吧。”

茉莉花點着頭說:“哦哦,你就是那個小邵啊。”

邵蓁笑了笑,神色親和:“對的,就是我。”他領着圖春和茉莉花進了間小會議室,自己也跟進來,關上門,道:”之前房子的事情,算是談妥了,陸律師那邊拟了份協議了,我先和兩位說說吧。“

茉莉花還在打量邵蓁,道:“沒想到你這麽年輕啊,聽聲音和講話,蠻沉穩,成熟的,大學才畢業啊還是已經工作了段時間了?”

邵蓁看上去确實還很年輕,頭發剪到了剛好露出耳朵的程度,皮膚白,臉也小小的,鼻尖微翹,顯得整張臉還有些孩子氣,學生氣。他穿的是白襯衣,黑褲子,戴皮表帶的手表,單手抱着疊文件。他的指甲修理得平平的。

邵蓁在會議桌上放下了文件,說:“考完證跟着高律師做了幾年了。”他問了聲,“要喝點什麽嗎?咖啡還是茶?”

茉莉花道:“水就好了。”

會議室裏就有飲水機,咖啡粉和茶包,邵蓁倒了兩杯水過來,攤開文件,分別遞給茉莉花和圖春一份,坐下後便講解了起來。他逐條解釋,茉莉花逐條看着,圖春把手上抓着的薯片袋子放到了會議桌上。他們講到一條關于圖慶公司股權收益分配的問題時,茉莉花打斷了邵蓁,急切地問道:“這條的意思啊是以後那個女的生了小孩,公司的股權,那個小孩也有份啊?”

邵蓁道:“是這個意思。”他提筆在這條協議上畫了個圈,“這條需要和陸律師再商議一下是嗎?”

茉莉花頻頻點頭,一看圖春,道:“格個女寧估計大肚皮啧。”(那個女的估計懷孕了。)

圖春說:“倷幫爸爸離呲婚麽,嗯多結婚,公司有份啊講得過去。”(你和爸爸離了婚麽,他們結婚,公司有份也說得過去。)

茉莉花對圖春道:“倷到外頭去等我。”(你到外面去等我。)

圖春眨巴眨巴眼睛,沒動,不響了,把薯片揣進了懷裏。正好高律師進來了,一進來就亮着嗓門和大家問好:“小圖,花姐,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啊!邵蓁啊,你們講到哪裏了?”

茉莉花搶白道:“小高啊,你現在打個電話給陸律師,喊他過來一下,他要是過不來,那我們就在電話裏講,講清楚。”

高律師看着邵蓁,邵蓁把文件拿去給高律師看,道:“是關于這條……”

高律師盯了會兒文件紙,扶了扶眼鏡,一笑,坐在了茉莉花邊上,道:“那您的想法是?”

茉莉花道:“拟個協議,老圖的股權以後都是歸我兒子的,不拟協議就不離婚了,看他的小三怎麽生孩子,孩子怎麽上戶口!年紀不大,門檻倒蠻精,搞什麽母憑子貴啊?讓老圖小心點,吃飯喝水之前想想清楚,他這個年紀,防不勝防。”

圖春站了起來,道:“你們談吧,我出去抽根煙。”

茉莉花沒管圖春,還在拉着高律師說話:“不是我要争什麽,我們浩浩就是太好說話了,話說得難聽點,等哪天我一蹬腳,老圖麽,要麽也蹬腳了,要麽就是大半截人埋在土裏了,那個女的這邊說幾句,那邊說幾句,賣賣慘,浩浩心腸軟,囔麽好處都被她拿去了,高律師,你憑良心講,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看上老圖,他那個樣子,你說會是因為什麽?“

高律師陪着笑聽着,一只手在文件空白的地方寫着什麽,圖春看不出來,也不去看了,開門走了出去。

圖春也沒走遠,就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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