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圖春和茉莉花正式搬出了老房子。茉莉花早先就開始陸陸續續往新房子裏搬東西,收捉(收拾)了,搬家的當天,兩人把鑰匙給了顧律師,什麽也沒拿,就開車往園區去了。來新家做客的芳芳開起了茉莉花的玩笑,說他們這叫拎包入住,時髦得很。阿二問茉莉花:“格麽,阿慶去住各套老房子啊?”(那阿慶去住那套老房子?)
茉莉花點頭稱是:“嗯倷麽,嗯多各點親親眷眷噻住來一個小區裏,走動起來方便。”(他麽,他那些親戚都住在一個小區,走動起來方便。)
芳芳跟着點了點頭,應和着說:“欸,格辰光弗噻是因為嗯多大妹,小妹噻買了各搭,嗯多再買個啊,本生麽張家浜住住啊蠻好。”(是的,那時候就是因為他大妹,小妹都買了那裏,他們再買的,本來住在張家浜蠻好的。)
茉莉花道:“但必過,幫嗯倷講好啧,要是格套房子嗯倷要賣忒,銅钿對半分。”(但是,和他說好了,要是他要把那套房子賣掉,錢要對半分。)
阿二拱拱圖春:“新房子被嗯多姆媽住忒啧麽,倷囔夯辦吶?”(新房子被你媽住掉了,你怎麽辦?)
圖春笑着說:“我啊住了挨搭格。”(我也住在這裏的。)
阿二看着茉莉花,搖着手指道:“浩浩也來幫我搗漿糊啧。”
茉莉花眼皮一翻:“嗯倷麽,随便嗯倷去。”(他麽,随便他。)
她叫上芳芳去了廚房,阿二笑着看回圖春,道:“問倷!下趟結婚囔夯辦?”(問你!以後結婚怎麽辦?)
圖春笑了笑,看了眼阿二的茶杯,起身說:“我去拿只熱水瓶過來。”
阿二還和他講話呢,語重心長:“以哉格小娘魚一聽說要幫阿婆住了一來嘶,跑得來得格快!”(現在的女孩兒一聽說要和婆婆住在一起,跑得特別快!)
圖春進了廚房,茉莉花遞給他一只不大不小的保溫熱水瓶,沖他使使眼色,說:“忘記忒買醋啧,倷下去買瓶醋上來。”(忘記買醋了,你下去買瓶醋上來。)
圖春提着水壺出去,給阿二添了點熱水,打了聲招呼,抓了鑰匙就下樓去了。他騎車騎去了老遠的沃爾瑪,磨磨蹭蹭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家,一進門就挨了茉莉花一頓訓。
“喊倷去買瓶醋麽弄呲一個鐘頭!蟹阿冷忒啧!真家夥!倷跑到啰搭去買個挨瓶賭命結生格醋啊?樓下弗噻與爿超市麽?手機阿弗帶!等呲倷諸何辰光阿!快點快點!淘手!吃飯吧!吃呲還要去上班嘞!”
(叫你去買瓶醋弄了一個小時!螃蟹都冷了!真是的!你跑到哪裏去買的這瓶要命的醋啊?樓下不就有家超市嗎?手機也不帶!等了你多久阿!快點快點!洗手!吃飯吧!吃了還要去上班呢!)
圖春趕緊放下了醋,洗好手,在餐桌邊坐下,忙不疊道歉:“弗好意思,弗好意思,園區弗倒熟,走錯路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園區不太熟,走錯路了……)
阿二問他:“下半日幾點鐘上班架?”(下午幾點上班?)
“兩點鐘。”圖春說,看看茉莉花,”蟹冷忒啧麽囔夯辦吶…“(螃蟹冷了怎麽辦啊?)
芳芳給圖春夾了一筷子油爆蝦,抿着嘴笑着說:“冷忒啧麽噻冷忒啧歪,海蟹,随便吃吃,再過兩個月頭噻吃大閘蟹啧。”(冷了就冷了啊,海蟹,随便吃吃,再過兩個月就吃大閘蟹了。)
茉莉花道:“囔麽倷再買醋買一格鐘頭麽,蟹殼啊吃弗着啧!”(那你再出去買醋買一個小時,蟹殼都吃不到了!)
圖春給茉莉花挑了一筷子黃魚肉,順帶着夾了點魚肚皮上擱着的雪菜筍絲給她,道:“以哉屋裏相禮拜日用弗着吃蒸臭鹵,臭鳜魚,毛豆蒸臭豆腐啧。”(以後家裏禮拜日不用吃蒸臭鹵,臭鳜魚,毛豆蒸臭豆腐了。)
茉莉花板着臉孔,沒好氣地和圖春說:“啊弗是一腳吃哦!倷來屋裏麽啥辰光吃過架!”(也不是一直吃!你在家的時候什麽時候吃過?)
圖春笑笑,阿二也笑了,給圖春倒了點白葡萄酒,說:“味道總歸聞得着格,浩浩,啊對?”(味道總是聞得出的,浩浩,對吧?)
他來和圖春碰杯,清零一聲響,阿二道:“挨套玻璃杯子倒蠻好。”
茉莉花眼珠打了個轉,不無得意:“會得弗好啊?噻是新格麽當然好!”(怎麽會不好?都是新的當然好!)
圖春和阿二相視一笑,芳芳跟着笑出來,茉莉花提着筷子和他們介紹起了家裏的裝潢布置,越說越開心,眉開眼笑的。這新家不光設計重新做了,換了新的沙發,廚衛設施,電視音響,連餐具,牙刷,毛巾,拖鞋都是新的。除了穿的之外,茉莉花沒從老房子裏帶過來太多東西,就連舊衣服她都捐了不少。
酒過三巡,阿二又和圖春搭話,問他:“噻是上班以哉有點遠,還是踏腳踏車啊?”(就是現在上班有點遠,還是騎自行車?)
“公交車換地鐵。”圖春說。
他已經研究規劃好路線了,公交不拖班的話,一個小時能到派出所。圖春還說:“下趟早點起來。”(以後早點起床。)
芳芳便和茉莉花說:“浩浩上班麽,個麽等歇倪下半日到拙政園去坐坐吧,挨兩天荷花開得好得弗得了。”(浩浩去上班,那我們等會兒下午去拙政園坐坐吧,這幾天荷花開得好得不得了。)
阿二說:“茶室裏相吃吃茶來得格惬意。”(茶室裏吃吃茶很惬意。)
茉莉花卻犯起了難:“哦喲!倷囔費早點講吶?我幫寧家講好下半日到桂花公園去。”(哎呀!你們怎麽不早點說呢?我和人約好下午去桂花公園了。)
圖春道:“芳芳阿姨,倪姆媽以哉格計劃排得滿得非得了,要約提前兩個禮拜打電話約格。”(芳芳阿姨,我媽媽現在的計劃排得很滿的,要約她得提前兩個禮拜打電話。)
茉莉花道:“否要瞎講!啥個提前兩個禮拜,我也弗是奧巴馬,挨個阿是昨日夜裏剛剛講好格。”(別瞎說!什麽提前兩個禮拜,我又不是奧巴馬,這是昨天晚上剛定下的)
“到桂花公園去啥體?“芳芳問。
“噻是格個安媽媽,嘞桂花公園弄呲支紮位置,幫寧家介紹對象,我去幫嗯內登記登記。”(就是那個安媽媽,在桂花公園弄了個位置,幫別人介紹對象,我去幫她做做登記工作。)
“哦,秘書!”阿二說,“倷挨個講起來是第一份工作,蠻好蠻好,我敬敬倷。”(你這個說起來算是你第一份工作,蠻好蠻好,我敬敬你。)
茉莉花喝了一小口酒,綻出個笑,說:“我弗是來學書法麽,正好阿練練字。”(我不是在學書法嗎,正好練練字。)
圖春說:“怪弗呲道隔日搭看倷買呲兩支金格筆,還有一本心經。”(怪不得那天看你買了兩支金色的筆,還有一本心經。)
茉莉花說:“描描心經,積積功德。”她一瞟圖春,“還弗是幫倷積啊?“(還不是幫你積的?)
芳芳接道:“浩浩啊是最近尋着個啥格失蹤格小娘魚啊?還拿啧五百塊佃獎金啊?”(浩浩最近是不是找到了個失蹤的女孩子?還拿了五百塊獎金?)
圖春擺擺手,悶聲說:“幫我關系啊弗大,推啊推弗特……”(和我其實沒什麽關系,推都推不掉……)
阿二這時問了句:“啊是信托基金格事體阿慶同意啧啊?”(信托基金的事阿慶是不是同意了?)
茉莉花挺直了腰杆,道:“弗同意麽我噻弗幫嗯倷離婚,弗結婚麽小女寧格小寧養出來啊弗好上戶口,只好同意啧歪,格格基金嘞啥格啊弗是小銅佃,有挨點啊蠻好啧!禮拜一我噻到律師搭去拿字簽忒,踏踏我格便宜麽噻算啧,踏倪浩浩格便宜囔來噻?”(他不同意我就不和他離婚,他們結不成婚,小女人的小孩楊出來也不好上戶口,只好同意了,那個基金什麽的也不是小錢,有這些也不錯了!禮拜一我就去律師那裏去把字簽了,占占我的便宜就算了,占我們浩浩的便宜,怎麽行?)
圖春低頭吃菜,沒有響。芳芳說:“囔麽事體總算噻辦好啧。”(那事情總算都辦好了。)
阿二道:“嗯多算好格啧,律師辦公室離公證處,房管局格囔近,有點啥格事穿條馬路噻好去辦啧,倷是弗曉得我有個認得格寧,噻是格個開飯店格寬寬吶,嗯倷幫家子婆離支婚呲,天天園區跑新區,背來背去,背得來嗯倷一個大男寧差一點點登了公證處哭出來!”(你們算好的了,律師辦公室離公證處,房管局那麽近,有點什麽時過條馬路就能去辦了,你是不知道我認識一個人,就是那個開飯店的寬寬,他和老婆離個婚,天天從園區跑到新區,煩來煩去,煩得他一個大男人差點在公證處哭出來!)
茉莉花奇道:“啊?格個寬寬啊?倷弗是講嗯倷剛剛結婚麽,尋個大學生,年紀輕啥格。”(啊?那個寬寬啊?你不是說他才結婚嗎,找了個大學生,年紀很輕的。)
阿二說:“挨個是第二個啧,格日搭麽人多,我啊弗好意思提嗯倷老早格事體,嗯倷老早格家子婆尋呲個外國寧,幫嗯倷離格婚,以哉嘞嘿美國,我看見過一張照片,格個外國寧是真格是老幫頭啧。”(這個是第二個,那天人多,我也不好意思講他以前的事情,他以前的老婆找了個老外,和他離的婚,現在在美國。我看見過一張照片,那個老外真的是很老了。)
茉莉花道:“男寧麽,弗管諸何歲數啧,總歸歡喜年紀輕格格。”(男人不管多大,總是喜歡年輕輕的的。)
阿二笑着道:“年紀輕格麽啊也有格點精力呀,像我嘶……”(年輕的麽也要有那個精力啊,像我……)
芳芳瞄着他:“像倷麽囔夯?倷要是精力足,啊是啊去尋格大學生啧啊?”(像你麽怎麽樣呢?你要是精力足夠,是不是也要去找大學生了啊?)
阿二嘻嘻哈哈地:“囔可能吶!”(怎麽可能!)
圖春起身道:“我去拿蟹拿出來吧。”
他找了個大碟子,從蒸鍋裏拿了四只螃蟹出去。螃蟹上桌,芳芳道:“去年太湖格家寧家啊是蠻好?今年倪再一道去吃哦,浩浩啊一道去啊。”(去年太湖那家人家是不是蠻好的?今年我們再一起去吃哦,浩浩也一起去啊。)
茉莉花道:“吃嘶嗯倷肯定要一道吃格。”(吃飯他是肯定要一起去的。)
圖春笑笑,沒響,芳芳看着他,笑眯眯地問:“去年嘶倷一個來,今年原歸一個樓?”(去年你一個人,今年還是一個人啊?)
茉莉花講起了普通話:“嗯倷麽,一人吃飽,全家不愁歪。”(他麽,一人吃飽,全家不愁。)
圖春剝了個蟹鉗遞給茉莉花,茉莉花道:“我不講話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衆人哄笑,吃好飯,洗好碗,把家裏的路由器設好了,圖春就去上班了。他在地鐵上睡着了片刻,一睜開眼睛,急忙看站點,地鐵剛好到臨頓路,他還沒坐過站,圖春松了口氣。那地鐵門打開,只見外面走進來個面熟的女人,挺着肚子,脂粉未施,嘴唇和臉蛋都沒什麽血色,地鐵上的位置都坐滿了,女人正往圖春的方向一路看,一路找過來。圖春朝女人揮了下手:“小徐,這裏。”
他把位置讓給了癟子團。
癟子團一臉的汗珠,手裏抓着個購物袋,坐下後,拿紙巾擦了擦臉,輕聲說:“謝謝。”
她嘴邊的兩個梨渦還是很明顯,一說話,一動作便顯露了出來。圖春道:“這麽巧。”
癟子團笑了笑,側過臉望着車窗外,地鐵在黑色的通道裏行駛,偶爾路過一排燈箱廣告,癟子團的臉上一亮,随即又黯去了。她不說話,圖春也沒有響了,坐了兩站,癟子團就下去了。
圖春在派出所碰到了冬冬,他從地鐵站走過來,出了一身的汗,站在空調下面吹風,冬冬給他派了根香煙,笑着問:“獎金發下來呲麽啥辰光請倪吃頓飯?”(獎金發下來了麽什麽時候請我們吃頓飯?)
圖春把煙夾在了耳後,看着冬冬,道:“剛剛地鐵浪碰上嗯多癟子團啧。”(剛剛在地鐵上碰到你家癟子團了。)
冬冬道:“哦,倪姆媽弗是住了山塘街格搭麽,昨夜夜裏一包絨線忘記忒來倪屋裏,我喊癟子團送過去。”(哦,我媽媽不是住在山塘街那裏麽,昨天晚上把一包絨線忘記在我家裏了,我就讓癟子團送過去。)
圖春倒了點冷水,站着喝,道:“癟子團肚皮啊蠻大啧。”
冬冬在木頭椅子上坐下,一拍褲子,倒起了苦水:“噻是講呀,倪姆媽來幫小寧織絨線,帽子啊,衣裳啊,到辰光養出來啧噻好着啧,以哉小寧用格物事巨噻格。”(就是說啊 ,我媽媽在給小孩子織毛線,帽子,衣服,到時候生出來了就能穿了,現在小孩用的東西很貴的。)
圖春望着窗外,陽光刺眼,蟬聲聒噪,他幽幽說:“今朝蠻熱……”
“噻是講呀。”冬冬也跟着望出去,“剛剛車子開過來,熱啊熱噻啧,空調打啧麽肉痛。”
(就是說啊。)(剛剛開車過來,熱都熱死了,開了空調又熱痛。)
圖春問了聲:“倷從屋裏相,臨頓路格搭過來格啊?”(你從家裏,臨頓裏那裏過來的啊?)
冬冬點了點頭,過了會兒,他一摸後腦勺,笑着說:“石路浪忒尬啧,車子開過去弗方便,癟子團坐地鐵過去方便點。”(石路上太擠了,車子開過去不方便,癟子團坐地鐵過去方便點。)
他才說完,忽地是想去了什麽,緊盯着圖春,眼睛賊亮,緊接着問圖春:“咿,倷囔今朝坐地鐵過來格?”(你今天怎麽坐地鐵過來的?)
圖春說:“搬到園區去啧。”
“啊?啰搭架?園區到欸搭嘶也是公共汽車也是地鐵,換來換去,等來等去,煩啊煩死啧。”(啊?哪裏啊?園區到這裏又是公車又是地鐵,換來換去,等來等去,煩都煩死了。)
圖春笑着,把香煙拿下來,說:“下去吃根香煙。”
冬冬道:“一道一道。”(一起一起。)
兩人下了樓,就站在門口吃香煙。冬冬問圖春:“格麽倷上早班囔夯辦吶?幫老顧一只班麽,倒好坐坐老顧格順風車。”(那你上早班的時候怎麽辦?和老顧一個班的時候倒能搭搭他的順風車。)
“弗倒好吧……”圖春低着頭,撓撓眉心,踩了踩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聲音輕悄,“再講吧……”
冬冬爽氣地說:“倷幫老顧親眷倒裏格,有啥格架。”(你和老顧是親戚,這有什麽。)
也是巧了,樓上,顧小豪從會議室的窗口探出個腦袋沖他們喊話:“吃香煙要吃到啥辰光?!東吳面館門口頭有人打相打!!跑一趟!”
他還扔下來串鑰匙:“冬冬倷踏毛頭部車子,小圖倷踏我部腳踏車過去!快點!”
冬冬和圖春立馬扔下香煙,一人騎了一輛車走了。
隔天圖春把自己的腳踏車搬來了派出所,鎖在外頭,但凡有點風吹草動,他原歸騎着車去處理,只是無論上班還是下班,他都用不上這部腳踏車了。早上,他比以往起得更早,茉莉花也跟着他早起,早點心,水果,一樣都不讓圖春落下。輪到晚班,沒有公車和地鐵的班次了,圖春便開茉莉花的車,停得遠遠的,走去派出所。
剛開始,他總是算不好時間,後來他掐表掐得越來越準,公車一搖,地鐵一晃,路上最少要用四十分鐘,最多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圖春還趁減價折扣,買了本電子書,專為等車的時候打發時間。
這天,茉莉花開車去了無錫白相,晚上她打電話給圖春,她今晚不回來了,住在無錫了。
茉莉花問圖春:“格麽倷等歇夜班囔夯辦吶?”(那你等會兒上夜班怎麽辦?)
圖春說:“我喊部車子吧,打的巨咋呲點。”(我叫輛車吧,打車貴了點。)
茉莉花沒接話,聽筒裏沙沙的響,圖春喊了喊她:“姆媽,阿是格搭信號弗倒好啊?”(媽,是不是那裏信號不太好啊?)
茉莉花的聲音又傳過來了,她發出了聲短促的嘆息,她問圖春:“倷昂想好尋啥格樣子格工作?”(你有沒有想好要找什麽樣的工作?)
圖春在沙發上坐下,低下了頭,把手指伸進了座機的線圈裏,一圈又一圈轉動着手指,撥弄着線圈,一歇,才說:“再講吧……”
茉莉花還是嘆息,怨怨,又無奈地,說:“倷每道噻挨囔……唉,随便倷吧,随便倷。”(你每次都這樣……唉,随便你吧,随便你。)
她先挂了電話,圖春把聽筒放回去,靠着沙發靠枕坐了會兒,才起身準備出門。
圖春叫的車來遲了些,他在小區門口等了十來分鐘,才有一輛車開到他跟前,車型對上了,車牌也對上了,一打開車門,看到司機,圖春愣住了,說:“只有你的微信,沒有你的手機,不知道原來是你。”
邵蓁說:“上車吧。”
邵蓁的車裏有些煙味,他開了冷氣,圖春一上去,邵蓁就撥弄了下插在出風口的車內香氛,一股人造香草香精的氣味擴散了過來,直沖圖春腦門,圖春打了個噴嚏,問邵蓁:“你還兼職做這個?”
“補貼車貸。”邵蓁打量圖春,問說:“你不開車的嗎?”
圖春說:“哦,我媽有車,我沒有。”
邵蓁點了點頭,沒有響,把車開上了大馬路。
圖春自己提了句:“我去上班,夜班。”
邵蓁直視前方,不冷不熱地說:“我以為你和你爸爸一樣開公司的,你媽媽沒提過你做什麽工作的。”
圖春道:“不是,我在派出所。”
邵蓁應了聲,圖春又說:“做輔警。”
邵蓁看了眼他,稍顯驚奇,卻沒響,圖春迎着他的目光,道:“我們家的事,謝謝你了。”
邵蓁說:“我只是個助理。”他戳了下架高了的手機,屏幕跳到了導航地圖上,有一把機械的女聲開始導航,邵蓁也說話,和那女聲交疊響起,他的聲音聽上去扁扁的。他說:“上次你發來的微信我看到了,太忙了,忘了回了,後來想回又覺得不太好意思,遲了那麽久才回,所以就沒回複。”
圖春道:“哦,沒關系的。”他上下摸索着縛在胸前的安全帶,兀自笑了,道:“我以為你給我的是你的工作微信,平時不太上。”
邵蓁微笑:“是因為那個名字吧,某某事務所某某,看上去确實像工作號。”他道,“不是的,這個名字是方便生意找上門,我微信咨詢也收費的。”
圖春點了點頭:“那我下次和你說話之前先發紅包給你。”
邵蓁的笑容變大了,笑聲跑了出來:“你和我說多謝,又不算咨詢。我開玩笑的。”
圖春望向他,邵蓁單手開車,一條臂膀搭在車門上,他的神情專注,側臉柔和。車裏的甜香氣味蓋過了煙味,高架橋下那裝飾用的霓虹燈暖光四溢,忽閃着飄進車裏,略過邵蓁的手背和脖子,又忽閃着溜走。
邵蓁說:“那個微信确實是我的工作號。”
圖春擺了擺手,沒說什麽,只是笑。邵蓁看他,接連看了好幾眼,圖春溫聲問他:“我臉上有東西?”
邵蓁搖頭,沒有響,圖春搔搔耳後,也不響了。到了桐泾路上,邵蓁和圖春道:“幫我和阿姨說一聲,上次那箱梨很甜,我寄了些回老家,我爸爸媽媽都說很甜很好吃,謝謝阿姨了。”
圖春指着路邊的一個公車站說:“我會和我媽說的。要不你就停這裏吧,開進去太麻煩了,裏面不好繞,你這樣還能接一個單。”
邵蓁瞥了眼手機,圖春抱歉地說:“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看你的手機的,就是那個信息一直在跳……”
邵蓁鎖了手機屏幕,把車停好,道:“剛才不好意思了啊,路上耽擱了點時間。”
圖春開門下去,和他道:“沒事,放心吧,我不會去投訴,也不會給差評,我也沒等很久。”
他要關車門,邵蓁忽然喊住他,勾着脖子,側着身子看他,問道:“那你要不要我的私人微信號啊?”
圖春扒着車門,懵懵的,一言不發。邵蓁說:“你把手機給我吧,我掃一下。”
圖春忙把手機遞給了他。兩人加了微信好友,圖春着急地開口:“那你下個星期四有空嗎,我多了張電影優惠券,可以換票,什麽都能換,imax也可以換。”
邵蓁盯着他,問道:“你約我看電影?”
圖春比手畫腳地說着:“不是,唉,也算是吧,我正好想起來,因為我約了幾個人了都沒人有空……還是我把兩張優惠券都給你,你和女朋友去看?兩張票,我一個人用,好像有點浪費。”
邵蓁打個手勢:“你把門關上吧,我開了冷氣。”
圖春關了車門,隔着車窗玻璃看邵蓁,邵蓁笑出來,放下了車窗,身子往前傾着和圖春說:“你上來啊,上來再關,隔這麽遠,還隔着塊玻璃我怎麽和你說話?”
圖春毛手毛腳地上了車,邵蓁指指他的座位:“你手機。”
圖春從屁股下面摸出了自己的手機,問邵蓁:“你想看什麽電影?”
邵蓁抿了抿嘴唇,眼梢彎彎的,像是想笑,卻忍着,他打量圖春,什麽也不說。
圖春還看着他,不躲也不閃,道:“哪家影院你方便,哪部電影你想看,我都可以的。”
這番對視中,邵蓁說:“我沒有女朋友。”
圖春的眼皮跳了下,低下頭去。邵蓁又說:“那星期四晚上八點,綠寶那邊吧,我定了地點,你挑電影吧,我也看什麽都可以。”不一會兒,他補了句,“我們六點半碰頭吧。”
圖春一擡眼,邵蓁道:“你請我看電影,我請你吃飯好了。”
圖春連連點頭:”那吃什麽到時候看吧。”
邵蓁答應了下來。兩人一分開,圖春杵在路邊,趕緊買了兩張星期四晚上的電影票。
禮拜四,圖春又見到邵蓁了,他不穿襯衣西褲了,今天穿的是t恤,牛仔褲,帆布鞋,樣子更年輕,他的頭發剃得短了些,耳朵後面的尤其短。邵蓁在抽煙,看到圖春,掐了香煙,拍拍衣服,和圖春說:“走吧,看看吃點什麽。”
兩人直接去了三樓找飯館,恰是飯點,烤魚烤肉都得排隊領號,太耗時間,他們便一人吃了碗面條,應付了這頓晚飯。進了影院,取了票,邵蓁去買了爆米花和汽水,電影還沒開場檢票,兩人只好去等候區坐着,邵蓁把爆米花遞給圖春,說:“你請我看imax,我就請你吃碗面,不太好意思。”
圖春說:“沒事啊,我這個票算下來,估計和你一碗面條差不多錢。”
邵蓁笑笑,吃了兩顆爆米花,拍拍手,走去了邊上的抓娃娃機前。他數了幾枚硬幣出來塞進了抓娃娃機裏,圖春看着他,眨眼的功夫,邵蓁就抓中了只海綿寶寶,他把剩下的硬幣全投了進去,又是一只咧嘴大笑的海綿寶寶被他抓住了。邵蓁給了圖春一只,回到高腳凳前,坐下。圖春瞅瞅這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娃娃,說:“放我媽車上好了。”
邵蓁遂道:“可別說是我抓的,阿姨要是想她一箱梨就換了這塊黃色的海綿,我不好意思。”
圖春說:“我媽媽很謝謝你和高律師的。”
邵蓁牽牽嘴角,把娃娃放在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不響了。圖春把爆米花往邵蓁那兒推了推,邵蓁吃了幾顆,他才又伸手去拿,兩人不緊不慢地吃着,都沒話,也不幹別的,都靜得下來,吃吃東西,喝喝飲料,默默坐着。圖春東一眼西一眼,亂逮亂看,不經意瞥到邵蓁,不經意瞥到他也在看自己,兩人互相笑笑,繼續吃,繼續坐着,不響着。
等候區逐漸聚了不少人了,大多數都是年輕人,低着頭刷手機,一問一答地說着話。臨近電影開場,圖春把手機拿出來調了靜音,邵蓁也調手機,一不留神,兩人的手在爆米花袋子裏撞到了一起。圖春疊聲說:“不好意思。”
邵蓁站起來,抱着爆米花袋子,一看前頭:“開始檢票了,走吧。”
他們看的是部好萊塢動作片,場面火爆,節奏緊湊,影院裏坐得滿滿的,散場時,兩人都在位置上等人走了些才起身。爆米花吃完了,圖春去扔袋子,邵蓁走在他邊上,兩人路過一排電影海報,下個星期又有一部大片要上映,海報上擠滿了明星的大頭照,邵蓁停了下,問圖春:“下個星期,要一起再看電影嗎?”
圖春說:“好啊,那還在這裏吧,我們過來都方便。”
他說完才想到了什麽,掏出手機翻起了日歷。邵蓁問他:“你要上班?”
圖春輕聲說:“不是,是我一個朋友忌日,我和人約好了要去木渎看看他。”
邵蓁點了點頭:“那再說吧。”
圖春指着那将映電影的海報,說:“這個是套系列片,不然我們找個時間先重溫下前面幾部好了。”
邵蓁笑了,聳了聳肩膀。
“可以啊。”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