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

趁邵蓁假期,茉莉花出游,圖春打包了些衣物,去了邵蓁家暫住。兩人去超市買了不少小菜零食,把冰箱和茶幾下面都塞滿了,假期裏全沒有出門的打算了。圖春每天都起得很早,自己烤了兩片面包吃了,就開始練習煎蛋,等邵蓁起了,他就做早飯給他吃,不是面包加煎蛋就是快熟燕麥粥加煎蛋,接連幾天荷包蛋煎下來,圖春手藝精進,便開始學炒蛋,邵蓁冰箱裏的兩打雞蛋一下就見了底,沒蛋可做了,圖春就給邵蓁篤粥,珍珠米加紫米,黑米,枸杞,蓮子,桂圓肉,眉豆篤成八寶粥。午飯和晚飯兩人一塊兒做,圖春不光擇菜,還練習起了刀工,他的頭發更長了,做事的時候,劉海常常挂到眼前擋住視線,邵蓁就在邊上幫他抓着他的劉海,他還開圖春的玩笑,說:“你又沒舅舅,新年裏不去剪頭發,是在怕什麽?”

圖春沒響,從抽屜裏找了個牛皮筋紮了個沖天辮,對邵蓁道:“好了好了,你去看電視吧,我切好了胡蘿蔔絲叫你。”

他說話時,那沖天辮搖來晃去,邵蓁被逗笑了,拿出手機要給他拍照,圖春把脖子一歪,翻起白眼,扮了個吊死鬼。

邵蓁大笑着走開了。

他們沒日沒夜地看《X檔案》,從第一季看到了第三季,看到一群日本人在火車裏解剖外星人時,圖春說:“這個編劇真能寫,往後還有六季呢,怎麽這麽多靈異事件可寫?”

邵蓁裹着毛毯躺在圖春身旁,說:“可能都有故事原型吧,美國不是很流行ufo觀測和第三類接觸之類的嗎?”

這集看完,圖春和邵蓁同時打了個哈欠,才下午兩點,邵蓁醒了才沒多久,圖春說:“你沒睡醒?”

邵蓁看他,笑着:“你是要睡午覺了?”

他伸出手摸圖春的手背,兩人靠得更近了些,圖春說:“不然看點別的吧。”

邵蓁沒意見,圖春去換碟。邵蓁感嘆道:“太複古了,什麽年代了,我們還看碟片,你這個是盜版碟吧?”

圖春說:“不啊,正版的啊,美國亞馬遜上買的,不然怎麽是英文字幕。”

“哦,我以為你要鍛煉英文。”邵蓁坐起來,拆了包蝦片,手指劃過茶幾上的一堆影碟:“不會都是正版的吧?”

圖春說:“有的封面設計得蠻好看的。”他一回頭,看着邵蓁:“你說什麽?”

“我沒說話啊。”邵蓁眨眨眼睛。

圖春說:“我聽到你的潛臺詞了。”

邵蓁嚼蝦片,忍着笑點了點頭:“我們現在是有心靈感應了是吧?”

他沖圖春比口型。

富,二,代。

圖春笑着,換了《雙峰鎮》看,背景音樂一奏響,邵蓁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舔了舔嘴唇,重新把手腳都縮進了毛毯裏,在沙發上躺好了,等圖春回來了,他便倚靠着他,躺得更舒服,更暖和。這麽溫溫暖暖,稀裏糊塗,邵蓁睡着了。他醒過來時,圖春還在看《雙峰鎮》,只是裏頭的人說話的音量十分低,連背景音樂都沉沉的。邵蓁推了推圖春,圖春一看他,問說:“把你吵醒了?”

邵蓁望了眼窗外,天色怪陰沉的,青灰色,像黎明才過,又好像瀕臨垂暮。邵蓁問道:“幾點了啊?”

圖春拿手機出看了看:“快五點了,你晚上想吃什麽?冰箱裏還有點雞翅膀,還有可樂,做可樂雞翅吧。”

邵蓁沒響。圖春說:“我來做好了。”

邵蓁擡起了頭,圖春揉揉他的頭發:“你要是還困再睡會兒吧,趁休假多補補覺。”

邵蓁還是不響,他光潤明亮的眼烏珠就盯着圖春,圖春的呼吸一滞,邵蓁趁機攀上他的雙肩,親圖春的嘴巴,把他的呼吸又奪去了些。

“你做啊?”邵蓁笑着問,笑着吻圖春。

“嗯……我做試試啊,我看下廚房上都蠻簡單的。”

“哦。”邵蓁啄了圖春的嘴唇一下。

“你不放心可以在邊上監督。”圖春說,他的臉上熱熱的,嘴唇上濕濕的。邵蓁在舔他的嘴唇。

“哦。”邵蓁又啄了圖春的嘴唇一下,他完全跨坐到了圖春腿上。他摟住圖春的脖子和他接吻。

兩人綿密地吻了陣,邵蓁從沙發邊的抽屜裏拿出個安全套,圖春脫了褲子,也把邵蓁的褲子拉了下來,稍作擴張,他便插入了邵蓁的身體。邵蓁不光吻得熱情,他體內那狹窄的甬道也在積極地回應着,不斷分泌出潤滑的體液,一下子,圖春的進出就變得順暢了,他就勢摟住邵蓁,把他放在了沙發上,看着他,把他雙腿架在肩上插他。幾下有力地沖擊之後,邵蓁悶哼了聲,眉頭皺得緊緊的,眼眶不覺濕潤了,圖春稍稍放慢了動作,伸手撫邵蓁的眉心,親他的臉,他的鼻子,邵蓁輕聲道:“沒關系。”

圖春還是不敢妄動,只是溫柔地親邵蓁,邵蓁咬了下他的耳垂:“沒關系,圖春。”

他說圖春的名字時像是在呻吟,圖春受不了了,腰上一使勁,邵蓁叫了出來,接着雙手環在圖春脖子上,一手按着他的後腦勺吮他的舌頭,他們吻得激烈,唾沫都來不及咽下,交合處癡纏得緊,水聲四起,邵蓁屁股上一涼,他和圖春道:“是不是弄到沙發上了。”

圖春扯過毛毯墊在邵蓁屁股下面:“這個墊子能拆下來洗吧?”

邵蓁笑出了聲音,推着圖春的胸膛坐了起來,他用腿盤住了圖春的腰,圖春伸手去揉他的性器,他的手指掠過邵蓁的龜頭時,邵蓁猛一個激靈,低下頭去看了看圖春,人還在發抖。圖春便又去捏他的龜頭,邵蓁說:“別弄……很敏感的……”

圖春點了點頭,卻沒移開手,反而撩撥得更起勁,邵蓁身子一歪,眼睛半閉了起來,時不時打一個哆嗦,嘴裏不斷洩露出輕而長的低吟聲。他的人雖看上去懶洋洋的,但屁股裏還在不停出水,陰莖也很興奮,挺得直直的,圖春用指尖一刮他的鈴口,邵蓁嗚咽了聲,推開圖春的手,極小聲地說:“不行了,圖春,我不行了……”

圖春卻在這時拔了出來,邵蓁的眼睛忽而完全睜開了,腰扭動了下,腳還勾着圖春的小腿。圖春把他拉起來,帶到了門口的穿衣鏡前,他從後面插邵蓁,抱住他的腰,吻他的肩膀:“邵蓁,你好性感,你自己也看看吧。”

邵蓁搖頭,扭過臉對着圖春,似氣似怨,眼角卻很紅,一派春情。圖春親他,掰開他的屁股,連着搗了十好幾下,邵蓁撐不住,射了出來,他的身體跟着抽搐,喊了許多聲,圖春也在他的屁股裏高潮了。

一集雙峰結束了。邵蓁腿軟地滑到了地上去,圖春趕緊去拉他:“地上涼,起來吧。”

邵蓁聲音嘶啞:“好熱。”

他躺在了地板上,左腳壓在圖春的腳背上,腳趾一蜷一縮的,他舒展身體,看着圖春。圖春又去拿了個安全套。

他和邵蓁在地板上做愛,做到了門口,圖春把邵蓁的腿架在鞋架上,把他摁在門板上插,邵蓁不敢喊得太大聲,就咬自己的手指,舔圖春的手指。做完了,他們就去洗澡,煮飯,吃飯,邵蓁再沒把外褲穿起來過,圖春在他家住的最後兩天,他連內褲都省下來了,他們把窗簾拉上,電視機随便播點什麽,随便吃點什麽,随便地說着話,只要眼睛一對視上,呼吸就炙熱了起來,手一碰到就能十指緊扣,嘴唇碰在一起,不是說甜言蜜語就是唇舌糾纏。

他們不斷嘗試不同的姿勢,在網上看到的,從電影裏學到的,邵蓁的體力不及圖春,休假結束的前一天,他實在腿軟,沒法應付圖春的諸多要求了,圖春便給他放熱水,泡澡,按摩他的腿,他按到邵蓁的大腿內側時,邵蓁把他的手打開了。圖春說:“我沒有別的企圖。”

邵蓁踩踩他的手,倨傲地看他。圖春笑出來,也坐進浴缸,腿挨着邵蓁的腿,和邵蓁接吻。

茉莉花年初八回來了,圖春收到她落地上海的消息後,就和邵蓁出發去了小菜場,兩人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圖家便窩在了廚房。這天圖春掌勺,做了番茄炒蛋,香椿頭炒蛋還有道蟹粉蛋。邵蓁貢獻了六塊炸豬排,一盤清炒小白菜。

茉莉花一到家,看到這桌菜,眼睛先眨眨,又看看圖春和邵蓁,眉梢一動,嘴巴一努,什麽也沒說。

圖春道:“媽媽,我這個禮拜學了幾道菜。”

邵蓁說:“裏面三道菜都是圖春做的。”

茉莉花臨場點兵:“我看麽,三道蛋都是圖春做的。”

圖春傻傻笑了兩聲,茉莉花也笑,就是笑得像要哭:“怎麽只會做蛋啊!你看看人家小邵!這個豬排炸的很香啊。”

圖春為自己抱不平:“一步步來歪,不能一下吃成個胖子吧。”他去了廚房盛飯,茉莉花跟着他進去,環顧打量,點着頭道:“還好,還好,吩弄得羅羅亂。”(還好,沒弄得亂糟糟的。)

圖春說:“有你這個榜樣麽,怎麽會弄得很亂呢,一邊做菜一邊清的。”

他盛了三碗飯,邵蓁進來拿筷子,茉莉花洗好手,三人便坐在了一起吃午飯。

圖春問茉莉花:“福建啊好玩?”

茉莉花道:“武夷山蠻贊格,蠻好看的,就是鼓浪嶼,沒什麽去頭,擠麽擠得要死。”她吃了一筷子小白菜,誇邵蓁:“小邵手藝不錯,菜很難炒的。”

圖春夾了點蟹粉蛋給她:“你試試看蟹粉蛋,我和小邵買了十斤螃蟹,才剝出來這麽點蟹粉。”

茉莉花氣笑了:“當我戆度啊?蟹粉蛋就是名字好聽啊好?”

圖春說:“我第一次吃你做的時候,你就是這麽和我說的,說你挑了一上午蟹粉,害得我都沒敢多吃,都留給你和爸爸了。”

茉莉花吃飯,吃蛋,埋怨道:“提老圖幹什麽?他是不喜歡吃炒蛋,喜歡喝酸奶的,人家多洋氣啊。哎呀,你這個醋放太多了,姜切這麽大塊,不是吃蟹粉蛋了,是喝蘸蟹的醋了!”

嘀咕歸嘀咕,茉莉花還是吃了不少蟹粉蛋,飯桌上其樂融融,圖春盤算了陣,一看邵蓁,又看看茉莉花,喊了聲:“媽媽……”

茉莉花拷了點番茄湯汁蓋在飯上,搗了搗米飯,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的,你有什麽事情快點講吧。”

圖春說:“我想搬出去住住看。”

茉莉花随即道:“搬出去?你光是吃炒蛋啊行的啊?”

“不是的,還有小白菜啊炸豬排可以吃……”圖春說,聲音低了下去些。

茉莉花瞥了眼邵蓁,牽牽嘴角,放下飯碗,沒有響,邵蓁也忙放下了碗。茉莉花起身道:“你們先吃啊,我去把衣服放到洗衣機裏面去吧,你們吃,小邵,吃啊。”

她拖着靠在走廊牆邊的行李箱往陽臺上走去。

邵蓁急忙問圖春:“是不是太着急了?”

圖春拍了拍他的手,邵蓁說:“不然再等一陣子吧。”

圖春說:“我去看看我媽,你先吃吧。”

說着,他便也離了座位,走到了陽臺上去。茉莉花正往洗衣機裏放髒衣服,一件接着一件,圖春過來,她頭也沒擡,把耳邊的碎頭發往耳後撥。

圖春說:“姆媽,倷弗是一腳想養只狗麽?”(媽媽,你不是一直想養條狗嗎?)

茉莉花生氣了,嗓門扯得老大,眉毛飛得老高:“啊?倷啥各意思?我養呲倷三十年,倷拿只狗來換啊?”(啊?你什麽意思?我養了你三十年,你那條狗來換啊?)

圖春着急解釋:“弗是挨個意思,我想麽,狗麽好陪陪倷。”(不是這個意思,我想,狗可以陪陪你。)

茉莉花不看他,也不理他,鼻孔裏出氣,抓起一大堆髒衣服往洗衣機裏塞。圖春蹲下身,看着茉莉花:“姆媽……”

茉莉花就是不看他,就是不響,還推了圖春一下。

圖春挪過去,聲音輕輕,講普通話:“你想想你一個人住不要太自由,早上都不用起來給我做早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你說啊是?”

茉莉花冷哼了聲,眼烏珠往外彈。圖春笑呵呵的,又說:“也不用怕吵到我,每次打麻将都跑別人家裏去了,你說啊是蠻好的?”

茉莉花不響,圖春任她瞪着,笑得更谄媚,低頭撿起只襪子,說:“哦喲,只襪子忘記忒啧。”(哦喲,這只襪子忘記了。)

茉莉花奪過那襪子硬塞進洗衣機裏,把洗衣機門關上了,道:“算啧算啧,你嘞嘿屋裏麽,我天天看見倷啊煩,頭發麽留得各馕長,剃拖拉拖,啊弗去剪,我麽啊用弗着每日天挖空心思想燒點啥各小菜啧,我啊好減減肥啧。”(算了算了,你在家裏麽,我天天看到也覺得煩,頭發留得這麽長,拖拖拉拉的,也不去剪,我啊也用不着每天挖空心思想做什麽菜了,我也好減肥了。)

圖春幫腔:“欸,欸,早浪麽好多困忒歇。”(是的,是的,早上還能多睡會兒。)

“早浪是困弗着啧哦!我唉把年紀啧!”茉莉花護着後腰要直起身,圖春忙去扶了她一把,茉莉花彈開他的手臂:“哦喲,你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一叫媽媽,我就知道要出問題了!”

(早上是睡不着了!我這把年紀了。)

圖春說:“我周末轉來住住。”(我周末回來住。)

茉莉花反倒不樂意了:“啊?倷轉來啥體?馕我還要每個禮拜幫倷淘床單淘被套啊?幫以哉有啥各兩樣?否要轉來,否要轉來。”她往洗衣機裏加洗衣液,問圖春:“小邵最近工作啊忙架?”

(啊?你回來幹什麽?那我還要每個禮拜幫你洗床單洗被套啊?和現在有什麽兩樣?不要回來,不要回來。)

水管開始放水,聲音有點大,圖春不得不提高音量,說:“還好。”

茉莉花看着那洗衣機,道:“倷沒多學幾只菜,小邵忙麽,倷嘞屋裏各辰光多點,兩家頭住嘞一來麽互相照應照應,啊曉得?”(你麽多學幾道菜,小邵忙麽,你在家裏的時間多,兩個人住在一起麽要互相多照應,啊知道?)

“曉得啧。”

“房租馕夯算吶?”(房租怎麽算?)

“對半。”

“倷點工資啊夠格架?”(你的工資夠嗎?)

“夠,夠。”

茉莉花點點頭,單手叉腰,又說:“好好介,否要一經動氣了啥各。”(好好的,不要一直動氣什麽的。)

“我幫小邵相木啊吩吵過。”(我和小邵架都沒吵過。)

茉莉花看着他,音調一重:“格麽啊有問題格!我幫嗯多爸爸麽塞是前車之鑒!”(那也有問題的!我和你爸爸就是前車之鑒!)

圖春笑了:“曉得啧。”

“否要發耿,啊曉得?倷麽,塞是耿,碰着事體,多想想,否要一根筋,一條路走到目測黑。”(不要太倔,啊知道?你麽,就是倔,碰到事情多想想,不要一根筋,一條路走到兩眼一片黑。)

“嗯,曉得格。”

茉莉花又悄聲問:“格麽小邵屋裏啊曉得嗯多……”(那小邵家裏知不知道你們……)

“去吃飯吧。”圖春說,“番茄炒蛋冷忒呲塞弗好吃啧。”(番茄炒蛋冷了就不好吃了。)

茉莉花看着打開的行李箱,又看看洗衣機,一拍腦門:“哦喲!羽絨服好像被我塞進去啧!各件弗好進洗衣機格!”(哦喲!羽絨服好像被我塞進去了!那件不能進洗衣機的!)

兩人慌忙打開洗衣機,把裏頭的衣服全都拿了出來,一通好找,卻沒見着茉莉花說的羽絨服。

茉莉花把手拍得啪啪響:“我只腦子!忘記忒啧!羽絨服被呲安媽媽着,忘記了嗯倷各打啧。”(我這腦袋!忘記了!羽絨服給了安媽媽穿,忘記在她那裏了!)

圖春說:“倷登了屋裏歇歇吧,安媽媽啊來屋裏?我去拿吧。”(你在家休息吧,安媽媽在家嗎?我去拿吧。)

茉莉花忙打了個電話給安媽媽,說了兩句就挂了,對圖春道:“嗯倷到無錫去看好婆啧,我到辰光自己去拿吧,走吧,去吃飯吧。”(她到無錫去看外婆了,我到時候自己去拿吧,走吧,去吃飯吧。)

飯後,圖春理了一箱冬衣,幾本書,幾套影碟,和邵蓁一道離開了。

過了幾天,禮拜六晚上,茉莉花微信圖春,問他有沒有空。安媽媽從無錫回來了,正在家呢,人有些發燒,不方便出門,外面也實在冷,茉莉花早早捂在了床上,不願離開被窩,就讓圖春幫她去拿一拿羽絨服,正好明天圖春和邵蓁來家裏吃飯可以帶給她。圖春和邵蓁才看完電影,本打算去學士街吃宵夜,收到茉莉花的消息後,就直接往觀前街的方向開去了。

車開進中街路,黑燈瞎火的,連路牌都看不清,邵蓁全靠圖春指路,指哪兒開哪兒,圖春喊停,他放慢了車速,把車倒進了路邊的一個空車位。邵蓁說:“這裏能停的吧?”

“可以的,停這裏好了,這個位置平時沒人停的。”圖春解了安全帶,說,“你在車上等我吧,安媽媽家還在裏面,車開不進去,外面冷,你就別下去了。”

邵蓁說好,圖春往脖子上纏圍巾,戴好了手套下了車。西北風嘯嘯地吹,圖春把圍巾拉起來些,半遮住耳朵,埋頭只管走,這才走到通往安家的弄堂口,他聽到有人喊了他一聲,圖春擡頭一看,一眼便看到裹着件軍大衣,腳踩人字拖,從弄堂裏漫步出來的安昊。附近只有一盞路燈,離他們倆都遠遠的,從居民區的一棵枯樹後頭垂頭喪氣地盯着交叉路口。

安昊走出弄堂來了,朝圖春晃晃手裏提着的兩個袋子,一只外面挂着半只羽絨服衣袖,另一只是無錫醬排骨的大禮包。圖春停下了腳步,和安昊點了點頭。安昊也停着看他,兩人互相打量,圖春摸摸鼻子,眼眸一低,往地上看了眼,安昊先笑了,說:“你頭發怎麽留這麽長了?我媽說是你媽媽過來拿,我想外面冷,就不要讓阿姨下車來了……”

圖春今天把頭發往後梳了個小髻,他一摸光溜溜的腦門,說:“保暖。”他又問了句:“你媽媽還好吧?”

“還好,燒退了,黃濃鼻涕滴哩搭啦的,快好了。”安昊說,把兩只袋子遞給圖春:“我媽從無錫帶回來的醬排骨,還有你媽媽的羽絨服,弄幹淨的,我媽說這件羽絨服幫了她不少忙,武夷山晚上怪冷的,不然我看她從福建回來就要開始流鼻涕了。”

圖春接過袋子,笑了笑。安昊也笑,摸了下腦袋,他的頭發還是很短,耳朵上一串耳環寒光凜凜,他脖子上的紋身好像變多了,變得更密,更複雜了,但是光很黯,還很不穩定,圖春看不太清楚。

“你……”安昊這時指了下圖春的臉,圖春不明就理,安昊伸手過來,碰了下圖春的臉,他的手指冰涼,圖春一個激靈,這陣短暫的接觸後,安昊手裏捏着什麽在圖春面前擺了擺:“好長一根毛線,就挂在你睫毛上,你眼睛不覺得不舒服嗎?”

圖春揉揉眼睛,擦擦臉頰,直搖頭。安昊笑出來,從軍大衣的口袋了摸出香煙和打火機。圖春回頭看了眼,道:“那……我先走了。”

安昊點了支煙,一聳肩膀。圖春說:“你也快點回去吧,穿着拖鞋就出來了!”

安昊沒有響,面上堆起笑容,他吃香煙,星點火光靠近他的嘴唇,照出他下唇上的一個肉疤,小小的,圓圓的,不易察覺。

圖春把圍巾拉下來了些,說:“快點進去吧……”

安昊點了點頭,那邊廂,邵蓁的聲音從圖春身後冒了出來,圖春往後一瞅,邵蓁放下了車窗,正伸着腦袋看他,問道:“走不走啊?燒油啊。”

圖春忙回應:“來了來了。”他轉頭和安昊揮別,安昊一拍衣服:“那拜拜啊。”他轉過身就跑開了。

圖春趕緊回到了車上,把東西在後座放好,扣上安全帶,脫了手套便不停搓手搓臉,他一看時間,道:“調個頭吧,去吃燒烤往那邊開比較快,去晚了又要等好久,餓死了。”

邵蓁沒聽,還是往前開,圖春清清嗓子,掩着大衣,來回搓膝蓋,說:“外面真是冷,過年的時候明明很暖和的。”

邵蓁沒響,應聲都不應,圖春手心裏搓出了點汗了,道:“那個是安媽媽的兒子。”

邵蓁道:“不吃燒烤了吧,前天才吃。”

圖春看着他:“那去喝羊湯?金門路上那一家那個老板倒蠻會做生意的,你啊知道,他冬天賣羊湯,夏天就賣小龍蝦,哈哈,生意頭腦不錯的。”

“這是我之前和你說的吧……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邵蓁不悅地皺起眉,又道,“你怎麽突然話這麽多?”

圖春搖頭:“沒有啊,不是,有啊,我有聽你說話啊,你說不去吃燒烤了。”

“就去金門路吧。”邵蓁點了支煙,放下點窗戶吃香煙。圖春重新把圍巾和手套穿戴好了,窩在副駕駛座上,說:“我跟他……認識過一段時間。”

“你高中同學啊?”

“不是。”

“哦,除了高中同學之外的。”邵蓁直視前方,往車外抖煙灰,說道。

圖春說:“剛才我臉上有根毛,估計是圍巾上掉的。”

邵蓁一擡眉毛:“名牌也掉毛啊?”

圖春解開了圍巾,團在手上,忿忿不平:“就是說啊,不戴了,和我媽說不要再買這個牌子的圍巾了,質量太差了。”

邵蓁沒響,只管開車,圖春接着又道:“我媽送你那條你也別不舍得戴了,鹹魚上挂挂賣掉吧,賣了的錢我們吃去吃頓好的好了。”

邵蓁看他:“那肯定每天一票人來問我,你這個真的假的啊,有沒有小票啊,你幹嗎出啊,煩都煩死了。”

圖春說:“那你就說是感情遺産。”

邵蓁笑出了聲音,把香煙扔了,關上窗戶,調高了暖氣,道:“左岸商業街那邊好像新開了家拉面店,聽說老板去日本學的拉面,評分很高。”

“那什麽時候去吃吃看。”

邵蓁看他,翹起一邊嘴角,說:“不用賣圍巾都吃得起。”

圖春搖搖頭,搔搔眉心,笑了。

到了金門路的羊肉館子,圖春和邵蓁點了個白菜粉絲羊肉鍋,切了五十塊錢後腿肉,加了點羊肺氣管,四個羊腳爪,還有一碟白灼羊肝,蘸着店家自制的紅辣椒醬吃,爽口鮮甜。羊肝吃了大半碟,他們的明爐擺上了桌,固體酒精才點上,只聽馬路上傳來聲尖叫,圖春嗅嗅鼻子,疑道:“什麽味道啊?”

邵蓁說:“酒精的味道吧。”

店裏其他客人也在交頭接耳,不少人都說聞到了怪味道,還問老板娘是不是後廚燒焦了東西。老板娘也是搞不清楚狀況,便使喚一個夥計出去看看,店裏也有其他好奇的客人,裹着大衣,羽絨服跑到了外面尬鬧猛。不一會兒,夥計和那幾個食客就都回進來了,一人道:“隔壁麻将館火災啧!”

那夥計講普通話,道:“老板娘!隔壁出事了!冒煙了!”

老板娘臉色一變,剜了那夥計一眼,把他推進了後廚。不少食客都叫買單,點了菜的也不要了,正切羊糕的也要走了,老板娘一臉殷勤,好說歹說,勸住了退菜的,利落地切好羊糕,算錢找零,招呼大家:“大家吃啊,估計廚房燒穿鍋子了,就冒煙而已,沒事的。”

圖春看看邵蓁:“燒不到我們這裏吧?”

邵蓁說:“我出去看看。”

圖春說:“算了,太冷了,我去看看吧。”

他穿上大衣出去,走到麻将館門口一張望,火勢并不大,沒看到明火,就是這間兩層的矮房子樓頂直往外冒黑煙,麻将館裏燈火通明,還有人坐着搓麻将,也有人跑出來避難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講賬,多數是先前在二樓包間搓麻将的人。

有的說:“廚房間燒起來格。”(廚房裏燒起來的。)

有的說:“真格真家夥,我個大吊車剛剛做好!”(真是的,我的單吊牌才做好。)

“否要去講哩啧,格麽今朝塞欸馕吧,我先走啧。”(別去說了,那今晚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欸,潔潔,倷聞聞我格頭發哩啊有煙味道啊?”(潔潔,你聞聞我的頭發有沒有煙味?)

一個女人從圖春面前經過,扒拉着一個中年婦人的肩膀聞她的頭發。圖春愣了瞬,追着那女人看,女人年輕,一張缺乏血色的臉孔在麻将館裏投出的熾白光線下更顯憔悴,病怏怏的,她的頭發包在了大衣衣領裏,纖細的腳梗塞在雙雪地靴裏。她人很鎮定,和那中年女人說:“蒙呗,一點點味道啊蒙呗。”

女人的聲音甜甜的。

圖春朝女人走了過去,這時,彩香路上開過來輛出租車,停在了女人面前,一只白白的手從車裏伸出來朝她招了招。女人臉上一喜,上了車,出租車立即開走了。

圖春回到羊肉館裏給田靜打了個電話,田靜睡得正香,接了電話就罵他半夜擾民。

圖春說:“你聽我說啊,我看到你姐姐了,我看到田潔了,她在蘇州。”

田靜沉默了,良久,問圖春:“你人在哪裏?”

圖春把地址告訴了她,喊老板娘重新加點熱湯,他吃了一大口羊肉,和邵蓁道:“我們在這裏等等吧,田靜等等過來。”

邵蓁看看他,沒響,熱湯加進滾鍋裏,湯湯水水都平靜了下來,圖春和老板娘比了個呼香煙的動作,老板娘說:“吃吧吃吧,沒幾個人了,吃好了。”

圖春點了支煙,老板娘還送過來只煙灰缸,圖春抖了少許煙灰進去,手擱在膝蓋上,人離桌子遠了些,說:“田靜的姐姐是抱養的。”

邵蓁說:“她爸媽做慈善的?”

圖春笑笑,道:“不是,她爸媽……結婚好幾年都沒孩子,吃中藥,看西醫,都沒有用,就去領養了個女孩兒,就是田潔。田潔那時候也蠻大了,五六歲了吧,越大的孩子越不好找到家,夫妻兩個人也是出于這方面的考慮領的她。”

邵蓁說:“那他們和慈善家也差不多了。”

圖春撣了下褲子,繼續道:“結果田潔領回來三年,田靜媽媽懷孕了。”

邵蓁擡眼望着圖春,圖春搖搖頭,吃香煙,不講話了,邵蓁便也沉默,湯又滾了,兩人夾裏頭的白菜葉子吃。約莫半個鐘頭後,田靜帶着老公老祝一陣風似的地進了羊肉店,四人互相打過招呼,田靜和老祝坐下,圖春加了小半斤羊肉,田靜要了瓶二鍋頭。邵蓁埋頭喝湯,腳下推推圖春,圖春拱拱坐他邊上的老祝,老祝一擺手,也要了個杯子,爽聲道:“沒事!她的酒量,你又不是不清楚,沒問題!明天休息,不怕不怕。”

老祝給田靜倒酒,還笑呵呵地說着話:“她媽比她還能喝,每次去他們家,我的個天,我就看到兩個酒國女英雄,一人一瓶二鍋頭,對着酒瓶吹,這個真是無解,這能喝的基因就是埋藏在他們內蒙人的血液裏的。”

邵蓁問田靜:“內蒙什麽時候去玩最合适啊?”

田靜仰頭悶了一杯酒,雙手插在皮外套口袋裏,一甩腦袋,說:“春夏秋冬都特別合适!”

邵蓁又問:“那去旅游,需要找個會說蒙語的地陪嗎?”

田靜一拍桌子,瞄着圖春:“哎,不是說看到我姐了嗎?你在哪兒看到的?在這裏啊?”田靜東張西望,夜已深了,羊肉店裏除了他們這一桌熱熱鬧鬧地圍着個白煙滾滾的湯爐子,就只有個小年輕勾着脖子在吃一碗羊肉面。

圖春指指牆壁:“隔壁麻将館。”

田靜咂摸了陣,又是一杯白酒下去,道:“倒像是她會出現的地方,你沒喊住她啊?”

“我才要喊,就看到她上了輛的車,車一溜煙就開走了。”圖春說,問老祝,“要再加點什麽嗎?”

老祝抿了一小口白酒,嗨嗨地抽氣,眉頭皺皺,又暢快地哈了聲,仰着脖子研究牆上挂着的各色招牌菜照片。

田靜又問圖春:“那車牌你記得嗎?”

“啊?”

“虧你以前還是在派出所幹過的!”

邵蓁道:“他也不是幹偵察的,要拿手铐铐人都沒他的份。”

圖春笑了笑。老祝看着他,道:“加個大蒜炒羊肚?”

田靜聞言,用力擰了下老祝的手背,尖聲發嬌:“要死了,三更半夜吃什麽大蒜啊!”

圖春說:“行了吧,老祝都還沒嫌你酒味重啊。”

老祝笑笑地附和:“就是,就是,回去一起灌嘴。”

老祝生了張圓臉蛋,笑起來福嘟嘟的,他看着田靜笑,田靜憋了會兒,推開他的腦袋,也笑了出來。老祝說:“你姐姐的事情麽,還是先不要和爸爸媽媽說了吧。”

“當然不去和他們說,也沒什麽好說的好吧,欠的錢麽我們已經幫她還清了,家裏房間麽還有她的,她要回來就回來,不回來也沒所謂,你也別給我說漏嘴啊,也不要馬前前地去找什麽人查什麽啊知道?”田靜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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