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良把兜帽拉下來,撩眼皮朝窗外看。

“不好意思。”樊以揚同時開口,跟他道了個歉。

他本來挺真誠的,畢竟睡得好好的頭上砸下來一包蛋,擱誰心情都好不了。

結果等看清眼前的人是誰,樊以揚也沒忍住皺了一下眉頭。

“啊這不是……”陸航在他旁邊伸個頭,看着夏良眨眨眼說,“你真留級了啊?”

問完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又補了句:“Sorry啊,剛我的鍋,手滑了。”

夏良沒說話,臭着臉胡嚕兩下頭發,蹬開桌子又要出去。

從柳小滿的角度看不出來他想幹嘛,但是夏良一動,他腦子裏就閃過一個念頭——

會揍人麽?

夏良被處分的廣播,夏良貼在樓下公告欄裏的照片,和夏良盯着人時啞狗一樣寒飕飕的黑眼珠……從他眼前“歘”“歘”地往外過。

樊以揚不打架,肯定打不過夏良。

夏良如果真要動手,那窗戶框就跟個定位器似的,就差标個準星兒了,夏良還不得一拳頭就搗上樊以揚的臉。

所以,夏良剛一動,他就跟看見電影裏的慢動作一樣,想也沒想就去攔夏良的胳膊。

對于他這樣的殘疾,要做“攔”這樣的動作,比平常人要費點兒勁。

平常人想攔誰伸伸手就是那個意思,他的手不夠用,想攔點兒什麽,得上胳膊圈着。

動作還挺大,桌子都讓他的胯骨頂得往前移了一下,李猛正跨在凳子上晃着玩兒,差點兒把他頂桌子上。

“我日……”李猛撐了一下桌沿。

窗邊三個人的目光都朝柳小滿盯了過來。

“你屬什麽的?”夏良看着他問了句。

柳小滿沒聽懂,夏良抖了一下被夾住的胳膊,揚起來一條眉毛又問:“夾人有瘾?”

“小滿。”樊以揚喊他。

柳小滿讪讪地把手撤回來。

“你來。”樊以揚說。

這是要讓他出去說話。

柳小滿答應一聲,拉好桌子準備出去。

轉身的時候他又看一眼夏良,提醒說:“你別忘了去找尚老師。”

夏良也不知道聽沒聽見,直接先他一步邁出去了。

“你先回吧,我跟小滿說會兒話。”樊以揚對陸航說。

“行行,揚揚哥關心弟弟,我走。”陸航從他手上把茶葉蛋拎過去抛了一下,“這就當你抛棄我的補償了。”

“去你的。”樊以揚笑笑,把檢查表也遞給他。

柳小滿出去就看見自己的六個茶葉蛋沒了。

分給樊以揚的朋友吃柳小滿不心疼,但是都給樊以揚的朋友吃,他跟樊以揚一個也沒吃上,他就有點兒心疼了。

本來沒覺得餓,這一心疼連着肚子也跟着有點兒餓。

“夏良,”樊以揚看他出來,轉個身背靠着窗臺跟他說話,朝窗戶裏指了一下,“就是你同桌,轉來你們班了?”

“對。”柳小滿靠在他旁邊,點點頭,“早上班主任點名點到他了。”

“你們班主任是誰?”樊以揚問。

“尚梁山。”柳小滿說。

“哦,”樊以揚聽見這名字笑了笑,“我知道他,上過他的體育課。”

柳小滿跟着他咧咧嘴,沒接話。

樊以揚本來想說體育老師帶班主任還挺少見的,想想還是沒開口。

“他性格不太好,”他把話題轉回去,“你問問你班主任,能換位的話換一個吧。”

“嗯?”柳小滿想了想,“還好。”

樊以揚看他。

确實還好。

柳小滿在心裏客觀品評了一番,夏良雖然不愛搭理人,但不愛搭理人跟羅浩那樣的話痨比起來反而是好太多了,要是讓他跟羅浩坐一塊兒他才真是要申請換位。

而且他早上快歪倒的時候還是撐着人的腿穩住的,也沒把他直接掀開,或者多嫌棄他怎麽着。

他本來以為這人是個炸彈,踢一腳就得摔摔打打地炸上公告欄,好像也沒那麽誇獎。

挺好的了。

“那你先接觸着看吧,”樊以揚沒再說什麽,撈過他空着的那條袖子挽了挽,塞進校服外套口袋裏。

“要是覺得坐着不自在就換,有什麽事兒就去找我。”他交代柳小滿。

有事兒就找我。

這話每學期樊以揚都會說一遍。

仔細回想起來,甚至不能按學期這樣的單位來算。

每天早上帶他上學,晚上帶他回家,有空了還會去給爺爺幫忙,有點兒什麽好吃好玩的,也不忘了給自己帶一份。

柳小滿一直覺得那句話是對的——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為你拉開一扇窗戶。

樊以揚就像他額外被打開的那扇窗戶。

柳小滿跟心裏曬了太陽一樣暖烘烘的,又對樊以揚彎着眼睛笑笑。

“有題麽,沒有我就回去了。”樊以揚指了指對樓,問他。

“有。”柳小滿趕緊點了下頭,轉身從窗戶裏把練習冊拿出來。

“快上課了,你先回去吧。”尚梁山坐在桌子前面翻手裏的花名冊,一板一眼的,皺着眉毛眼皮也不擡。

一千三百八十七。

夏良盯着窗戶外面那截伸出來的樹杈子數葉子,聽見這句把外套拉鏈拉到頂,轉身就往外走。

“要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別讓你爸再跟你一塊兒在學校丢人了。”尚梁山提提聲音加了一句。

夏良把辦公室的鐵門拉開。

“你等一下。”尚梁山又說。

夏良扭回去小半張臉給他:“您能一氣兒說完麽?”

“跟誰說話呢?”尚梁山瞪他,“夏良我告訴你,你以前的班主任怎麽管你我不管,但我是什麽脾氣,你和你那群狐朋狗友也都知道。到了我的班裏,你就必須聽我的話,我是不會縱容你的。”

夏良本來挺不耐煩,看他這麽一本正經的,莫名有點兒想笑。

“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同學,但是,也不會允許任何人,拖全班的後腿。”尚梁山敲敲桌子。

“行。”夏良伸伸腳尖把門板踢回去,走回尚梁山跟前兒,“你說。”

“不三不四,”尚梁山用眼仁兒使勁翻他一下,“你看看你渾身上下,還有沒有一點兒學生的樣子……手拿出來。”

夏良在心裏嘆了口氣,把手從兜裏掏出來。

尚梁山把花名冊往桌上一摔,自己叉着手往後靠過去。

夏良搭眼一看,自己的名字上畫了兩個圈,隔幾行還有個圈,圈的是柳小滿。

“我剛才在課上說的什麽,我們要有什麽,集體什麽感,你給我重複一遍。”尚梁山問。

“我剛沒在。”夏良的眉頭牽着眼皮跳了兩下,他擡手腕搓了搓。

“我再給你重複一遍,”尚梁山有點兒受不了地指着他,曲起指關節一字一頓地敲在柳小滿的名字上:“我的班級,必須要有集體榮——譽——感!”

“懂了麽?”樊以揚問。

“嗯。”柳小滿在題目上打了個五角星的标記,點點頭。

樊以揚看一眼時間:“行,我真得走了,過去就該預備了。”

“你快去吧,”柳小滿推他一下,實在沒忍住又加了句:“那些雞蛋你還是吃一個吧,爺爺專門讓我帶給你的。”

“好。”樊以揚笑着抓了一把他的頭發,“晚上去我家吃飯吧,我媽炖了肉,給你做肉夾馍。”

“嗯。”走廊上還挺多人,柳小滿垂着腦袋避開,嘴角抿不住地往上勾。

他收拾陽臺上的練習冊,樊以揚轉身回自己教室,一扭臉,夏良正從樓梯口過來,兩人正好打了個照面。

要擱平時這樣面對面走,樊以揚直接就過去了,盡管以前都是一個班的,玩不到一塊兒的人互相眼神也不用搭一個。

但是有了剛才茶葉蛋那一出,現在沒點兒反應好像不太合适。

可太有反應了那也不是他風格。

想想,他沒什麽幅度地點了點下巴颏。

結果夏良比他還不樂着裝,跟個盲人一樣,直接從他旁邊擦了過去。

柳小滿摁上筆帽也準備進教室,後門邊兒上有人吹了道口哨。

不長,也不是七拐八拐的流氓哨,就是音調上翹的那麽一揚聲。

他擡頭看,夏良半個身子都進了後門了,發現他在外面站着,又倒了個腦袋出來看着他。

柳小滿不太想答理他這聲口哨,聽着像招貓招狗的,而且他也不覺得夏良沒事兒會喊自己。

“尚梁山叫你去一趟。”結果夏良還真是對他說。

柳小滿愣愣,反問他:“現在麽?”

剛說完預備鈴就響了。

“随你。”夏良擡腳進教室。

柳小滿在窗戶邊兒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夏良的腦袋又從後門倒了出來。

他擡手碰了碰自己額角的頭發,指了一下柳小滿的。

柳小滿伸手去摸,從窗戶的反光裏看見自己翹起來一撮頭發,應該是樊以揚剛才給抓起來了。

他再看夏良,腦袋又沒了。

“你在外面十八裏送啊,打鈴了還不進來。”李猛跟人鬧了一課間剛回座位,趴在窗戶邊沖他說。

這一節是英語課,柳小滿想想還是覺得班主任的話比較重要。

“尚老師讓我去一趟。”他把練習冊從窗戶放回自己桌上。

“現在啊?”李猛跟他問了同一個問題。

“嗯。”柳小滿點點頭。

“好事兒啊,走走走,”李猛的屁股剛挨着板凳,立馬彈起來往外擠,“我陪你過去,咱倆順便再去趟超市。”

“給我帶瓶水啊。”他同位伸着胳膊肘搗他。

上課時間往外跑,這種事兒有人陪着心裏也多了層底。

柳小滿看着李猛從凳子後面橫着往外擠,腦子裏“叮”一聲,突然反應過來夏良那句“你屬什麽的,夾人有瘾”是什麽意思了。

應該是想說他屬螃蟹。

柳小滿想想自己一早上是跟喝多了一樣,一會兒夾人腿一會兒夾人胳膊,本來覺得挺丢人,一聯想上螃蟹,他沒忍住笑了一聲。

夏良正好坐回自己座位上,他就着這點兒想笑的勁兒順便補了個道歉:“剛才不好意思。”

夏良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伸手把窗戶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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