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樊以揚比平時提前十五分鐘出門,昨天他沒跟老媽說今天開始要早走,下樓的時候家裏早飯還沒做好,他都騎出去幾米遠了老媽還在陽臺喊他別忘了買早飯,他笑着撥了兩下鈴铛。

到柳小滿家樓下,攤子上只有小滿爺爺一個人忙活,他喊了聲“爺”,問:“小滿還在樓上?”

“他先走了,”爺爺兩三下卷了個卷馍,“班主任昨天讓他打印證件他給忘了,我讓他趕緊去看看。”

樊以揚看他忙得眼皮都沒空掀,猶豫了一下又問:“忙得過來麽您?”

“怎麽的揚子,忙不過來你還能不去上學了幫人找錢?”旁邊開小超市的宋叔大聲說。

樊以揚作勢下車:“爺讓我找我就找。”

“這孩子。”爺爺撇開頭笑着咳嗽兩聲,“趕緊上學去。”

樊以揚笑笑,踩了腳腳蹬,自行車輪子滑了出去,去校門口買早飯。

他不在柳小滿家買,以前也買,初中不懂事,小滿爺爺回回都不收他錢,硬是給了也會讓柳小滿給他變相補回來,比如帶幾個茶葉蛋、拿兩袋豆漿,一次兩次就算了,總這樣還來還去的他也不得勁兒。

他前腳剛走,沒半分鐘,柳小滿跟夏良就過來了。

從十字路口過來攏共也就三分鐘的腳程,柳小滿盯着夏良的肩膀在心裏迷茫了不下十遍,怎麽就莫名其妙跟夏良走到一塊兒去了。

還是要去自己家買早飯。

他以為他倆能正常交流都至少需要半個學期的沉澱。

以開學第一天為例,每天對話兩句半就不錯了,一個星期能攢十八句。

他滿腦子雞飛狗跳地胡開小差,爺爺看見他老遠就喊:“開門了麽?”

“沒有。”柳小滿搖了下頭。

“該。”爺爺瞥眼瞪他,“揚揚剛走。證明讓你李嬸兒去寫了,等會兒給敲了章她拿來。”

柳小滿“啊”一聲,伸着脖子還想張望一眼樊以揚騎沒騎遠,夏良已經在他家攤子跟前杵下來了,問他:“什麽好吃?”

跟真的一樣。

“随便,都行。”柳小滿抓了一下耳朵,他有點兒別扭,這還是第一次“帶”同學到自己家買飯。

“是你同學?”爺爺打量着夏良。

夏良點了下頭,還算禮貌,也喊了一聲爺。

“嗯,新同學。”柳小滿掃了眼小超市裏的電子大挂鐘,時間比他預想得富裕,就匆匆抽了只一次性手套用嘴唇抿開,套上手去給爺爺幫忙。

“同學好啊,在學校裏就靠同學互相幫襯。”爺爺笑呵呵地說,“想吃什麽,卷餅?果子?”

“都行。”夏良饒有興趣地看着柳小滿忙活,笑笑說。

爺爺跟柳小滿一樣,沒在攤子上見過幾個孫子的同學,要麽就是偶然遇見一兩個,對方比柳小滿還不自在,好像不是發現自己同學家是賣早點的,而是賣什麽寒碜人的西洋景兒。

眼前這個新同學看着就跟柳小滿是兩類人,跟樊以揚都算兩種類型,同樣都是長得周周正正,這孩子就透着股不那麽正的勁兒,話不多,大大方方往這兒一站,也看得人舒服。

他筷子一紮,又給多卷了根腸。

柳小滿撐開袋子在旁邊等着,他就負責裝袋和收找錢,這片兒的中老年多,都習慣用現今,他守着個小鐵皮匣子數鋼镚兒和毛票。

夏良掃二維碼付錢,爺爺不要,搖搖頭說:“頭回來,拿着吃。”

夏良又看柳小滿。

柳小滿抿抿嘴,用眼角看了眼爺爺,飛快地說:“七塊五。”

他有眼力見兒,平時爺爺給個話頭他就知道是要少收個塊兒八毛還是怎麽着,但是到了夏良這兒就不好使了,這人跟他都不熟,幹什麽就來白吃白喝一頓。

爺爺“啧”地敲了他一筷頭。

柳小滿不大好意思地躲了一下,支着耳朵聽宋叔那邊收到錢沒,餘光看見夏良邊轉賬邊翹着嘴角樂。

李嬸拿着蓋了章的證明來,捎了兩根油條走,爺爺把他手套拽下來趕人:“趕緊,再去你學校門口看看,有沒有能複印的。”

附近就那兩家,都挂了鎖。柳小滿到這時候也不急了,往書包裏塞了兩個茶葉蛋,咬着袋豆漿跟夏良一塊兒往學校走。

還是一前一後,隔着大半個人的距離。

夏良買了飯也沒吃,往紙袋裏一扔,繼續在手上拎着,柳小滿的目光就定在紙袋上,心想這人竟然養貓,竟然還一大早就給貓買東西吃。

到了一拐彎就到校門口的路口,紙袋停了下來。

柳小滿剛好把他的豆漿喝完,團團袋子去扔進垃圾桶。

“這兒。”夏良用紙袋往一個小岔口指了指。

“什麽?”柳小滿愣愣,去哪兒啊就往這走?

這人怎麽一陣陣兒的?

夏良奇怪地看着他:“你沒走過?”

柳小滿剛想說我又不逃課,就看見兩個學生匆匆地從岔口走了進去。

好像真的能到學校。

他搖搖頭。

“小路,”夏良懶得多說,推了一下柳小滿讓他進去,“直接到操場,比正門近。”

柳小滿也不知道怎麽還稀裏糊塗走在了前面,遲緩地“哦”一聲。

“你是這學校的吧?”夏良在後面嘲他。

“我一直跟揚揚哥一塊兒,我們走正門。”柳小滿說。

“什麽哥?”夏良笑出來了。

“我說的揚揚哥?”柳小滿扭頭看他,他有在學校裏不喊樊以揚小名這個意識,但是從小到大喊得太習慣了,很多時候都沒反應過來嘴巴就禿嚕完了。

“啊。”夏良眼仁兒都彎了,這稱呼簡直膩歪得讓人倒牙。

柳小滿看他一眼,抿抿嘴。

他不喜歡任何人拿樊以揚打趣兒,因為他嘴瓢也不行。

沒搭理夏良的話茬,他加速往前走。

結果還沒加兩步,一個直角轉過去,後門的操場栅欄就近在對面了。

還真的比正門快。

“別走,給你看個東西。”夏良從他身後過來,在巷口的小石墩子上把紙袋放下。

“要遲到了。”柳小滿皺皺鼻子,頓住了腳。

柳小滿這人,曾經有個不知道該不該稱為毛病的毛病——他曾經很不擅長拒絕。

可能跟他的殘疾有關,從小到大他都是班裏被強調要“照顧”的那一個,不會有人找他真幫什麽忙。

初中的時候班裏有個小痞子,知道他爺爺是賣早點的,就讓他幫着帶早飯。

剛開始幾次還給了錢,有一天沒給,他沒好意思要,後來那人就總是忘,再後來幹脆就不給了。

柳小滿明白這種情況該拒絕了,但是每天放學那個男生特別自然地來跟他說“明天還吃燒餅卷裏脊”,他的嘴巴就像被膠水黏上了,莫名其妙地來不了口。

這種情況足足持續了小半個月,還是樊以揚發現了端倪,去找那人說了幾句,他的免費供應才得以結束。

代價是以那個小痞子為中心的幾個小痞子再也沒給過他好臉子,只要對上了眼就會冷嘲熱諷。

不過沒有真的上升到欺負人的程度,後來慢慢的他習慣了,那群人可能也覺得沒意思,那次小小的孤立也就過去了,他也學着在該拒絕的時候說“抱歉”和“不”。

可還是有很多時候,他根本來不及考慮不到該不該拒絕,本能地就會開始執行對方的話。

比如昨天夏良問他要膠帶,他沒有,但是他會去借。

比如剛才夏良莫名其妙地就跟他去了他家買早點,他完全想不明白,想拒絕都說不出口,就這麽莫名其妙到了現在。

夏良在他眼裏毫無疑問也屬于“學生痞子”那一挂,不過屬于很平易近人的學生痞子,跟他相處沒有什麽壓力,而且他買飯也付了錢。

而且他們還要做同桌,他比較願意保持良好的同桌同學關系。

夏良摸出手機看一眼時間,柳小滿探頭過去也想看,他手腕一轉把手機塞回去,用一根手指頭把柳小滿的腦門往後抵:“早着呢。”

“真的?”柳小滿不太敢确定。

“你自己看操場上有沒有班裏的人。”夏良說。

“……那幾個不都是麽?”柳小滿迷茫地看着他,還指了指,“韓雪璧和魚……餘首,都到了。”

“哦,”夏良掃了一眼,面不改色,從紙袋裏拿出個罐頭“咔”地拉開,“是麽。”

這人可能有點臉盲症。

柳小滿暗想。

開貓罐頭。

人少的小路口。

等。

這三個信息組合在一起,柳小滿覺得自己只要不是個傻子,應該就能猜對夏良想讓他看什麽東西。

同時越發地覺得夏良不可理喻,一大早莫名其妙地強行同行,就為了讓他看只貓。

如果時間富裕,看也就看了,他挺喜歡小貓小狗的,但是現在什麽時候了,跟貓比起來他真的更願意去看尚梁山。

“要不還是先過去吧,人越來越多了。”他有點兒急了。

夏良靠在牆上咬着根煙摁手機,沒點,柳小滿話沒說完,他把煙拿下來“噓”了一聲,蹲下來沖着牆角輕聲喊:“小鍋。”

柳小滿立馬閉上嘴,他不好奇也被勾得好奇了,下意識跟着蹲了下來,勾着頭去看這是什麽大羅金仙貓。

牆後細細地“咪”了一聲,探出顆毛絨絨的貓腦袋。

這鍋平平無奇。

柳小滿腹诽。

然而下一秒,夏良把貓罐頭往前推了推,小鍋一拐一拐地咪咪叫着小跑過來,他就一個字都诽不出來了,眼睛都忘了眨,直直盯着小鍋。

夏良曲起食指刮刮小鍋的腦袋,把它托着舉起來給柳小滿看,笑笑說:“親切麽。”

小鍋沒見過眼前這個陌生人,不情願地耷拉下耳朵縮着手腳,想轉身朝夏良肩膀上趴。

但是它轉不過去,它的每個動作都相當的不靈活,笨拙又小心。

因為它只有……

柳小滿又數一遍,吃驚地擡起眼皮跟夏良對視。

他張張嘴,一時間卻不知道想說什麽。

這是只真正的“三腳”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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