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課,給點面子
是剛才郭大嗓子的話。
柳小滿有點兒無語,又有點兒想笑,他今天腦子好像不太正常,莫名其妙地總是想笑。
-幼稚
他在底下接了兩個字。
夏良一手托着腮一手轉着筆,垂着眼仁往下掃,幅度很小地笑了笑。
柳小滿是小孩兒字,工工整整,一筆一畫。
胳膊肘一蹭,他把草稿本給他推了回去。
中午吃完飯,樊以揚帶柳小滿去文印社複印證件。
他們進去時正好出來一個老師,柳小滿認識,是樊以揚以前的語文老師,凡是帶過樊以揚的老師他都知道。
語文老師是來送新出的卷子樣機,遇上樊以揚跟他聊了幾句,問他現在狀态怎麽樣,繼續保持,鼓勵他高三加油之類的,說下周八校聯考,讓樊以揚有任何問題還可以去找她。
這種對話樊以揚的回答永遠都很得體,顯得跟老師挺親近,又不會讓人覺得刻意,特別自然。
走的時候老師問他來印什麽,他說印點兒材料,老師還幫他交代了一聲,讓複印老師先給他弄。
“那我就跟老師插個隊了。”樊以揚說。
“小事情。”老師拍拍他的肩。
“你們要考試?”柳小滿問他。
“就是個普通的開學摸底,你們應該也要。”樊以揚把要複印的那些證件交給複印老師,“麻煩了老師。”
柳小滿想想:“我們班主任沒說。”
“摸個底,又不是要設考場的大考,”樊以揚往後撐着文印臺看他,“怎麽了,心裏沒底?”
“還行。”柳小滿說。
說完還是搖了下頭:“有點兒。”
他一直覺得——尤其是在樊以揚身邊、看着樊以揚、想到樊以揚的時候,他一直覺得,自己需要比一般人努力兩倍,比樊以揚努力三倍,才能追上樊以揚的腳步。
樊以揚是他心目中,在同齡人裏他最喜歡和佩服的一個……學生?鄰居?哥哥?
總之樊以揚就是他想成為的那種人。
是他想為之努力的理想型。
而他的這份努力又必須,也只能用在學習上,其他的方面他全都受限。
甚至就算是學習,以後很多大學專業和方向他也沒有資格去接觸。
被分到末班這件事他盡量讓自己沒表現出情緒,但這的确是他第一次懵懂又直接地意識到,對于他這種人來說,成績能夠對他做出的改變,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純粹。
又攤上一位在晚自習讓學生貼名人名言,在早讀黃金時間讓學生們去晨跑的班主任。
後面還不知道會做出多少打破他習慣和計劃的安排。
他想不到自己如果連成績也拿不出來,還能拿出什麽。
想不到如果連學習也要拖下去,那他該怎麽去讓自己變成像樊以揚一樣優秀的人。
爺爺年紀大了,以後不能再天天起來那麽早折折騰騰地出攤賣早點,他得照顧爺爺和自己,每次一想到這個問題,在他們這個小城市裏,他除了“賣早點”,甚至都想不出一個能看明朗的路徑來。
可樊以揚從現在開始滿打滿算,也就只會在這裏再待一年。
明年的這時候,他已經在最好的學校最好的城市裏,展開新的生活,認識新的朋友了。
柳小滿在三臺打印機同時運作的聲響裏泛起愁思,只感覺這聲響很嘈雜,隆隆隆地塞滿耳道,聽久了讓人心煩。
樊以揚不知道他短短的一句話裏想了那麽多,考試對他來說就跟吃飯一樣簡單,并不以為意,說了幾句讓柳小滿放輕松的話。
說完,他想了想又說:“或者這樣,以後晚上放學咱們先別回家,我去你班裏,你有什麽問題,解決了再走。”
柳小滿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樊以揚抓抓他的頭發,“或者直接養成習慣,晚上不是十點放學麽,就當多上一節晚自習,有問題就解題,沒問題就做題,背書,我陪着你。”
“那……”柳小滿想想,“太耽誤你時間了吧?”
“有什麽耽誤的,”樊以揚笑笑,“回到家也一樣學,在學校還更有氛圍。”
“好。”柳小滿一下子又有勁兒了,他喜歡這樣兩個人一起約好做一件事的感覺。
尤其是跟樊以揚。
開心。
反正就是開心。
“我今年三輪複習,所以書和筆記不能給你,回頭我整理整理,給你複印一份。”樊以揚說。
“你以你自己為主,明年你考完大學,直接把你的書都給我就行。”柳小滿開心地踮了一下腳。
複印件好了,複印老師喊樊以揚去簽字。
樊以揚接過來遞給柳小滿,邊簽字邊說:“今天晚上還是先回去,得跟你爺說一聲,明天再開始。”
“好。”柳小滿一張張核對一遍,都齊了。
“證上的照片是不是該換了,”樊以揚把他的殘疾證拿過來對着他看,“長大了,照片還是幾年前的。”
他曲起兩根手指夾了一下柳小滿的臉,笑笑說:“照片上臉還有點兒圓,這都沒肉了。”
“嗯,還沒到換證的時候,到時候一起換。”柳小滿不好意思地避了避,把他要交的那份碼好,原證件塞回小袋子裏。
“對了揚揚哥,”從文印室出來往教學樓走,柳小滿想起來小鍋,趕緊跟他分享,“咱們學校門口那條小岔路裏有只小貓,只有三條腿。”
“是麽?”樊以揚驚訝地擡擡眉毛,看着他。
“真的,早上我……看見的,就這麽大。”他想說跟夏良一起看見的,想起來樊以揚跟他不對付,就沒說,拎着小袋子畫一個大概的圈,讓樊以揚看。
“那它挺厲害的,這麽小。”樊以揚看了一眼,“流浪貓?”
“差不多。”柳小滿說,感覺樊以揚對這個話題好像沒什麽興趣,比劃兩下就把手放了下去。
不知道夏良多久去喂一次,萬一別的貓過去跟小鍋搶吃的,它的真·三腳貓功夫,肯定護不住食兒。
走到靠近柳小滿教室的西樓梯口,樊以揚停下來問他:“你早上不是去找打印店?怎麽有空去看貓。”
“班主任讓我們跑步,從小路岔過去能直接到操場。”柳小滿說。
“這我還真不知道。”樊以揚打量一眼柳小滿的肩頭,“跑步感覺怎麽樣,跟得上麽?”
“跟上了,”說起跑步,柳小滿眼睛一彎,“比我想象得好。”
“那就行。”樊以揚很輕地握了握他殘缺手臂的左肩,叮囑他,“你覺得能跑就跑跑,不舒服就不要管你們班主任,自己得學着注意。”
“癢,揚揚哥。”柳小滿冷不丁被碰上殘端,隔着衣服還是讓他打了個顫,側着身子躲開樊以揚的手。
樊以揚笑笑,收回手:“別人越長大越不護癢,你越大越癢。行了不碰你了,上去吧。”
“好,你也回去吧,中午趴桌子上睡一會兒。”柳小滿回了一句,轉身上樓。
“小滿。”樊以揚想起什麽似的,又喊他一聲。
“嗯?”柳小滿停下來看他。
樊以揚站在光裏,今天天氣好,中午的太陽光金燦燦的直着潑下來,澆在他俊挺的眉眼上,讓他有些對不上他的視線。
“昨天給你的衣服,不穿了?”樊以揚問。
柳小滿“啊”一聲,扯扯身上自己的衣服,腼腆地說:“我給洗了,早上摸還沒幹透,回頭我給你送過去。”
“就知道你瞎講究,”樊以揚朝他擺擺手,回對面自己的教學樓,“留着穿吧,你穿比我穿好看。”
一條胳膊穿什麽都不好看。
柳小滿在心裏叨咕一句,衣服他肯定不能留着自己穿,借用的就是借用的,借了穿着不錯就不還了,像什麽話。
他盤算着等會兒是先在桌子上眯一會兒,還是再做一頁題再睡。
現在這個時間大多數同學還沒回來,回家的回家吃飯的吃飯,不睡好像有點兒浪費。
上到樓梯口,一轉彎,樓西側的欄杆上趴着一個人,是夏良,他一條胳膊搭着欄杆,另一只手舉着手機,在打電話。
嘴裏還咬了根煙。
柳小滿心想他也太放肆了,頭頂對面可都是監控。
夏良像是知道他上來了一樣,同時轉頭看他一眼。
柳小滿才看清他叼的不是煙,竟然是棒棒糖。
而且因為要說話,糖球只能在牙邊擠着,還在他腮幫子上頂出一個小包。
“知道,別廢話了。”他沒什麽表情地說了一句,把電話挂了塞回兜裏,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又看向柳小滿,眉梢很細微地動了動。
柳小滿本來想着他打他的電話,自己悄麽聲兒走過去就挺好,哪知道就正好踩上話尾巴,這樣眼對眼的,不打個招呼說不過去。
“你不是不吃糖麽?”他走完最後幾階樓梯,沒話找話地問。
“我不吃軟糖。”夏良說着,又從兜裏摸出塊什麽東西,向柳小滿作勢一扔。
“別——”柳小滿下意識擡胳膊擋住眼。
他接不住。
“沒說我不吃硬糖。”夏良沒扔,他把糖藏在指縫裏,賤不嗖地放在了柳小滿的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