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直到大半截早讀課結束,柳小滿拎着書包從辦公室裏出來, 都沒想明白夏良是怎麽用一只手就那麽……酷地把馬碩給摁欄杆上。
真的完全沒人反應過來。
連馬碩自己都是, 被摁上去以後他還愣了愣, 喊出的第一句話是抱着夏良手脖子擠出來的, 聲調跟挨了踩一樣:“我操你媽快松開!脖子轉筋了!”
夏良冷着眼看他, 一句話也沒說,卡在他脖子上的手又往上一推。
“我操!”馬碩仍罵咧着,柳小滿都有點兒擔心他對夏良動手。
但看清眼前人以後,馬碩的氣焰下去不少,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瞪着夏良說:“我他媽沒惹你吧夏良?你也別招我啊!”
“你瞎。”夏良說。
說完,他松開卡馬碩脖子的手,一把薅住他腦門兒前面被雨水打濕後顯得挺傻的幾绺毛,往下一拽, 馬碩鞠躬似的被他扯着猛地一含腰,不等站穩, 又被夏良朝右邊廊柱上一推, 狠狠扥過去了。
柳小滿看着,都感覺後腦勺到尾巴骨的一整根大椎被震得哆嗦一下。
這人不能專門去學過打架吧?
他比了比自己跟馬碩的身形,決定以後真是不能随便惹夏良,真要打起來自己還不得跟打着玩兒似的。
馬碩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揉着腦門兒, 咳了好幾聲, 這會兒真就不管從面子還是裏子都過不去了,他罵了一聲,掄了個拳頭剛要往夏良這兒撲, 從西樓梯口上突然傳來一聲狂吼:“幹什麽呢!”
打架這種事兒,尤其是在學校裏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打架,其實就靠聚那一口氣頭上的火氣。
這淩空一聲吼別說把馬碩的氣給吼散了,差點兒沒給他吼得腳底一滑,原地趴下磕個頭。
“禿驢來了!”有人小聲說了句,圍觀的學生直接先散了一小圈。
禿驢是高二年級的教導主任,大名史來寶。
這人跟郭大嗓子一樣,也是柳小滿在校園裏沒正式接觸過就已經如雷貫耳的名字。
不過他“貫耳”的方式跟郭大嗓子不一樣,郭大嗓子“貫耳”純粹就因為嗓門兒,他“貫耳”是真能幹出吓人的事兒。
比如樊以揚說他曾經拎個大剪子挨班檢查儀容儀表,見到不合格的直接“咔”一刀,剪哭了半個年紀的小姑娘。
而且他還是在尚梁山之前,整個學校已知的老師名字裏,最讓柳小滿費解的一個——他如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史來寶的爸媽在給他取名字的時候,究竟想了些什麽。
就沒把這三個字先連起來讀一讀麽?
“幹什麽呢!幹什麽呢!”史來寶頂着一顆锃光瓦亮的天靈蓋一路吼着沖了過來,什麽還沒看見先看見了夏良,立馬指着他大喊一聲:“夏良!我就知道有你!你就是嫌我活的時間長是不是?!”
柳小滿恍惚間覺得這話似曾相識,想了一下想起來了,他第一天去班裏的時候經過幾個女生聽見她們在說“學校再多幾個夏良禿驢不得少活十年”。
夏良嘆了口氣,懶得解釋,擡手扶了扶帽檐。
“你還給我不耐煩?”史來寶又吼一聲。
“你問他啊。”夏良朝廊柱旁邊的馬碩擡擡下巴。
馬碩其實這會兒還想維持一下怒意盎然的神色,但是他實在是有點兒怵史來寶,只能挪開目光做不忿狀,瞪了一眼柳小滿。
“你瞪人家幹什麽!”史來寶瞪着馬碩,知道這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走廊上人來人往,正是晨掃早讀的時間,都在這晾着也不好看,史來寶大概問了問情況,幹脆把人都帶去了辦公室。
“一大早倒了他媽的血黴了!”馬碩還在小聲嘀咕着,揉揉脖子先跟着史來寶去了,“操”了一聲。
柳小滿跟在夏良後面,一直在盯着夏良的背影看,雨聲“嘩嘩”的,他就看着夏良肩頭被雨水稍得有點兒泛濕的痕跡。
但是夏良一直沒回頭搭理他。
從辦公室出來後,柳小滿沒直接回去,他在走廊裏靠着等了一會兒,沒把夏良等出來,倒是先等來了尚梁山。
尚梁山看見他也沒多說什麽,匆匆問了兩句,知道沒柳小滿什麽事兒了,就直接推開教導主任的辦公室進去了。
跟一換一似的,又過了幾分鐘,夏良從辦公室出來了,馬碩的班主任又進去了。
看見門口等着的柳小滿,他比上次在醫院推門見人的時候習慣了許多,但眼神還是頓了頓,看了柳小滿一會兒。
“你沒事吧?”柳小滿直接問他。
“有啊。”夏良看着他說,“記過,直接開除。”
柳小滿猛地一愣。
“騙你的,寫檢讨就行,三千字。”夏良嘴角一翹,直接從柳小滿身邊擦過去,往教室的方向走。
兩個半殘對着望,畫面想想也太凄慘了。
柳小滿趕緊抱着包追上來,這回他沒跟在夏良屁股後面,在他身邊歪着腦袋盯着夏良的臉仔細看。
“看什麽?”夏良腳下沒停,掃他一眼。
“你沒騙我吧?”柳小滿不确定地問。
“騙你什麽,”夏良說,“巴不得我被開除?”
“你這人……”柳小滿皺皺眉。
“沒騙你。”夏良說,“所以檢查你來寫。”
“嗯。”柳小滿點點頭。
這回輪到夏良愣了愣,停下來看着他,說:“三千字啊。”
“嗯。”柳小滿還是點頭,也看着夏良,“我給你寫。”
“本來就是因為我,你又沒做錯什麽。”他小聲接了句,“謝謝你啊。”
“但是下回……也不會有下回了,還是別上來就把人往柱子上摁了,”他想想又說,“當時你倆要真打起來了,我不知道怎麽收場。”
“啊。”夏良擡起一邊眉毛朝柳小滿身後滿走廊挂着的名人圖框看,突然有點兒接不上話。
剛開始他看見柳小滿被馬碩一句一罵地推來搡去,也不知道還個嘴,其實有點兒怎麽說,不能說恨鐵不成鋼,确實是個正常人都看不下去。
沒手還沒嘴麽?
打不過還不能張嘴罵麽?
這是他從小在胡同串子裏長大,一直熟練掌握并遵循的良式邏輯。
但是從辦公室一出來,看見柳小滿帶着兒濕氣,站在走廊裏安安靜靜地等他,細聲慢語地跟他說話,他心裏那點兒窩着的火說散也就散了。
這就是柳小滿。
他心想。
少了條胳膊,只能用柔軟的方式自我保護的柳小滿。
如果讓他跟炸了刺兒的貓一樣,不管不顧地豁着半個身子跟人硬剛,那也确實不該是柳小滿這種人該幹的事兒。
那才是真的愚蠢到沒種。
“答應這麽快,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他的視線在牆上的李大钊和愛因斯坦們臉上轉了一圈,又轉回到柳小滿臉上。
“你還會不好意思呢?”柳小滿突然有點兒想笑,眼睛彎起來看着夏良。
“是啊,厲害吧。”夏良跟他對視着,也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