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李猛也沒說他臉上的大巴掌是怎麽回事,但通過他沒有反對夏良說他被他媽給抽了來看, 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原因。
他說完“帶我一個”, 柳小滿都沒來及說句“好啊”, 他就又扭回去, 繼續腦門兒頂着桌子玩手機了, 一晚上都沒怎麽說話。
放學鈴打響以後,王朝照舊先溜了,蹿出去之前專門拍了一下李猛的肩膀:“明天再見面繼續猛起來啊同桌!”
李猛錘過王朝半拳以後也挺不好意思的,但是礙着本來就在生氣的狀态,也沒好意思張嘴說什麽,王朝來這一下估計給他溫暖得夠嗆,趕緊跟王朝抵了一下肩,“啊”一聲。
“活了?”夏良說。
“早活了, 就是沒心思說話。”李猛抓抓腦袋,轉過來面對着他倆, 把下巴墊在椅背上說。
“你今天怎麽了, 跟阿姨吵架了?”柳小滿這時候才敢問他。
“哎。”李猛長長地吐出口氣,眼皮又耷拉下來,“煩。”
這人要麽一句話不說,要麽跟開了閘的河一樣剎不住。
柳小滿邊做題邊支着一只耳朵聽他說話, 總結起來大概就是李猛跟他老媽的關系随着升了高二分了班, 火藥味兒越來越重——他對學習惡心到寧願懷孕,他老媽伺候他學習謹慎小心到像他真懷上了。
不僅從好好的家裏搬出來,專門在門口竣工不久的二期租個什麽都沒有的破毛坯房方便他走讀, 每天母子倆唯一的交流就是問今天學的怎麽樣,稍微有一點兒發覺李猛沒努力,就要開始循環口述“媽媽為了你工作都辭了,你這樣對得起媽媽麽”?
老媽越這樣,李猛越覺得壓抑,倆人就這麽惡性循環着。
循環到今天傍晚,倆人在飯桌上就爆發了。
——老媽對這次摸底考很重視,專門去跟尚梁山聊了聊,回來就開始叨叨“媽媽容易麽”。李猛平時也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應付一下就過去了,但考試眼見着就來了,他也煩。
不僅考試煩,考完後拿個稀裏糊塗的分數,想象一下老媽的反應,他連菜都咽不下去。
“能不說了麽?我讓你出來租房陪讀了?我讓你辭職了?”一股火頂到腦門兒,他直接摔了筷子沖他老媽吼了一句。
然後就被扇了個大嘴巴。
“我真他媽煩爆了,我壓根兒就不是學習的料,她怎麽就不信邪呢?我真寧願泡教室也不想回去了。”李猛說完又有點兒心煩地耙了兩下頭發。
柳小滿和夏良看着他。
李猛等了一會兒,連句安慰什麽的也沒等來,忍不住說了句:“你倆都沒反應的麽?”
“什麽,”夏良說,“你想要什麽反應,陪你罵你媽?”
“……”李猛張張嘴,瞪着眼看他。
“別說抽你一嘴巴,就是她捅你一刀,你不還是她生的麽,不還是得頂個巴掌印兒來學校。”夏良的表情像是聽了個麻木的童話故事,手上甚至還在有一行沒一行地抄着歷史筆記。
“我煩啊!”李猛把自己挂在椅背上撅着屁股往下出溜,“我感覺自己快瘋了,我媽也快瘋了。”
夏良直接懶得說話了,嘴角翹了一下。
李猛轉而盯着柳小滿。
“你……”柳小滿眨眨眼,放下筆在校服裏摸了摸,還真把前兩天攢的幾顆糖摸到了。
“你吃糖吧。”他把糖都抓了出來,放在李猛眼前的桌子邊兒上。
“……”李猛更無力了,“啊——”一聲抱住了頭,“有毒吧你倆!”
柳小滿确實沒法在這種事上代入,跟李猛感同身受。
實話說,他還有點兒費解。
有個媽媽,媽媽放棄自己的生活,每天來給他洗衣服做飯,二十四小時圍着他轉,關心着他的學習……這種生活十年前就已經離他遠去了。
他不知道他媽現在在哪。這麽些年,連通電話也沒有過。
樊以揚今天晚了一會兒,放學小十分鐘才過來。
而夏良今天的屁股跟鐵打的一樣,樊以揚已經出現在柳小滿座位旁邊了,他依然丁點兒要走的意思也沒有。
柳小滿昨天半求半暗示地把人給攆走了,今天無論如何不好意思開口說一樣的話,人好好地抄着筆記呢,眼皮都沒掀一下,他只能幹巴巴地看着樊以揚,喊了聲“揚揚哥”。
樊以揚看着眼前的三人組,一臉莫名其妙。
“咱倆見過!上周我們班衛生區,”李猛雖然沒有得到丁點兒安慰,但是發洩了一通以後,這會兒又活泛了,見了樊以揚就喊了起來,也不知道是酸的還是在真佩服又說:“我記得他!文科光榮榜一哥,我們高一開學時候還是學生代表發言呢,叫什麽來着……”
“樊以揚。”樊以揚看着他說。
“啊!對,樊神。”李猛點點頭,笑嘻嘻地,“我今天也跟小滿一塊兒,蹭蹭學霸的光環。”
柳小滿咧了咧嘴,對他這自來熟的程度感到微微的尴尬。
“所以怎麽坐?”樊以揚問。
“要不你坐裏邊兒?坐我同桌位置,我把桌子拼一塊兒吧,”李猛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你跟夏良面對面,他反正桌上也空……”
“不。”沒等他說完,夏良和樊以揚同時開口。
“啥?”李猛有點兒傻了,去看柳小滿。
“那我坐對面吧。”柳小滿說着就也要站起來。
“你坐着,”夏良對他說,“別動。”
李猛和柳小滿:“……”
“那,我坐裏面呗?”李猛說。
這次沒人吭氣兒了。
樊以揚其實有點兒不爽。
倒不是不爽多了個蹭課的,也不完全是因為夏良也在,更多的不爽是因為這二位沒點兒自覺,也沒個眼力見兒。
這個李猛就算了,上次衛生區他對他有點兒印象,還不錯,幫柳小滿倒了垃圾——該說自從柳小滿殘疾以後,從小學到現在在的每一個班,身邊的同學他都會稍微了解一下。
夏良為什麽在這兒死賴着,他是真想不通。
看不出自己是格格不入的那一個麽?簡直就是幼兒園“選出錯誤的那一項”的數學題裏的标準答案。
但他這個人除了學習好,自我控制也還不錯。
像對羅浩一樣,雖然他挺瞧不上他們的,但是每次羅浩他們跟他說話,抽風了找他要作業抄,他也不怎麽有所謂,反正抄過去也不是自己的。
李猛現在就是“反正聽了也不是自己的”狀态。
他讓柳小滿“帶他一個”,真就是“帶”他一個,像他說的那樣,寧願在教室裏待着也不願意回家而已,攤着本書在桌上晾着,然後戴着耳機打游戲。
夏良也差不多,除了李猛扯着嗓子跟他說話的時候應一聲,基本就沒怎麽擡頭。
柳小滿跟樊以揚腦袋頂着腦袋刷題,偶爾交流幾句,柳小滿用餘光偷看他,覺得這種在勉強算是美好學習氛圍中的夏良,面無表情寫筆記的樣子其實也挺是那回事兒的。
不過這狀态也沒維持太久,又抄了會兒筆記,夏良的手機來了個電話,他看一眼就站起來出去接電話了,柳小滿聽着他聲音越來越遠,直到他們仨收拾東西準備各自回家,夏良也沒再回來。
第二天是周三,摸底考前的最後一天,也正好輪到柳小滿他們去衛生區值日。
還是上次的分配,兩人一組,垃圾桶擱在中線上。
本來上周李猛和王朝兩個冤大頭倒了兩回,這周該交給柳小滿和夏良,但看着他倆一個殘左邊一個殘右邊,拿了掃把就沒法拿簸箕的慘樣兒,二人邊罵着自己“心軟是傻逼”,邊又把垃圾桶拎了起來。
“太客氣了,其實沒必要。”夏良在一棵大法桐底下松松地靠着,看着他們說。
“你來!”李猛沖他吼了一聲。
夏良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告訴你倆!也就是這一周!”李猛還在喊着,“夏良你手剛斷讓你适應一下,到了下周……”
“我真的能……”柳小滿說。
王朝他倆把桶往地上一擱。
柳小滿:“……”
夏良被逗笑了,說了句“嘴閉上”,一擡胳膊圈上柳小滿的肩膀,直接把人帶走了。
柳小滿幾乎沒被人這麽攬過,吓了一跳,瞪着夏良還帶着笑的側臉。
但是想想,好像也沒什麽,男生之間動不動就愛這麽搭個肩,只不過可能他情況特殊,沒人敢這麽……直白。
這麽一琢磨,他本來繃起來的肩頭,反倒在夏良松開他之前就放松下來了。
晚自習前,尚梁山又來開了個臨時班會,這次講的很實在,是考試的科次和時間安排。
雖然在他想起來之前,大多數人已經通過其他班的嘴知道過了。
“老師,到底排不排考場啊,”底下有人問,“有的班說不排,高三的說排。”
“不排。”尚梁山說,看那人一眼,“你跟高三的比什麽,不被高一的比下去就不錯了。”
底下“哄”得笑成一鍋粥。
每到考試頭天的氛圍總是這樣,緊張的更緊張,嗨的更嗨,莫名激動的更加莫名激動,誰放了個屁班裏都能神經質地笑上半節課。
柳小滿在今天格外嘈雜的教室裏皺着眉頭。
他不是臨時抱佛腳的類型,但一定要在考試前一天把所有要考的內容都過一遍,加深印象。
現在的氛圍別說加深印象了,他看着一行文言文,還沒從眼睛送進腦子裏,就被不知道誰突然喊的一聲“選擇填空都要”,給擠了出去。
柳小滿呼出口悶氣,擡起右手捂住耳朵。
正逼着自己凝神,左邊耳朵突然一麻,有一根微涼的手指,往他耳道裏抵了枚耳機。
“……
Someone throw a lifeline,I don't want to drown
I can't hold you closer without just sinking down
……”
音樂如同清冽的河水,毫無預備地淌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 歌詞節選自“Waves”- Canyon C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