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模拟法庭決賽的前一天,牟雲笙去了酒吧一趟。那家酒吧他不常來,上一次光臨還是剛開學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不怎麽紮眼的角落裏,時不時拿出手機看一看,滿心還想着趕回學校,不免有些不耐煩。

他這樣的人坐在GAY吧裏,哪怕是在最角落,只要有覓食的人經過都會注意到。可牟雲笙這次來目的不在于此,看到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朝自己走過來,他立即起身迎上去。對方喜出望外盯着他,他卻目不斜視經過,弄得男人一時之間回不過神來。

牟雲笙通過幽深的走廊往外走,快走到盡頭時終于見到自己等了一晚上的人,開口就說,“還以為你不來了。”

“牟少找我,哪裏能不來?最近風聲緊,走動不太方便。”戴着修顏眼鏡的小平頭個頭不高,嘿嘿笑着,對牟雲笙伸出了手。

他漫不經心地跟他握了一下手,手放回風衣口袋時,多了一只小巧的塑料包。“行,走了。”他無心眷戀,反手拍了一下小平頭的肩膀,側過身繼續往外頭走。

小平頭驚訝地拉住他,舍不得地說,“就這麽走了啊?難得出來一趟,喝兩杯啊。”

牟雲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出他所說的喝兩杯還有別的意思,拒絕道,“我明天還有事,算了。”說着,他從錢包裏拿出薄薄一疊錢塞他外套內側口袋裏,湊近他說,“酒錢算我。”

小平頭胸口被他拍了幾下,笑道,“牟少出手真是闊綽。”

他淡淡笑了一笑,大步流星走出了酒吧。

晚上牟雲笙沒有回學校,而是住在學校附近的房子裏。他重新把決賽會用到的開庭陳詞和最後陳述看了幾遍,把草葉和煙絲均勻放在卷煙紙上,撚起來來回滾動,然後在背膠處抹了些唾液把煙卷好來。

才要點煙,旁邊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國外的電話號碼,他瞥了一眼,把手卷煙叼在嘴上,一邊點煙一邊把電話接起來,“喂?”

“喂?幹什麽呢?”母親的電話從大洋彼岸傳來。

已經有些陌生的味道湧入了鼻息,融入了細密的神經末梢,牟雲笙舒服地輕微一嘆,依靠在沙發裏,說,“不幹什麽,準備明天決賽。”

雷豔萍早些時候得知他要參加這麽重要的賽事,非常驚訝,兩天過後竟然進了決賽,還有他發言的機會,更是為他高興,“好啊,那你好好準備。”她停了停,懷疑道,“你在抽煙?”

他用無名指撓了撓眉心,覺得面前書狀上的字開始放大了,一個個特別清晰,好像長了眼睛似的盯着他看,讓他過目不忘。牟雲笙笑了笑,“嗯。”

“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多做鍛煉。”雷豔萍責備道。

牟雲笙只是笑,“好,知道了。”

雷豔萍在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旁邊有小孩子哭鬧的聲音,奶聲奶氣地喊媽咪。牟雲笙權當是幻聽,用手指撚起書狀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要是這回比賽得到什麽榮譽,對你将來考司法有好處嗎?”雷豔萍突然問。

“虧你還是法官的前妻,到底懂不懂啊?”他一聽笑噴了,直得用手腕扶住額頭,哼笑道,“也許能去個好單位實習吧。”

雷豔萍質疑道,“你喝酒了?怎麽感覺醉醺醺的?”

牟雲笙眨眨眼睛,“沒有啊,我很精神也很清醒。”

“真的?”她并不相信,想了想,又說,“我說,你還是到美國來吧。雨果的爸爸在哈佛法學院認識人,你來很方便的。”

“我算知道你為什麽跟牟大法官離婚了,差很多好不好?”牟雲笙高聲叫道。

“你真的沒醉?”她再一次提出疑惑。

牟雲笙笑着說,“沒醉沒醉,就這樣吧。你去奶你的娃娃,我忙活兒去了。”他說着挂斷電話,把手機往玻璃茶幾上随意一丢,倒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哼着不知名的曲調看書狀上的字。

那些字好像飄出來了,浮動在空氣中,把他漸漸包圍。

冠軍賽當天早上,單钰博一大早就來到學校招待參賽隊的宿舍,果然沒有找到牟雲笙。他給牟雲笙打電話,想問問他究竟回了學校還是去了自己那套房子裏,誰知牟雲笙卻告訴他人已經到東門了。

還沒到七點半,他去樓下的食堂給牟雲笙帶了早餐。

這兩天為了參賽,牟雲笙都是穿西裝出現在單钰博面前。他長得高,腿又長又直,有着線條流暢而銳利的肩線,定制的西裝穿在他身上便是雜志上的精英形象,加上他那張臉,還有舉手投足之間再自然不過的優雅和随意,這些天他出現在法學院,總是會吸引別人的眼球。

就算是他用吸管喝打包成杯的豆漿,拿塑料杯子的手和手勢都能讓人盯上看半天,單钰博站在窗邊看他吃早餐,看着看着忽然笑出來。

“幹什麽?”牟雲笙斜眼看他。

單钰博沖剛剛才走上樓去的那兩個女生擡了擡下巴,“以為你是什麽明星呢。”

“你怎麽知道她們不是在讨論我的西裝價格?”他不以為意地說。

他聳肩,傾身在距離他很近的地方聞了聞,“換了香水?”

牟雲笙點了點頭,沒說原因。

剛吃完早餐,單钰博就見到幾位院系領導和老師出現在了一樓。他和牟雲笙交換了一下眼神,都知道是發生什麽事,自發自覺地往別的地方走,不妨礙他們迎接重要人物。

他們經過二樓窗戶,往樓下看去,單钰博認出兩天前跟自己的自行車撞到一起的轎車,确認了剛才的猜測。他想起那天那個纏着他非要送他醫院的司機,忍不住笑出來,又想起一件事,說,“對了,我跟關唯晨的車撞一起那天,拿到了他的簽名。”

“簽名?”牟雲笙莫名其妙,看到他把本子拿出來給自己看,更奇怪道,“字很好看。吃烤翅那天怎麽給聽你說?”

單钰博看他也不感興趣,便打消了把簽名給他的念頭,把本子塞回書包裏,攤手道,“不是什麽大事,喝點酒給忘了。”

提起這位不會說中文的華裔富商,兩個人還随意地說了幾句玩笑話。等到了比賽會場,看到坐在旁聽席第一排的他,想起之前開過的玩笑,單钰博忍着笑貓腰走到後排坐了下來。

這位富商的維基百科上并沒有關于他聽得懂中文的介紹,他所掌握的四種語言裏沒有一種是中文。不止是單钰博,一起來聽冠軍賽的其他同學也不乏有讨論關總究竟是來聽什麽的。

冠軍賽現場比初賽和半決賽都要激烈許多,公訴和辯護雙方從舉證和質證環節開始就彌漫着濃濃的火藥味。

不同于初賽時的咄咄逼人,牟雲笙在這場表現得非常平穩,特別是到辯論環節,無論公訴方從言語和觀點上有多氣勢逼人,他都始終有條不紊地應對,盡管沒有銳利的争論,可所說的辯詞卻好幾次讓對方也感到嘩然。

旁聽席上甚至有同學恨不得拍案叫絕,饒是如此,牟雲笙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放松的神情,他認認真真說着自己的辯護詞,反駁對手一次次抛出的質疑,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而他并不着急迎接結果的到來。

單钰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信的牟雲笙,完全能夠想象到他将來坐在真正的法庭辯護席上的情形。這個時候的他和平時的他很不一樣,仿佛那些神經質的緊張和認真都沒有發生過似的,他就是在那裏,做他生而為此的事,信手拈來、從容不迫。

比賽結束,大家都坐在原位聽評委老師對最後的賽事做賽後點評,并且評出本場優秀辯手和冠軍隊伍。牟雲笙和他的同學們一起領取了冠軍獎杯,拍照合影時臉上的笑容很僵化,一看就是特意做出來的。他好像一點也沒有為這個獎杯感到高興和興奮,在不經意間讓其他人都感到或多或少的尴尬。

單钰博也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只當他是緊張過度才這樣面無表情。散了場,他看到牟雲笙把優秀辯手的獎狀交給了同學,快步往外走,面色蒼白,自己連忙跟上去。

才走進衛生間,就聽到某間隔間裏傳出了劇烈嘔吐的聲音,單钰博吓了一大跳,連忙往裏頭一間一間地推門。他在最後一間隔間看到牟雲笙扶着牆往廁所裏吐,沒有完全消化掉的早餐散發着酸臭的味道,彌漫在整個隔間裏。

“你沒事吧?”單钰博急忙找出紙巾往裏面遞。

牟雲笙沒有回頭,手往後面晃了晃抓到他遞過來的紙巾,又蹲到地上按着領帶,往廁所裏吐了好一陣子。

等到他終于消停,擦着嘴巴緩緩站起來,單钰博看到他轉身過來那張蒼白如紙的臉,倒吸了一口冷氣。

牟雲笙淡淡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按下了沖水閥,把紙巾丢進去沖掉。

“昨晚沒休息好?”單钰博關心道。

牟雲笙走到水池旁,伸手感應了一會兒才等到水出來。他用冰冷的自來水給自己沖了把臉,又捧了兩捧送進嘴巴裏漱口,擦掉嘴上濕噠噠的水,轉身靠到水池旁,點了點頭,“沒事。”

單钰博皺着眉頭,一直看着他,問,“昨晚幾點睡的?”

“沒事。”他沒回答,揉了揉因為嘔吐而泛水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擡頭看向他,揚起嘴角笑起來。

看到他笑,單钰博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個比賽而已,不用這麽拼。”

牟雲笙注視着他,笑容始終沒有改變,仿佛這句話沒被他聽進去,仿佛他沒有聽到似的。半晌,他說,“我不參加晚宴了,晚上我們出去玩吧。”只當單钰博的話沒有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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