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模拟法庭競賽結束以後,單钰博幾乎沒有再和牟雲笙見過面,盡管彼此的學校距離算不上太遠,但兩個人都太忙。不僅僅是繁重的課業,還有校內的社團活動及學院的學術活動,都把時間填得滿滿當當的。

很多時候早上醒過來,根本不需要做計劃,就已經知道這一天需要完成什麽計劃內的事,再加上計劃外的一些瑣碎事,仿佛眨眼功夫,一天就過去了,臨睡以前還會惦記着第二天還要繼續完成什麽沒有完成的任務,或者開始什麽新的內容。

單钰博從前不知道為什麽牟雲笙總是忙忙碌碌的,每次打電話約時間,都說沒有時間,而現在他明白了。這并不是一種時間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覺,因為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樂意去做的,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內心是充實的、圓滿的。

這種被填充的感覺讓他沒有心思去考慮,眼下所做的事到底是不是自己所喜歡的。仿佛那已經不重要了,比起讓精神深受刺激的快樂和狂歡,這更像是一種持久而麻木的快感。它是穩定的,偶爾會有心驚肉跳的動魄,但終究會回歸到如同死寂一樣的安寧。

十二月LSAT考試剛剛結束不久,單钰博身邊就已經有認識的學長學姐在準備六月份的那一場。這類考試的學習班一年四季生源都不會斷絕,加上英美留學熱仿佛永遠不會降溫,校園內外常常會出現補習機構招攬學生的攤點。

前幾個月單钰博騎車到校外去辦點事,回來路上就在科技園附近被攔下過幾回,問着“同學,你對司法有興趣嗎”,而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經過。

冬天到了,北京依舊沒有下雪。

單钰博在期末考試過後還要繼續留校完成一些沒有做完的事,在一次和家人通電話時,得知了父親因為工作調動關系要來北京的消息。

電話這頭,他聽得愣了一下。他原本以為父親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家鄉——即便曾經離開,但最後還是會歸去。

“都這個年紀了,還遷到北京了,他也願意啊。”單钰博跟母親開玩笑說。

孫穎麗好氣又好笑,“還不是為了你。”

他一怔,仍是随意的語調,“我大學都快畢業了。用得着一直看着我嗎?”

母親沉默半晌,說,“你小時候就是沒看好你,才變成現在這樣的。”她充滿了遺憾,“再說,你離畢業還早呢。”

單钰博只是笑。

良久,孫穎麗試探着問,“你現在還去酒吧嗎?”

知道她真正想問的是什麽,單钰博卻裝作沒有聽懂,玩着文字游戲,“有時候同學聚會,會大家一起去。”

“我說的是……你們那種酒吧。”孫穎麗還是點明了。

單钰博沉了沉氣,心想那種是哪一種呢?他淡淡地回答,“沒有,沒時間去。”

她頓時松了一口氣,語氣也明朗了許多,說,“那就好。钰博,現在家裏也不勉強你非要像正常人一樣交女朋友了,畢竟雲笙是個好孩子。你要是跟他在一起,就好好跟他在一起,別再在外頭沾花惹草的了。”

“那我要是不跟他在一起呢?”聽她大有開始唠叨說教的勢頭,單钰博不耐煩地反問。

孫穎麗語勢突然一頓,好像沒回過神來似的,“你說什麽?”

“沒什麽。”想起牟雲笙,單钰博沒有好心情,他說,“就這樣吧,媽媽。我待會兒還有事,先挂了。你和爸爸保重,再見。”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有時候單钰博會覺得自己之于牟雲笙,是這樣的一個存在。只要自己不聯系他,他好像永遠都不會想到自己。

這樣的感覺以前一起上學的時候很少有,因為從小到大都是在同一所學校上學,不論同不同班,步調都是一樣的。但上大學以後,這種感覺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時而強烈,時而淡薄。

每一次單钰博去牟雲笙的學校找他,他的臉上總是看不出驚喜或者高興,仿佛他來就來了,在他離開以前,也不會不舍。可是,牟雲笙從來也不會表現出厭惡感,不管他當時有沒有需要忙的事,只要單钰博出現,他就會推掉眼前的事陪他,沒有一句怨言。

永遠是不清不楚的。在單钰博的印象中,牟雲笙總是随随便便。他很貪玩,一起到外頭去的時候,玩得比自己還要瘋狂。抽煙、酗酒,只要看得上眼,夜不歸宿也是常事。

有時候單钰博看不下去,會說上他兩句,“這種人你也上,瞎了吧?”

“關了燈都一樣啊。”牟雲笙無所謂地轉了轉手中的原子筆,歪過身子靠在課桌邊,托着腮打量他,筆尾在他的眉毛和鼻尖上分別點兩下,“你不能要求全世界的男人長得都跟你一樣,是吧?”

單钰博忍不住冷眼。

他卻噗嗤笑了,轉而厭棄地搖搖頭,“要是全世界的男人都長得跟你一樣,我才要惡心。”他打了個寒戰。

“你什麽意思?我很帥好不好?”單钰博往他肩上推。

牟雲笙抓住桌子邊緣,好不掉到地上,笑嘻嘻地說,“是啦,可是會膩啊。你不膩啊?”

“看我自己會,你沒看我不常照鏡子?”他聳肩,“但是看你不會膩啊。”

他眨了眨眼睛,原子筆在書本上劃了兩行重點,又轉過頭來跟他說,“那晚上你別回去啦!”

單钰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明明得知話題還是被他敷衍過去,還是點了點頭。

牟雲笙在一些事情上,卻固執得讓單钰博無可奈何。在那些事情上,他有清清楚楚的底線,別的人試圖踏過的時候,他會立即表現出憤怒和厭惡。

可對單钰博則不會。他桀骜得聽不進一句勸,但從來不對單钰博發脾氣。他在單钰博試圖改變他的時候,輕輕伸出手,好像是要與他接近,其實是用自己的雙手拉開一個清晰無比的距離。

而他是那麽的自私和吝啬,從來不願意告訴別人,自己不願意忍受的究竟是什麽事情。

自己算得上是雞肋嗎?單钰博有時候會想,對于牟雲笙來說,自己說不定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

寒假放假要回家以前,單钰博在網上遇到了一個圈內的朋友,臺灣人。認識的契機似乎是兩年前對方因為社團交流活動跟随學校指導老師和社團成員一起來到北京參加活動,兩邊學校的社團同時作為活動的主辦方,就着那個活動交換了個人信息。

單钰博還被他約過。可對方從相貌到個性都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而且看起來挺乖的,是個會認真的人,于是單钰博就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曾經應邀把他帶到了北京最有名的GAY吧,那時叫上了牟雲笙一起。那位臺灣來的同學看到牟雲笙,自然而然就明白了為什麽單钰博拒絕自己,轉而成為了他們兩個的朋友。

網上說他的男朋友春節前要到北京玩,人生地不熟的,希望單钰博他們可以幫忙做一下地陪——如果有時間。

單钰博在聊天窗口上看到對方傳來一張照片,是個相貌清麗的男孩子,和平時看到的那些讨人喜歡的小受氣質都差不多。平時單钰博看多了,分不出誰是誰。既然是朋友的男朋友,還是個未成年人,來了當然要盡一下地主之誼。

他把照片傳給牟雲笙。

十分鐘以後,牟雲笙回複道:男朋友?

單钰博無奈嘆氣,回道:長得沒你好看的都不足以成為我的男朋友。

完全可以想象牟雲笙看到這句話時是什麽表情,必定是目光變淡,一臉受不了。單钰博不禁笑了。

果然,牟雲笙說:不如說說主題吧。

其實牟雲笙已經訂好了回家的機票,但為了招待來自寶島的小朋友,他還是把機票退掉。單钰博這邊規劃着那孩子四天的行程安排,牟雲笙則在網上向小朋友了解喜好。

長城、故宮博物館這樣的行程必不可少,考慮到他學的是歷史,他們考慮讓他去一趟南京。

單钰博這一屆高中畢業生,班上有十二個人報考了北京的學校,而牟雲笙那個班則也有十個人。明明是約飯局就可以湊到一個圓桌的人數,其實上了大學也很少聯系。

一開始大家都剛到北京,年輕人有的是精力,到彼此的學校逛一逛、玩一玩,倒還是挺有興致。尤其是單钰博的學校,剛上大一那會兒,他幾乎每個星期都在招待高中同學,現在自己學校的旅游景點逛一圈,再到隔壁學校的旅游景點走一走,忙得像個導游。

這個勁頭過後,不說再約見面,就連電話或者網上聯系都少了。大家開始意識到,原來北京城那麽大,而自己寧可待在學校裏,再也不願意走動。

那些北京的著名旅游景區,除非是有朋友或同學遠道而來,否則單钰博從來想都不會想去,光是聽到名字就覺得疲憊的地點——單單是八達嶺長城,他就去了不下三遍。

單钰博和牟雲笙上一次一起天|安門廣場,還是大一那年的國慶,通宵等着升旗儀式。在那次慘痛而令人激動的經歷以後,那個廣場對他們來說,就只是個需要進行安檢才能入內的廣場而已了。

對面的天|安門和天|安門背後的故宮,也是大二上學期有同學從成都來,才一起去過。眼看又要因為招待寶島同胞而再去一次,單钰博不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牟雲笙去故宮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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