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私奔(二)

魏王宮

一碗湯藥下肚, 魏王手中的瓷碗“呯”一聲砸落在地,他的目光呆滞了良久,方才怔怔地往自己床前那片碎瓷望去。連碗都拿不住了麽?

魏瀛竟冷冷一笑,令人寒透骨髓。

“你笑什麽?”魏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魏瀛。他竟然在笑?在笑話孤麽!

“呵,兒臣笑您聰明一世,卻聰明反被聰明誤。”原本跪在榻前的魏瀛一搴下裳, 冷冰冰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與方才那恭敬孝順的模樣判若兩人。

魏王蒼老的面容上,眉心緊緊擰在一起。

“父王, 您活不過今日了。”魏瀛徑自走到一旁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你……你說什麽?”魏王瞪大了雙眼,直勾勾盯着魏瀛。他不敢相信……

魏瀛淡淡答道:“兒臣是給您下毒了。”

“怎麽可……能……”魏王想要大吼一聲,卻發現自己連大聲說話都已辦不到。他緩了緩氣息, 再次開口,“孤派人查過, 你的藥裏根本沒有毒。”

“父王,毒|藥在這兒。”魏瀛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

魏王不明所以,使勁搖了搖頭:“你這畜生!你怎生如此惡毒!”

“父王, 兒臣本沒想這樣做。”魏瀛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道,“兒臣和自己打了個賭,把毒|藥含在了口中, 只賭父王有沒有信任過兒臣。”

“兒臣想,只要父王哪怕有一點點父子之情,還願意接受兒臣遞上的藥,兒臣絕不會害您。”魏瀛向榻前走了兩步,自嘲地一笑,“可是,您有嗎?”

魏瀛一驚,原本就病得幹瘦的臉瞬間煞白,口中罵道:“畜生!你這畜生……你這是弑父……你該死!”

“呵呵。”魏瀛冷笑道,“弑父?父王又何曾把兒臣當過兒子?父王難道沒有想過殺兒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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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這樣的畜生,孤早該砍了你!”魏王扯着嗓子,拼盡全力喊道,“來人!來人!”

“可惜,父王沒有這個機會了。”魏瀛淡淡道,“父王不用喊了,沒有人能聽到。”

“你……呵呵呵。”魏王笑着點點頭,“好!好啊!我魏德一生算計,最後竟然栽在自己兒子手上。好!好!”

“不過,”魏王狡詐的乜斜起狹長的眼睛,“韓晏現在應該已經死透了吧……哈哈哈。”

“父王得意得太早了。”魏瀛道,“兒臣已将大牢所有看守都調換過,沒有人能傷害他。”

“你……你說什麽?”魏王氣急攻心,嘔出一口血來,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得指着魏瀛,“魏瀛,你不得好……好死……”

魏瀛微微一笑,突然捂住胸口,嘔了一口鮮血。

魏王不敢置信地看着魏瀛,瞪大了雙眼,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幹枯如柴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久久回蕩,如同鬼魅一般。

魏瀛擡手抹去唇角的血跡,再擡眼時,笑聲已停,只有一個枯瘦的老人直直地坐在榻上,眼睛睜得大大的,詭異的笑容還僵硬在臉上。

魏瀛走上前,閉上他的眼,再将魏王的身體緩緩放倒在床榻上。轉身,推開寝殿的大門。

兩行不知是真是假的淚珠頃刻挂在了冷峻的面容上,魏瀛沙啞着聲道:“父王,薨了。”

殿外,魏宮上下一片嘩然,陷入一片悲哀沉痛之中。

魏瀛垂着袖,失魂落魄地走下階來,眼中淚水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從清俊的臉龐上滑落。殿前庭院裏等候的群臣見世子如此悲傷,一個個也都痛哭流涕,捶胸頓足。

魏瀛默然從悲傷痛哭的群臣中穿過,徑自往庭院外走去。

見魏瀛走了出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連忙上前,向魏瀛禀報了什麽。

魏瀛聽着那人的禀報,面色越來越冷峻,鋒利的劍眉竟擰作一團。

——

洛陽城外

馬車在城南的渡口停下,一葉客舟早已等候多時。

楊柳青青,江水粼粼。林溯極目眺望,洛水上江風陣陣,清波千裏。

沒有冰冷黑暗,沒有血腥殺戮,許久沒有見過這樣美好的風景,真令人心曠神怡。

如此,也好。

只要從此離開那些權力紛争,這一生就可以無憂無慮地度過了吧?

早晨登上高高的山頂,一起迎着涼爽的晨風,看天邊彩霞深處,一輪火紅的朝陽從東方升起;晚上,兩個人坐在自己的小茅屋前,看明月倒影在山泉裏的影子,采一朵芙蓉別在腰間,聽林間松風陣陣。

那樣的日子多好啊,那是魏洛在車上時和林溯規劃的将來的生活。林溯承認自己對那樣的生活萬分動心,和魏洛牽着手,上了小船。

為了不引人注目方便逃離,船上只有十幾個便衣侍衛。

待公子上船後,侍衛立刻纜繩斷開,撐起船棹,讓小舟緩緩向江心蕩去。

林溯坐在船裏,明明向往着魏洛和自己描述的生活,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總覺得空落落的。

總有一個人的身影在眼前揮之不去。

一會兒是那個緊緊摟着自己,在自己耳邊柔聲安慰“乖,我不走,我陪着你”,自己卻發瘋了一般咬住他的手臂、肩頭,咬得他遍體鱗傷,然而他一身不吭,只是把自己摟得更緊。

一會兒是他張開雙臂攔在自己身前,擋住了那帶着倒刺的長鞭,對魏王說“兒臣願以性命擔保”。

一會兒是他欺身而上,還不忘一只手護着自己的後背,和自己壞壞地調笑:“那本世子花錢買了你今晚,好不好?”

林溯努力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那個人不可能會放棄他的地位和權力,算了吧,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簡簡單單的生活很好不是麽?魏洛說的那些事物多美妙啊,山水之間,閑雲野鶴,沒有紛争,沒有鮮血……還是離開這裏吧。

還是,離開他吧……

林溯正想着,耳邊突然聽得“哧”一聲,一支箭頭竟生生插|入了船壁!

魏洛也吃了一驚,示意林溯在船內別動,自己起身出艙觀望。

岸邊,軍旗攢動,黑壓壓的竟有數千人!無數小船已經備好在岸邊,只要一聲令下便可乘風破浪,勢不可擋。

魏瀛手中只握着一張角弓,看來是剛射|了一箭。他随手将弓扔給侍衛,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卒。

那小卒立刻向江中魏洛的船放聲喊道:“三公子!世子請您上岸談話!”

林溯雖坐在艙中,卻也隐隐約約聽到了“世子”二字,連忙出了船艙走上船頭,與魏洛并肩而立。

望見岸上那一幕,林溯吃了一驚,卻不禁多看了那身着黑衣的人幾眼,轉頭再看看魏洛,想詢問情況:“三公子?”

“阿清放心,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他抓你走!”魏洛只知道魏瀛與韓晏是一對水火不容的冤家,認為魏瀛抓了韓晏定是要碎屍萬段五馬分屍,持劍擋在了林溯身前,語氣中是既是溫柔又充滿了堅決。

林溯的心微微顫了顫,上前道:“三公子,還是我過去吧。”

“不行!”向來溫潤的魏洛竟大聲吼道,“你回船艙去!我今日粉身碎骨,也不會讓他傷你分毫!”

“不,三公子,他不會傷我的。”林溯拉住魏洛的手道,“你聽我說,我們現在勢單力薄,反抗沒有用的,上岸和他說清楚吧。”

“阿清你別說了!”魏洛一手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一手緊緊握着林溯的手,“從我魏洛今生從未和魏瀛搶過任何東西。他要權力,我不争;他要名譽,我也不争;他要恩寵,我也不争;他要什麽我都不争!但是唯獨你,我永遠不能舍棄!”

“子植!我求你別傻了!”林溯從身後一把抱住魏洛,苦勸道,“你一定要保護好你自己好不好!不要這樣我求你了!”

“阿清?”魏洛垂下長睫,溫和地微微一笑,暖如三月春風,“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我有我的信念,有些東西若失去了,我寧可死。”

“你別這樣!你不要這樣!”林溯使勁搖搖頭,“人生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你答應我不能死,千萬不能死!”

看着那兩人竟在船頭纏綿悱恻相擁在了一起,魏瀛握緊了拳頭,實在忍無可忍,命人上船圍攻。

見魏瀛命人進攻,怕亂兵相接之中傷了魏洛,林溯放開魏洛沖到了船頭最前方,向岸上的魏瀛喊道:“世子!我和你走!你們不要打!”

魏瀛看看林溯,沉默良久,止住正要出動的士卒,冷着臉對林溯道:“你過來。”

魏洛将林溯一把拽回來護到身後,上前一步道:“魏瀛,我知道你向來厭惡我與阿清,你有仇有恨盡管沖我來!今日我自知寡不敵衆,你要亂箭射死我也好,亂兵砍死我也罷!但是,請你放過他!”

說的竟這般有情有義?魏瀛不屑地冷哼一聲,魏洛說的話真是好聽,不知阿晏被他迷惑了多少,竟然想和他私奔!

可惜自己心裏也顧念着那個人,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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