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私奔(三)
“阿洛!你聽我的上岸去!”林溯劈手奪過魏洛手中的長劍, 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上岸!”
“阿清!”知道阿清在為自己着想,魏洛紅了眼,一抹水潤的光華在眼中打轉,又生生咽了下去,“你不要這樣,我答應你便是。”
小舟緩緩向岸邊靠去, 魏洛心中暗自感慨。阿清,你只道我不上岸言和會死于刀兵之下,又怎知我上岸言和, 他就會放過你我呢?魏瀛的心思,我們哪能揣度?
小舟漸漸靠近了岸邊,林溯看着那人挺拔傲岸的身姿在眼前越來越近,緩緩放下手中的長劍, 塞回魏洛手中,一縱身跳上了岸。
誰也不知道魏瀛下一刻會對魏洛做什麽, 自己不能奪了他最後能保護自己的劍。
“阿清!”魏洛大叫一聲,眼前的人卻已飛身而起,如白鶴淩空般優美地展翅,向岸邊飛撲過去。
魏瀛連忙縱身一躍, 把人接在懷裏,穩穩落地。
抱緊了懷裏失而複得的人兒,魏瀛的怒氣消了大半,漠然地看着提劍走上前來的魏洛, 冷聲問道:“你可知罪?”
“呵。”四周已被團團圍住,魏洛長身玉立,溫潤清雅如同飒飒臨風的修竹。他冷冷一笑:“魏瀛,你放了他,我什麽罪都認。”
魏瀛的聲音冷若冰雪:“你沒資格和我談條件。要麽束手就擒,要麽——死。”
“不要!”林溯從魏瀛懷裏掙紮着跳起來,張開雙臂攔在了魏洛面前,“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救我,你要治罪便沖我來!不關他的事!”
“你的賬我們過後再算!”魏瀛一把拽住林溯的手,将他拽到自己身邊,對魏洛道,“父王薨了,你是自己回宮,還是我派人護送你回宮?”
“什麽?”魏洛一驚,手中的長劍“铿”一聲落在地上。
林溯也震驚了。魏王……就這麽死了?
還曾經豪情萬丈地跪在父親墳前發誓要手刃這殺父仇人,還曾經信誓旦旦地在梁帝面前說要剁碎這亂臣賊子。而這個人,卻已經死了?
一瞬間,林溯覺得自己這八年的隐忍都沒了意義。自己沒能手刃奸賊,卻和真如同狗一般在他身邊搖頭擺尾了八年……這八年,卻沒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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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一生,最終都是死。自己這自以為忍辱負重的八年,真的值得嗎?也許一開始就是錯的?
——
魏德死後,世子魏瀛承襲王爵,是為魏王。
魏瀛在洛水邊一口一個“你可知罪”,一口一個“要麽束手就擒要麽死”,魏洛早已做好了身首異處的準備,卻不料魏瀛竟封他為安鄉侯,雖然同時命他速速離京前往封地不得滞留。
他是想籠絡群臣裝出一個寬容大度的假象,決定暗中謀害自己,還是色厲內荏其實心腸軟得像豆腐?
魏洛騎在馬上,心中一直被謎團環繞。
天津橋畔,駐馬凝望洛水,幾許煙波浩渺,卻已物是人非。
阿清,既然你選擇和他在一起,我自是沒有權利阻止。魏洛望着洛水上的波光粼粼,想起自己在車上和他想象的那些生活,真美好,美好得如同一場夢。可惜夢醒之後,只剩苦澀。
“君侯!君侯慢走!”魏洛方欲下馬上船,便聽得身後一陣呼喊,“尹太後為君侯踐行!請君侯上景山亭!”
母親?為自己送行?魏洛恍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很不孝的。魏瀛讓自己立刻離開國都,自己竟果真連母親都不去拜別?
心頭愧疚難當,魏洛立刻翻身下馬,上了景山亭。
這一夜,魏洛在景山亭酩酊大醉,醒來時月明星疏,江風飒飒,已經不知是什麽時辰,什麽日子。
胸中惆悵難言,魏洛落筆寫道:
“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蹰于山隅。
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
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
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
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珰。
雖潛處于太陰兮,長寄心于君王。
忽不悟其所舍兮,悵神宵而蔽光。
冀靈體之複形兮,禦輕舟而上溯。
浮長川而忘返兮,思綿綿而增慕。
夜耿耿而不寐兮,沾繁霜而至曙。
命仆夫而就駕兮,吾将歸乎東路。
攬騑辔以抗策兮,悵盤桓而不能去。”
筆停時,那明麗若神的身影已經不見,洛水卻依然滄波千頃。魏洛放下手中的筆,悶悶地将一篇《洛神賦》遞給侍者。
尹太後是哭着回宮的,回宮後把魏瀛叫過去劈頭蓋臉地臭罵了一頓,大概意思是你爹死了你便作威作福,欺負你弟弟把他貶谪遠地,以後我連見他一面的機會都沒了。
其實封侯并非貶谪,實為莫大的寬容。然而魏瀛從頭到尾沒有辯解一句話,只是說“母後教訓得是。”
尹太後覺得自己一拳打在了軟棉花上,心中怨氣發作不得,讓魏瀛退了出去,自個兒在宮裏哭哭啼啼,覺得自己的人生十分悲慘。
殊不知這世上命運最悲慘的人,卻正是不覺得自己命運悲慘的人。
——
魏瀛辭別尹太後,徑自到了銅雀臺。
一輪明月若銀盤懸挂東天,江面上銀光粼粼,幾只白鶴掠月影而去,只在長天留下一聲清唳。
江心一座高大的殿宇八角飛檐直|插夜空,只有一道寬闊的長廊與陸地相接。長廊的盡頭,高臺聳峙,直通九闕。
魏瀛一步步走上高臺,兩廊三步一守,五步一衛,早已将銅雀臺重重包圍。
這般禁衛森嚴,便是要困住的是黃鶴鴻鹄,他也插翅難飛。
魏瀛步入水榭中,只聽那裏頭細細碎碎有人說話。
不是下令不許任何人見他麽?魏瀛眉頭一蹙,伫立在了門外。
“阿涼有小兔子,小兔子……”魏涼兩只肉嘟嘟的小胳膊吃力地把懷裏一只小灰兔舉起來,舉得高高地放在林溯面前,“給阿娘玩玩……”
林溯本來心情郁悶,看魏涼這副模樣卻不禁“噗嗤”笑了出來,把他手中的兔子接過來放在自己膝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魏涼的小臉蛋,“謝謝阿涼。”
手感不錯,還挺嫩!
魏涼也伸出一根細細小小的指頭,另一只手踮起腳尖去扒住林溯的肩膀,整個挂到了他脖子上,然後終于能夠到他的臉,用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臉蛋。
“哈哈,小屁孩。”林溯一把抱住了小魏涼,正開心地笑着,房門突然被“啪”一聲推開。
看到進來的人,林溯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
“阿爹……”魏涼被他那冷冰冰的陣勢吓了一跳,怯怯地往林溯懷裏鑽了鑽。
魏瀛已經糾正了很多遍“叫哥哥”,魏涼還是叫他爹。魏瀛心中感慨萬千,輕輕嘆了一聲,沒有出言糾正,只是道:“阿涼先出去,我有話和他說。”
“唔……”魏涼嘟起小嘴,小手從林溯的脖子上放下來,乖乖地抱起自己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地跑出了房門。
“我讓你禁足思過,你倒是歡樂得很。”魏瀛冷冰冰地在榻邊坐下,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那你找個小黑屋把我關起來好了。”林溯白了他一眼,不屑地別過臉去。
“生氣了?”魏瀛不動聲色地問道。
“哪敢啊。”林溯撇撇嘴,“你要我哭我就得哭,你要我笑我就得笑,你讓我思過我就得思過。誰讓你有權有勢又有錢呢?”
“呵。”魏瀛冷笑,“你覺得自己沒有錯?”
“有錯。”林溯道,“你說我有錯我當然有錯。我應該待在牢裏被他們砍死也不能逃,我應該待在這裏悶死不要和阿涼說話,我……”
“阿晏!”魏瀛一翻身撲在了榻上,将林溯壓在自己身下,“夠了沒有?”
林溯連忙伸手推他,魏瀛一把抓住了林溯的手,送到自己唇邊輕輕一吻。
林溯一愣,魏瀛已從他指尖慢慢吻過指尖,吻上手背,掠過之處,又濕又軟,還帶着深深淺淺的紅痕。
“你……你幹嘛……”林溯的小腦瓜“嗡”地一聲炸了,連忙想要起身,又被某人一直大手重重按了下去。
“啊!”肩上剛包紮好的傷口被人一按,林溯猝不及防地發出一聲慘叫。
見壓倒了傷口,魏瀛不動聲色地将手挪開,看看沒什麽大礙,便取笑道:“別人受宮刑也沒你叫這麽大聲的。”
林溯反唇相譏:“看來你受過宮刑?”
“!”魏瀛微微眯上眼,不知是憤怒還是思考,意味深長地看着林溯道:“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感覺好像給自己挖了個坑,林溯還沒回答,某人的兇|器已經赫然亮在自己眼前,吓得他全身一震。
“啊!你你你!”林溯看着張開雙腿跪在自己兩側的某人,以及自己面前那赫然亮着的兇|器,緊張地大叫,“你別以為只有你有!你別逼我和你動手!”
“呵……小寶貝兒恐吓我麽?”魏瀛一根手指輕輕移過林溯修長地脖頸,微微笑看着他像一只落入狼爪的小鹿般輕輕戰栗的模樣,故意趴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知道你有,可惜今後都用不上了……要不,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