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壬子年芒種·大吃家
剛才林葳蕤示範的時候,小姑蘇看得最認真,還用所學不多的字做了筆記。這會子雖然做出來的東西遠遠不能跟大少爺相提并論,但是衆人嘗了還是覺得味道可行,至少她沒有烤焦了泡芙。而且說實話,只要不是天生炸廚房的人,只要用林家田莊的食材做出來的東西,就沒有不能下口的。這也是外頭那些酒樓完全不能跟有鳳來居相提并論的重要原因。
林葳蕤也抹了點嘗嘗,雖然只是點了下頭,可是小姑娘立馬兩眼淚汪汪,抓着大辮子不知所措,激動地臉頰都紅了。原本她只是一個被親人互相推脫不願背上的累贅,有幸被張叔收了當徒弟。到了襄城,其他師兄都在大少爺的指導下,在酒樓有了一席之地,撐起了如今遠近聞名的有鳳來居。
同時招進來的女工,像湘姑娘、潇姑娘這些年紀大些的姐姐們則是巧舌如簧,言笑晏晏間就能把貴客們伺候地服服帖帖。只有她,因為太小,什麽也不會,什麽也做不了,她看在眼裏也是急得很,就怕哪天大家覺得她是吃白飯要趕她走。因為大少爺的一句話,她平日裏除了在後廚打下手外,空閑時候就費勁腦筋琢磨這些小點心。
林葳蕤說要教她,除了一開始的泡芙算是第一次教學,其餘的先是給她留了一本從國外帶回來的書讓她照着裏頭說的練習,下次再來考校她。不過完全可以把英文書當中文書看的林大少想必是完全忘了,這書除了圖畫外,滿滿都是英文。小姑蘇一沒上過學堂,二沒學過英語,如何能看懂?
二樓的群英閣,一大堆西裝革履的先生們吃飽喝足,或站或坐,姿态不一,但神态卻都是出奇一致,一臉餍足。
“唉,老伍你們給我留點酒,這酒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同前頭訂到的!今兒個才只沾了點呢!”
那頭被喚作老伍的人笑罵道:“好你個于右禮(于左棠表字右禮)!請人喝酒竟然還不讓客人喝足,這是何待客之道?”
于左棠也罵:“我只以為是遇着了好東西與友分享,卻沒想到是找了一群餓了三天的狼,搶菜便算了,連我的酒也不放過!”
另外的邴樂白道:“好了好了,這不是這酒樓廚藝高絕嘛,今日遇着了,當浮一大白!來,舜虞,把酒瓶子放開。”
抱着酒不放的伍舜虞不情不願地放開了酒瓶子。
幾個哥倆繼續掃清桌面上的菜色,一邊喝着小酒商量事情。
伍舜虞:“我以為右禮你這是敗走華容道了,沒想到倒是陰差陽錯誤入武陵桃花源。”
“是啊,這日子過得我都快樂不思蜀了,都不想管上海那些事了啧。”
“你可別介啊!《民立報》被封又如何,如今民國初立,約法規定言論自由,那元大頭難不成敢冒天下之不韪将你們通通抓了下大牢?只要人還在,換個名字照樣開,上海一幫人還在等着你呢,宋先生和孫先生見我來探望你,給帶話說希望你早日回去參與革命大計,你躲在這小小的襄城有什麽作為?”
于左棠抹了一把臉,仰頭喝了一杯酒,“孫先生和宋先生內讧,黨內意見不合,各執一見,一團子亂麻,回去又得站隊,若是一言不合我便是黨賊,偏偏我于某人最恨這種事。”
“好了好了,今日不談此事,回上海一事右禮你再好好考慮。你不說推薦我們來邀請林先生為我們的雜志《新生活》執筆嗎?如果說之前還懷疑你說的話,如今絕對心悅誠服啊!你快為我們引薦引薦。”
這會子已經是下午兩點鐘了,離酒樓的午飯點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有鳳來居裏頭只有大堂裏零零散散的幾位客人。林葳蕤往外頭走的時候,就見到一個鼻子上挂着副西洋眼鏡,身上穿着西服,腳下瞪着烏黑發亮的皮鞋,手裏還拄着文明仗的于左棠笑着迎上來。
林葳蕤瞥了阿福一眼,阿福一張臉恨不得皺成苦瓜,連連擺手示意不是自己說的。這于先生自從第一次來之後就把他們這當第二個家了,呼朋喚友在酒樓談事不說,每到飯店還準時準點的來報到。
“于先生。”
“林先生!于某人幾次三番地托你們家掌櫃的想要再見上先生一面,奈何先生忙,每次都湊巧不在,今日總算是又見到了先生了!”阿福撇了撇嘴,心想還不是我家大少被先生您煩的,日後便吩咐了衆人但凡您找他,不論在不在一概稱不在嘛。
“謝謝酒樓送的糕點了,內子非常喜歡。我一嘗就知道是先生自己的手筆了,有鳳來居的廚子雖然也是頂尖,但先生是‘天界仙廚,鸾脯鳳脂,殆恐不及’啊!”
“于先生,林某向來信奉君子不黨,先生美意林某心領了。”林葳蕤說這話是有緣故的。此二人第一次相見時,這位于先生便極力游說林葳蕤加入一個叫西用學社的組織。這西用學社有一百多人,裏頭都是留洋歸來的學子,他們一起讨論學術外,還聯合辦了《泰西報》來介紹國外的風土人情、學說技術等,更重要的是他們西學學社極力宣揚泰西的民主政體,是君主立憲的絕對反對者。不過林葳蕤不知道的是,這西用學社還是華夏同盟會的下級組織,若是相處之後覺得社員人品信得過,且有擔保人,還會被引薦入同盟會。
這于左棠是這《泰西報》的主編,這次在襄城見到林葳蕤便忍不住起了惜才之心,想要拉他一起入社。可惜被拒絕不說,還被避之如蛇蠍。
“林先生誤會了,我這次來呀,不是說西用學社的事情。而是我有一好友想邀請先生為其主編的《新生活》執筆。”
林葳蕤搖頭:“沒……”
“咳咳!”一直在旁邊的阿福突然重重地咳了一聲,大着膽子打斷了大少爺的話。
林葳蕤面無表情看他,阿福一顆狗膽頓時惴惴不安,還是硬着頭皮道:“大少,于先生也是一番美意,要不咱坐下來喝杯茶,好好商量。”于左棠看出了這個小厮是在幫自己,也點點頭說:“是啊,這事一句話說不清楚,今日我那位朋友也來了,不如林先生賞臉同我們喝杯茶?”
林葳蕤算是瞧出來了這《新生活》不是個什麽不知名的小報,轉眼一想也應了下來,不過說是要換身衣裳再來。
二樓。
“大少爺,小的剛才打斷您是有原因的。這《新生活》雖然才創刊不到五年,但是可以說是一炮打響,在上海創刊,如今影響力不斷擴大,銷量大,買的人也多,就連咱們襄城的夫人小姐們每月都要訂來看哩!”
林葳蕤站在穿衣鏡前低頭扣着袖子,一邊問:“雜志的內容是什麽?”
“回大少爺,《新生活》不同于《大公報》、《民報》等報紙,它裏邊講的都是咱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市井的趣聞和名人的花邊新聞。咱要是上了《新生活》的吃食欄目,那可就把名氣打出省外去了呢大少爺!以後那是在上海都能聽到咱酒樓的名字啊!這可是天大的好機會!”
阿福跟在大少爺身邊久了,自然也摸着了那麽點做生意的規律,你東西好吃跟神仙吃的還不行,酒香也怕巷子深啊,你還得會宣傳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依靠報紙雜志這些廣為流傳銷量大的媒體。像上次兩省的都督夫人一頓洛神飨登上了周圍幾個市的報紙,不就把還未開張的有鳳來居的名頭也打響了?
林葳蕤叫他拿一份《新生活》來翻翻,酒樓裏的潇、湘兩位姑娘就湊份子錢訂了一份,平日裏就愛瞧裏頭的衣裳和妝容欄目看,阿福說了幾句好話給借了來,林葳蕤翻了幾頁就去見了于左棠的那些朋友。
伍舜虞是個新式人物,見着了一身西服的林葳蕤也是親切非常,況且眼前此人姿容既好,神情亦佳,談吐非凡,真可謂龍章鳳姿。他可算是曉得人稱大才子的于左棠為何對其頗高贊譽,直言不如了。好看的皮囊總是讓人輕易獲得好感。
邴樂白是個有名的吃家,也是《新生活》吃食欄目的負責人,他愛吃,也會吃,周遭的朋友也是受了他的影響,對吃食也頗有心得和愛好。方才有鳳來居一席菜肴已然征服了他,他一見林葳蕤便極力邀請他為《新生活》寫稿,并且還提出可否将那菜單上的水彩畫授權于他們一二,也印在雜志上,這樣一來,肯定能引起更大的反響。國人總是對洋人的東西更加好奇。
衆人一番勸說,好歹讓他松了口。
林葳蕤被衆人擁,懶懶地靠坐在中間的沙發上,說道:“不過,這自己寫稿難免有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嫌疑,不如換做專訪的形式吧。”
伍舜虞好奇道:“專訪?這是何意?”林葳蕤瞥了他一眼,簡單解釋了一番。
衆人都覺得這形式妙,紛紛贊同,只有伍舜虞摸了一把自己的臉,猶疑道:總感覺方才自己被鄙視了……是我的錯覺了嗎?
敲定了一個日期,又舔着臉依靠新建立的交情走後門一人買了兩瓶神仙酒才走。
到約好的日子,在有鳳來居裏頭,幾個《新生活》的人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做了一回專訪。林葳蕤前世既然混成了人生贏家,這種專訪自然接的多,頂尖時尚雜志他都上過,自然駕輕就熟,采訪的是伍舜虞,反倒比他還生疏。
不過等到要拍照的時候,林葳蕤卻是拒絕了,直言臉皮薄不上相。衆人雖然覺得他這張臉不出面,實在可惜,至于不上相是沒人信的。不過又不是戲子明星,讀書人不愛露臉出風頭也是可以理解的。最後來襄城訪友的幾人吃了幾頓神仙佳釀,還拿了篇有圖有話的報道,學了個新形式,滿載而歸回了上海。印刷廠機子一開,嘩啦啦,新的一期《新生活》出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