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壬子年芒種·葉鴻鹄
沈清雀心知有鳳來居的林老板不是個好相處的,所以他到了襄城也沒直接就到人跟前要人,而是在酒樓裏呆了兩日,頓頓在那好吃好喝被人伺候着,心眼卻極壞,心裏頭大致摸清了每個廚房師傅的秉性和本事,讓手下許以錦繡前程利誘。
沒成想這本來以為板上釘釘的事情,到頭來還是碰了很多個軟釘子,這讓向來精于算計人心的沈清雀頗覺不可思議。畢竟他派去游說的人開出的條件完全足夠讓這些終日和廚房油煙打交道的廚子從此一飛沖天。上大帥府當家廚,也就只比禦廚低個等級了。這些人一開始并不是沒有猶疑的,但是後來幾乎所有人都拒絕了他的邀請。而那些願者上鈎的又都是一些幫廚打雜的,不堪一用。
不過重賞之下,好歹還是有那憋不住氣的人。這林家酒樓有三寶——大寶小寶二寶。林葳蕤目前沒有收徒的打算,為了維持酒樓菜色的美味度,他按照菜單單獨分工,每人傳授幾道看家菜色,一些重要的菜品真正的核心比如醬料的配方還是在他自己手中,連張師傅都不知道。
大寶是張師傅的得意門生,同時也是學到林葳蕤本事最多的人。而小寶機靈會變動,不像張師傅和大寶師兄一樣古板,通常大少爺指點他一句便能舉一反三,所以在酒樓也算頗受重視。
而這二寶,卻是有些平平無奇了。二寶年紀三十左右,長着一幅老實人面孔,低眉耷眼,面由心生,人确實也木讷寡言,天分一般,不過張師傅和林葳蕤看在他還算努力老實的份上,也教了一些菜色予他,不盼他出頭,就盼他有口飯吃。沈清雀派去的人游說不動林家酒樓的大廚——大寶小寶,反倒是看着最老實忠心的二寶躊躇了半天就主動找上門來投誠。
沈清雀是個沒原則的,他見着這人确實有幾分本事,還是張師傅的大徒弟便将人帶走了。這裏其實一直有一個誤區,那便是不太了解酒樓的人,都以為張師傅才是有鳳來居極品佳肴的締造者,幾乎很少人知道,其實真正廚藝最高絕的,掌握所有菜方子的,是有鳳來居的老板林葳蕤!
他這邊将人帶走,因為急着回北平去,也沒讓人有個準備的時間,這有鳳來居原本連軸轉不停的後廚轉眼就出了差錯。
有鳳來居今日依舊客滿為盈,食客們懷揣着十二分的專注投身于美食中,突然就聽大堂裏響起一身怒喝:“怎麽回事?這粥怎麽嘗着味道不對?原本是慕名而來,沒想到有鳳來居也不過如此,竟然标價這麽高還端着味道不對的菜色來糊弄客人?”說話的人是一個手搖着扇子的白面青年,身邊跟着的小厮也跟着嚷嚷:“哎,我看這裏頭怎麽還有只蒼蠅呢!”,然後起身踹倒了身邊那一桌的椅子,掀翻了一桌的菜。瞬間安靜的大堂開始有了騷亂。
莊老三也就是這搖着扇子的青年面上一片怒容,但心上卻是欣喜若狂!終于!不枉他在這有鳳來居蹲了三天,花了大把銀子點菜,總算是抓住了這有鳳來居的把柄!這下子總算可以給那癟犢子喜得來交差了。不好意思了,那人錢財替人消災,雖然這有鳳來居的飯菜确實好吃。
這厮口中的喜得來是原本襄城最大的酒樓振興樓的少東家,前不久喜老爹回天津探親,便将酒樓暫時交給了兒子。這喜得來剛接手振興樓,可謂是春風得意,正想幹出一番大事業來讓老爹瞧瞧,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有鳳來居異軍突起,振興樓的生意受到了極大影響。同行相輕,面對面杠上,他們的菜色無法同有鳳來居比,這喜得來就想來陰的。這後臺很硬的老江湖莊老三便是他雇來找茬碰瓷的。
前邊已經說過,這有鳳來居的菜肴不是後廚人人都會做的,而是每個人手底下專攻幾道。目前有鳳來居的招牌菜主要有掌翼煲、翠蓋魚翅、青粉蟹羹、荟萃時蔬。這前兩者都是費工夫、食材珍貴的菜肴,每日都有一定分量限制,如今這有鳳來居的的食客們能訂到這兩道菜,都是件可以拿出來吹噓的事情!
青粉蟹羹則是一道特色主食,有鳳來居的廚子是做蟹的好手,這是所有人的共識,無論是清蒸還是紅炒,都各有千秋。其中這青青嫩嫩的蟹羹便是翹楚,蟹肉完全融化在粥裏,你能嘗到一種水産特有的極鮮和粥米的濃厚,舀起一勺,滿滿都是料。來有鳳來居吃飯,不點一份這個當主食,肯定不是老吃客。
至于這最後的荟萃時蔬,看似簡單,也就是當季的時蔬素炒上鍋。可現在誰不知道啊,林家酒樓用的自家田莊産的蔬菜,甭管是最不喜愛吃青菜的小孩,還是無肉不歡之人,就沒有不愛下嘴的。還有人振振有詞,說是吃多了有鳳來居的青菜,感覺身體都舒坦了很多。一道荟萃時蔬在酒樓能賣到像肉一樣貴的價錢還沒有人抗議,就只有在林家酒樓了。
這些菜色平日裏都是專人負責的,這一日趕巧一大早就有客人點了二寶負責的青粉蟹羹。哎喲,這可急壞了後廚的人,二寶是昨日走的,而且估計是心下有愧,只敢給張師傅留了封信。有客人點菜,後廚自然要做,大家都還沒有功夫去讨論二寶了。大寶從前也是看過二寶做菜的,衆人便決定今日二寶負責的菜色暫時由大寶來做,大寶的廚藝可是衆人中最高的。哪想菜端上桌沒一會前頭大堂便鬧了起來,一旁的跑堂一臉慌張無措。
不是吧,這人是屬狗的嗎,鼻子這麽靈?再說了,大寶師傅做的就算味道不同,肯定也不會差到哪去啊!因為這跑堂的臉色有些古怪,這莊老三是個人精,立馬就将炮火集火在身上,連連質問是不是這飯菜有問題。這跑堂也是新來的,沒有什麽經驗,被衆人追問着,驚慌之下就結結巴巴地把掌勺的人換了這事給兜了出去。
這本來不是什麽大事,但是這莊老三是故意找事的,不鬧場大的怎會罷休。他帶來的一群人鬧哄哄地吵着要賠錢道歉,這還不算,一堆人還開始砸起了東西,旁邊的食客都紛紛退讓,一時間場面十分混亂。不過莊老三精得很,他鬧得都是一些尋常人,那些在廂房裏或者訂不到廂房的貴客他是不敢惹的。
僮掌櫃也是個老江湖了,這種碰瓷砸場子的事情他從前自然也是遇見過的,何況這莊老三的名聲他也聽說過,知道是個惹不起的賴皮狗。開門做生意,攔得住沒錢的,攔不住故意耍流的,對付這種情況,沒有背景的只能選擇忍氣吞聲,息事寧人。
他一時間在心裏罵了句娘,又命人将不懂事的跑堂拉扯到後邊去,安撫賠償其他的客人,然後伏低做小地想要将莊老三他們打商量,想要用錢解決。
這頭焦頭爛額,另一頭的奉天,緊趕慢趕,二寶來到了新東家。奉天的都督府是完全不同于曹府的威嚴肅穆,可以說,二者不在一個等級上。李二寶幾乎是顫顫巍巍地低着頭,走過兩排渾身煞氣的持槍士兵,然後經過重重排查,拐過幾個彎,又走了有兩刻鐘才停了下來。
吳冕瞧着眼前低頭搓着手的中年男人,“你就是曹府送來的廚子?”
李二寶忐忑地點了點頭:“是、是,奴才是曹将軍推薦來的。”
吳冕聽他這麽稱呼,頗有些不以為然地啧了一聲:“曹老三是哪門子的将軍。”又盯着他看了半饷,最後吩咐他道:“大帥還沒吃早飯,你去準備一下。”
算了,死馬當活馬醫!大帥的身體要緊。曹老三送過來的廚子最好是真的有點本事。也不枉他偷偷瞞着大帥收下這個人。
李二寶誠惶誠恐地去了,吳冕接了個電報,趕緊朝府裏守衛最森嚴的地方去了。
今天是親衛隊隊長江坤親自站崗,吳冕悄聲問:“大帥起沒起?”
江坤咧了咧嘴,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大嗓門也放低了聲音:“大帥早起了,剛跟兄弟們過了幾招當晨練。啧,大帥是越來越強了,哥十個人都完全沒能壓制住他。”
吳冕笑了笑,“當年我們的格鬥可都還是大帥教的!”
扣扣扣,三聲門響。
“進來。”屋裏傳來一聲極低極低的回應,這聲音不像是故意壓低的,仿佛是天然這般低沉,低而不濁,沉而不悶,蘊含着淡淡的威壓。
吳冕趕緊打起精神,滿懷崇敬地進了屋,拿起了文件報告:“大帥!廣州那邊來了電報。”
“說。”
“報告大帥,孫韞仙發來電報,邀請您南下共商國是……另外,宋元駒已抵達北平,遞了帖子,希望與您見個面,地點約在南豐樓。之前,他已經跟梁寄岚見過一面,好像是已經達成了共識。”
裏頭的人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東西,有翻書的聲音。吳冕身為副官,知道大帥每天清晨固定有一個時間不做其他事,只看書,之後才又是沒日沒夜地工作。可以說,這是他自從八年前性情大變之後,難得給自己安排的休閑時光。如果不是事情重要,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打擾。
似乎是看完了書,裏頭的人才回道:“進來吧。”
書房裏有一個專門的小隔間,大帥從不讓人進,就連打掃都是他自己親手做的,很多人都懷疑是大帥府最高機密的所在地,并且極有可能就是那些關乎大帥府命脈的軍火資料。每月總有那些不要命的人企圖潛進大帥府裏,而書房的小隔間便是重災區。
葉老四将書寶貝地放好,然後才拉上了書架門。書架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書,一眼掃過去,都是《某某食憲》、《某某飲馔錄》之類的書名。若是吳冕看到,恐怕就維持不了眼下這份敬畏了——雖然這份敬畏遲早要崩塌。
現在的他只是略微恭敬地低着頭,事無巨細地彙報。事情處理完了,見大帥又要開始辦公,吳冕忍不住開口勸道:“大帥,府裏新招了個會做蟹的廚子,聽說他的蟹羹是一絕,您要不要嘗嘗?”
葉鴻鹄翻文件的手頓了下,像是陷入了回憶一般,竟然是應了下來:“好。”
作者有話要說: 千辛萬苦潛伏進來結果翻到一堆菜譜的特工:……
葉大帥:都給我輕拿輕放!這可是我攢的老婆本!
坐了一天車回家睡了一覺半夜起來給老鐵們更新,大家看在我這麽認真悔改的份上先原諒我一丢丢,欠的三章後面慢慢補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