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言論
近些天的天氣總是讓人捉摸不定,昨日還燦如烈陽當空的天今日便多了厚厚的一層烏雲,擡頭望去,只覺得沉甸甸地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三皇子被禁足在府,倒也不驕不躁,不知從何處折來幾枝寒梅,此時正站在窗前,耐着性子修剪着,看上去十分專注。
房門被人推開,連爵快速走進,走至跟前低頭道:“殿下,行動失敗了。”
“人呢?”
“已被帶進刑部大牢,派了人嚴加看守,再想動手,只怕……”
他本是奉命将人劫走,最不濟也得取了她的性命,豈料行動失敗,他不明白那人為何會在一夕之間舍了他們之間的合作而轉投了翊王,但那人知道他們太多的秘密,絕不能讓她活命。
連爵面露擔憂,下意識擡頭,卻見窗前之人只顧着手中的折枝,完全無動于衷的模樣,焦急道:“殿下?”
“行動為何失敗?”蒼離取了花瓶,将寒梅插好,這才轉過身看向來人。
連爵道:“本來負責押送的那些個禁軍不足為懼,只是行動之時,卻緊随其後冒出一群來歷不明的人,我等與之纏鬥之際,讓他們鑽了空子。”
“可是翊王府的人?”
那些突然出現的人是自宮門的方向,出手方式也極為陌生,想了想,連爵搖頭:“我們的人與翊王府交手不在少數,看起來似乎不像是翊王的人。”
蒼離眸色微沉,頓了半晌:“既是如此,那人殺與不殺,已經無關緊要了。”
“殿下何出此言?”
他問的急切,蒼離并未答話,只淡淡地看他一眼,連爵瞬間一驚。
如今在這皇城之中,二皇子已經勢去,還有明确與他們敵對的人便只剩下翊王府,如若此次不是翊王府的人,動手的便只有皇宮裏的人,他們明目張膽地将人從街道上押送,更可能是存了引蛇出洞的心思。
“可皇上若是生了疑心,為何不向殿下問罪……”
不,他的心裏其實已經給三皇子府定了罪,否則便不會不問緣由将三皇子禁足,之所以沒有問罪,只怕是還沒有得到确鑿不容辯駁的證據!
連爵越想越覺得心驚,一旦那人入刑部供認不諱,三皇子府的前路怕是盡了。
蒼離手中玩轉着那把剪刀,沉吟片刻道:“年關将至,那邊的人只怕也已經等不及了吧。”
“殿下的意思是……”
“內憂外患之際,作為一國之君,會作何抉擇?”蒼離唇角微勾,只要借此多争取一些時日,他便還有重來的機會!
連爵點頭,正欲轉身出去,又回頭道:“那……翊王府呢?”
蒼離擺弄花瓶的手微頓,想起昨日得到的消息,平靜無波的神情終于有了變化。
他本以為,蒼翊對他的敵對,是源于和他同樣的心思,他救下南宮若塵,是為了借他之力奪位,他打壓戶部,扶李承上位,是為培養自己的勢力,還有前不久大理寺之事,也是為了削弱他三皇子府而刻意設計……
他設想了很多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料到,蒼翊對一個敵國皇子,存的是那種心思!
思及翊王府露出鋒芒之後的種種,他其實從未刻意隐藏過什麽,只是這般明顯的答案,偏偏最是容易讓人忽略。
蒼離臉色驟沉,手下一緊,剛修剪好的寒梅瞬間折成兩段,自窗臺上掉落,墜散在地。
……
正如慶元帝所料,翊王情鐘于一男子,未經禀明朝廷擅自成婚的消息在頤都城內不胫而走,成了百姓茶前飯後熱談的話題。
城中最大的酒樓煦和樓中,雲集了來自各處的文人騷客,彙聚在一樓大堂裏,不知是誰先開了口,論起翊王府中之事,興致勃勃。
“道是翊王潔身自好,十多年來從不近女色,原來竟有這樣的隐情。”
大堂中靠着櫃臺邊的一張桌上,聚了四五個人,其中一人若有其事地搖了搖頭,似是對此頗為意外感慨。
另一人道:“京中有此喜好的權貴之人也不在少數,能像翊王殿下這般放膽成婚,倒從未有過。”
“能得翊王這般情意,那人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許是說到了點上,其他人紛紛點頭認可,聲音稍大了些,旁邊桌上的人聽得,卻不屑冷哼一聲:“再大的福分他也撐不了幾時,指不定是靠着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入了翊王府,待日後正王妃進門,可有他受的!”
“就是,堂堂七尺男兒,竟甘願雌伏他人身下,不顧孝悌,行這背德之事!”
這人說話絲毫不壓着聲音,仿佛他所言便是真理,活該所有人都得聽到,見大堂中附和他的人不在少數,不由得有些得意。
起先說話之人聞言卻只是搖頭:“那人既能入了翊王殿下的眼,想必也是有他過人之處。”
“若真有什麽過人之處,我等又豈會對其聞所未聞,在下倒是聽說,那人是長着一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想必那過人之處,也是……”
說到最後他突然頓住,神情有幾分意味不明,自有好事者跟着起哄:“是什麽?”
那人唇角一勾:“自然是……”
“唰!”
一道破風聲響起,他略顯猥瑣的笑意僵在臉上,左頰上多出一條深紅色的劃痕,正有血珠緩緩滲出,衆人皆是一驚,下意識低頭,看向一旁深深嵌入廊柱中的兇器,竟只是一把銀制湯勺。
“什麽人?”
受傷那人似是終于反應過來,尋着方向望過去,卻空無一人。
“何人出手傷人?”
他再次發問,尋了半天始終無果,有人忍不住提醒道:“似乎是從樓上……”
那人擡頭一看,頓時啞了聲音。
二樓竹簾之後,雖然依舊瞧不見人影,但能進得雅間的人,皆是有權有勢之人,妄議皇室本就是大罪,若真讓有心人聽了去,他怕是小命都難保!
“大庭廣衆,兄臺還是慎言的好。”
之前與他争執的人開口提醒,将他氣的臉紅脖子粗,卻再不敢分辨一句。
這般一鬧騰,一樓大堂竟出奇地靜了下來,掩在竹簾後的人透過縫隙張望,不由得輕笑出聲:“好大的火氣,瞧你給他們吓的,只差沒奪門而出了。”
“你怎會在這?”
“閑來無事,來這吃個飯,碰巧聽到有人談論你翊王府的事,想着來湊個熱鬧罷了。”霍展白提壺給自己沏了杯茶,看着樓下那人憋屈着卻不肯舍了面子離開的模樣,便忍不住發笑。
想起那日自己被趕出王府,為的是替翊王籌備婚禮,而成婚時竟然還沒請他到場,他對此事可謂是耿耿于懷,今日在此遇上,他自是要來瞧個究竟。
蒼翊瞥他一眼,他本是想帶人出來透透氣,卻恰巧選了個與霍展白相隔的房間,這人不請自來便賴在這兒了,這倒也罷了,最重要的是樓下大堂的閑言碎語,着實壞了心情。
他看向之前侃侃而談的那人,鳳眸中寒光微閃,若不是此時風口浪尖不宜惹是生非,那把銀勺劃破的就不是他的臉而是他的頸項了!
“這些人也不過是人生不如意,想要借此博人眼球罷了,蘇公子不必介懷。”
霍展白見那人始終盯着樓下,以為他心有芥蒂,不由得勸慰道。
說來那些人的猜測其實也不無道理。
南宮若塵今日出門并未掩着相貌,在府中總是披散着的青絲用一頂青玉扣冠束起,身着一襲月白色織錦華服,此時薄唇輕抿,面如冠玉,怕是見慣了風流美人的人見到此人都忍不住多打量幾眼,就連霍展白這等與蒼翊相交甚久的老友都會懷疑他迷上其實是這人的美色,更遑論其他不知情的人。
南宮若塵聞言微微搖頭,并未收回視線。
蒼翊微微側頭,見他一直盯着樓下,并不似是在看着大堂,不禁循着他的視線望去:“在看什麽?”
透過大堂門窗,煦和樓外不知何時多了幾個穿着怪異的人,一身左衽,頭戴氈帽,不像是離洛國人。
在酒樓外駐足,那些人踏門而入,異于常人的行事風格讓本就安靜的大堂直接鴉雀無聲,尋了個空置的位子坐着,也不顧旁人的眼光,叫了些吃食與酒釀,便開始用飯。
“是北疆蠻夷之人。”南宮若塵道。
蒼翊劍眉微挑,自數年前北疆戰敗,便有了在年關向離洛朝廷進貢的慣例,以往也是這個時候,有北疆人出現在此倒也不足為奇。
“還真是。”霍展白挑開竹簾一角,看的更加清晰,“今年的入皇城的蠻夷人似乎比前幾年要多了些。”
他似自言自語,末了又将竹簾放下,不甚在意道:“也就這幾日留在頤都,待見了皇上呈上貢物,大抵就會離開了。”
南宮若塵颔首,只是話雖如此,他心裏卻莫名生出幾分不安,又盯了半晌,才漸漸将視線收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