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太史

怡月閣的琴房,分內外兩間,房中一扇拱形縷空門框,以屏風相隔,內間吟奏,外間聆聽,一張普通的圓木桌前,南宮若塵緩緩起身,看向自屏風後出現的人。

一如既往的一襲黑袍,此時并未罩住臉龐,一頭銀白的發絲傾瀉而下,兩縷垂于身前,其餘的束于腦後,瞳孔一明一暗,仔細瞧着卻能發現右眼眼角一處細小的劃痕,許是致使右眼失明的舊傷。

“前輩,久違了。”

他淡淡開口,與赫連荼對視,卻忽略了一只站在那人身後,因不可置信而愣住不動的人。

“殿下……”

帶着顫抖的聲音,從赫連荼身後傳出,一人緩步朝他靠近,盯了他半晌,忽然跪倒在地:“微臣翰林院太史趙德忠,叩見四皇子殿下。”

他這突然的叩拜,讓南宮若塵微驚。

夜間蒼翊入宮之後,他出于好奇,打開了那封書信,本也不作他想,卻意外發現送信之人正是他們尋了許久無果的人,他今夜來此,本只是為了見赫連荼,是以方才見他出現,便只盯着他一人,此番低頭打量,跪倒在他身前的這人,他也是識得的。

在月華,趙德忠原為丞相府中門客,後經丞相提攜,入了翰林院就職,往日在宮中有過數面之緣,算是相識。

“太史請起。”他低身将人扶起。

那人似乎格外激動,緊盯在南宮若塵臉上也顧不得君臣禮數,“四皇子果然還活着,真是天佑吾國,此番我月華有救了,有救了……”

像是松下了什麽重擔,他低聲念叨,南宮若塵聽得皺眉:“太史此言何意?”

趙德忠一驚,瞬間回神,忙低頭道:“微臣失言,請殿下恕罪。”

“……”

見他這般,南宮若塵下意識擡頭去看房中的另一人,心中有些不安。

頓了片刻,趙德忠整理好情緒,看了看面前的人:“微臣鬥膽,敢問殿下既然無事,為何遲遲不見回國?”

他微低着頭打量着落難于他國的皇子殿下,本以為落魄流落他國,四皇子當過得十分艱難,可如今瞧着他一身穿着,皆是上好的織錦,縱是在月華皇宮也并不多見,又聽聞他暫居于翊王府中,想來并未吃得什麽苦。

對他的疑問,南宮若塵不答,反問道:“太史此行為何?”

趙德忠道:“特來恭請殿下回國。”

“……”

長久的沉默不語,過了最初的激動,趙德忠心中生出幾分忐忑,來時就聽人說過,四皇子安然于現狀,不願再參與朝廷紛争,若此番不能将四皇子請回月華,那朝政上……

他有些憂慮,卻聽四皇子道:“太史可否容我與他說幾句話?”

趙德忠微怔,下意識轉頭看向身後的人,念及他倆之間的關系,他欣然應下。

房門被人關上,房中只剩下兩人,南宮若塵微微側身:“前輩請坐。”

赫連荼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在圓木桌旁坐了下來。

南宮若塵提壺沏茶,替兩人斟了一杯,靜坐在那人對面,不發一語。

赫連荼道:“你有什麽打算?”

正端起茶杯輕抿的手一頓,南宮若塵将其放回桌上:“我不會回去。”

平靜無波的話,卻擲地有聲。

赫連荼面色不變,淡然道:“怕是由不得你了。”

南宮若塵:“……”

“半個月前,月華國君病重,立六皇子為儲,如今大權旁落,妖後把持朝政,其母族央樂侯弄權,若非丞相太尉等人連同諸位老臣維持朝局平穩,月華皇宮怕是早已換天。”

六皇子為繼後所生幼子,算起來今年也才三歲不到,就算國君病重,上有幾位兄長,還有先皇後所生的嫡子,如何輪到一個不明世事的幼童當了儲君?

南宮若塵頓時皺眉,父皇好端端地,為何會突然病重?

他擡眼看向對面的人,眸色驟沉:“你做了什麽?”

前世他待在離洛數載,直至臨死,也從未聽說過月華有立儲一事,而前世今生的時事中,眼前這人是唯一的變故,父皇病的突然,與這人絕對脫不了幹系!

似是沒料到他會這麽快聯系到自己身上,赫連荼愣了一瞬,“四皇子這話何意?”

他故作不解,南宮若塵看了眼他空洞的右瞳,心中暗嘆。

“前輩設下此局,是為了報仇,為報蘇家滅門的仇。”

他平靜地陳述,赫連荼神情微變:“我早知道此事瞞不過你。”

南宮若塵默然。

從怡月閣中,左麒撞破他與霓落會面開始,所有人便都已入局。

他利用左麒散布消息,将霓落逼至絕境,迫使她與自己合作,折斷二皇子羽翼,逼他絕地反擊,為的便是讓三皇子失勢,而對付蒼離,卻只是他的第一步。

蘇家被冤叛國,罪魁禍首仍在月華,滅門是由國君下令,此時已然病重,而陷害蘇家的幕後之人,便是他下一個目标。

“四皇子覺得,此仇,該報嗎?”

赫連荼微低着頭,眼簾輕擡,神情不似片刻之前那般平和,襯着他那雙瞳色不一的眸子,在燭光下看起來有幾分詭異。

南宮若塵不應,亦或是不知道如何應答,滅門之恨,報仇也是理所應當,可這個答案,卻與他此行的目的相悖,他不能應。

沉默良久,南宮若塵道:“我不會回去。”

無關于誰與誰的仇恨,他只是不想再參與其中。

赫連荼臉色驟沉,卻并未動怒,只是飲着茶道:“你若還指着你的幾位皇兄能扭轉乾坤,還是歇了心思,他們已經做不得什麽了。”

“……”

輕描淡寫的話,南宮若塵心中卻猛然一震,看向對面的人,有些難以置信。

赫連荼與他對上一眼,也不多作解釋,他将杯盞中的茶水飲盡,空了的水杯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輕響,他沉聲道:“我說過,回不回去,由不得你。”

他緩緩起身,也不管這人作何反應,從圓桌旁擦身而過,朝着門口走去。

“……舅舅好自為之。”

南宮若塵頭也不轉,不高不低的一聲輕喚,聽着腳步聲在房門口頓住片刻,終是踏了出去。

這是他的态度,那人若執意而為,他不會阻攔,卻也不會任由自己被拖入局中。

他沒再問趙德忠月華到底還出了什麽變故,也未曾給出一個明确的答複,從琴房內走出,他在門口頓住,低聲道了一句:“下來吧。”

跟在他身後的趙德忠聽得莫名其妙,正疑惑不解,房梁上突然跳下兩人,一男一女,少年走近南宮若塵跟前,讪讪地笑:“師兄。”

“回去吧。”

見他并不怪罪,左麒別扭的神情頓時恢複正常,忙應了一聲好,三人在趙德忠略顯愁悶的目光中消失在樓道轉角。

外出的人未歸,府中的人便一直不曾歇下,蒼翊負手站在庭院,窗外一望無際的黑暗,再多的燭光也照不明的天空。

夜間寒冷,凍得人身體發僵,只是主子不睡,做下人的縱是得了吩咐,也不敢安然離去,靈犀守在院門口,見王爺遲遲不肯回屋,也不聽勸解,只能巴巴地望着院外,盼着公子早些回來。

南宮若塵在靈犀焦急的等待下中回到院時,瞧見的便是那人孤身站在院子中央,一身寂寥的模樣。

“去睡吧。”他對靈犀道。

“是。”

待靈犀出去,屏退了跟在他身後的妙風妙雲,他緩步朝着那人走近。

蒼翊側頭看他,并未迎上前去,站在原地微微一笑:“回來了?”

莫名覺得心中一酸,南宮若塵上前執起他冰涼的手:“回屋吧。”

他試探着拉着人走,一時沒有拉動,剛一側頭,眼中詫異未消,便被蒼翊一把扯入了懷裏,埋在頸窩處的,是他溫熱的呼吸和冰涼的臉與發。

南宮若塵輕嘆,擡手輕撫他的的脊背,柔聲道:“我去見了赫連荼。”

“……”

“那封信涉及月華國政要務,留着不妥,我便将信燒了。”

信中內容言明月華皇宮巨變,若讓有心人看了去,怕會給翊王府扣下一個通敵的罪名。

他能明白蒼翊的不安,所以一一解釋給他聽,感受着懷裏的身體不再那麽僵硬,擁着自己的雙臂卻又緊了幾分。

眼前一點白色飄過,他微微擡眼,看着空中落下的雪,拍了拍那人的背。

蒼翊會意擡頭,看着兩人身上都已粘上的點點白色,用自己仍舊沒有暖意的手撫了撫他的臉側,轉身擁着人進屋。

沒再問他出府還見了何人,說了何事,只要人還在這裏,只要手心的溫暖依舊,他便什麽都可以不在乎。

只要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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