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落花狼藉的操作者還有一年合同,從訓練營直升的兩位新人,只能去擠雙人宿舍。
和唐昊做室友,鄒遠心底是沒譜的。他很少會主動讨厭誰,可唐昊卻是他最不知道該如何打交道的類型。
一同搬進選手宿舍的那天,唐昊的臉上也寫滿不情願,把行李往床下一推,沒和室友商量分配,就一屁股坐在了下鋪上。
鄒遠拿餘光瞥了眼即将朝夕相處的新室友,對方的腦袋總是高昂着,像只羽毛初豐的小鬥雞,永遠直視前方的眼神裏有股他所不具備的、目空一切的驕傲鋒芒。
雖然表面上喜歡裝酷,其實還是在為成為正選而心下竊喜着吧。
鄒遠輕輕嘆了口氣,沒怎麽抗議便抱着床單,往被挑剩下的上鋪爬去。
開賽之前,正選隊員們照例去KTV嗨了通宵。除了第五賽季之前便在隊裏的選手之外,已經沒人知道這項活動與老隊長生日之間的微妙聯系了,反正孫哲平一年之前就已離隊,如今和百花不再有半分瓜葛,所以也沒必要對新人普及。
靠在KTV沙發裏看着五六賽季出道的年輕人們放肆歡鬧時,張佳樂才忽然恍惚地察覺到,與他同一年入隊的舊隊友們,早已紛紛離開了百花戰隊。
當年還會在孫哲平面前戰戰兢兢的少年張偉,都變成了被新人們尊稱為“前輩”的沉穩大哥。
雖然新選手都是些不錯的苗子,一同訓練、并肩戰鬥,彼此混得很熟,可礙于隊長威嚴與年齡差,終究沒法像最初的隊友那樣,能勾肩搭背地稱兄道弟。
人類會把“喜歡”的情感獻給立場平等的個體,而崇拜則應贈予遙不可及的偶像,為了戰隊着想,他也只能努力板起面孔,成為一位受人尊敬的隊長,而非與大家一同玩樂的夥伴。近在咫尺的地方滿是歡聲笑語,而他卻自甘退後,知趣地轉為了默然的旁觀者。
與他一樣自願退出熱絡交際圈的,還有個初來乍到的新人。
唐昊壓根不樂意參合這種無聊又掉價的活動,被經理硬拉來後索性建起了不爽結界,縮在遠離衆人的小角落裏,插着耳機打手機游戲。
鄒遠無語地瞥了眼刺猬球似的室友,又看了看心事重重的前輩,往張佳樂那邊挪了幾寸,想與不合群的家夥劃清界限。
唐昊果然沒察覺到,繼續一聲不吭地狂戳手機屏幕,孤軍奮戰。
“小鄒不去唱首麽?”張佳樂先讀懂了這邊的微妙氣氛,主動和不知該如何融入氣氛的內向少年攀談。
Advertisement
“張、張隊才不去唱首麽?聽說隊長唱歌很好?……”鄒遠聲音越來越弱,不由自主埋下了腦袋,沒過腦的誇贊脫口而出,卻像生硬的奉承。
張佳樂笑了笑,剛想送出句一起合唱的邀請,無意間聽到背後驟然傳來的某段前奏,忽然表情僵硬地朝着電視屏幕回了下頭。
專心磕瓜子的張偉瞥了眼MV,低聲問了句“誰點的”?
答案不言自明,點歌的已經笑嘻嘻地抓過了麥克風——上個賽季加入百花的召喚師選手,朱效平。
那是首思念不告而別的戀人的哀歌,詞曲透着刻骨的想念與對美好過去的緬懷,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某位手傷退役後就再無消息的前輩。
任何人點這首歌,張偉都不會如此敏感,偏巧是一直明裏暗裏對現任隊長意見頗多的這家夥。他觀察了一會兒張佳樂的表情,擡高音調不耐煩嘟囔了句:“要不切掉吧。”點歌者卻已動情地演唱起來。坐在控制臺前的莫楚辰一臉狀況外,盼着隊長能給個指示。誰知張佳樂卻跟着站了起來,拿起另一支麥克風調試起音量。
“切掉幹嘛,這首我也會唱,一起唱?”
他明白對方是什麽意思,最終還是決定用體面卻易碎的微笑應對。
鄒遠向來擅長察言觀色,很快嗅到了細微的火藥味。張佳樂唱得一手好情歌,字正腔圓,深情款款,清秀的五官輪廓被淡藍色燈光勾勒出毛邊,視線追蹤着屏幕上不停滾動消失的歌詞,帶着某種冷淡的疏離感,猜不透在想些什麽。
張佳樂面無表情地唱着,若說心情完全沒受影響,怎麽可能。即使長大了幾歲,感性的一面依然如故。簡直像為此刻的他量身定做一般的思念情歌,輕輕地撕扯着從未愈合過的傷疤,字字句句傷筋動骨。
可一旦開始,又停不下這自虐的節奏。
畢竟今天是那個人的生日……如果前年沒有發生那場意外,此刻壽星本人也應該順理成章地坐在這裏,享受屬于他的蛋糕、禮物與祝福才對。
一路随着旋律唱到副歌高潮,他垂下了拿着麥克風的手,忽然輕嘆着沒繼續唱下去。朱效平跟着停下和聲,似乎在品讀對方愈發耐人尋味的表情,歌詞字幕孤零零地逐行閃動着,一時包廂裏只回蕩着伴奏。
張佳樂下意識望了一眼鄒遠,或者說是,他瞥向了現在坐着鄒遠的位置。
他的神情茫然了一瞬,瞳中似乎有孤寂的風,又如古老商船沉海時瓷盤傾瀉。這個稍縱即逝的細節,只有直面了那道目光的鄒遠捕捉到了……僅僅與他對視了片刻,就覺得周遭升起了冰涼的水。
最終他所崇拜的隊長大神自嘲地扯了扯唇角,重新轉頭看向屏幕,繼續全情投入地唱完了整首。
唱畢的兩個人走回沙發時,張偉看起來不太開心,自言自語似地嘀咕:“很好玩嗎?”
孫哲平和張佳樂都不是謹小慎微的性格,雙花組合私下是什麽關系,在隊裏算不上秘密,可老隊員都心照不宣地覺得,第五賽季之後,某個名字是不能輕易在張佳樂面前提及的敏感詞。
朱效平聽到了,笑嘻嘻着擺手:“一首歌而已,圖個大家一起開心嘛,對吧隊長?”
張佳樂灌下兩口礦泉水,抹了抹嘴,依然保持着平靜的笑容:“是啊,難得來唱回K,我去下廁所,你們先接着玩啊?”
鄒遠目送着隊長快步奪門而出,只覺得對方眼底似乎壓抑着深深的疲憊。
他把玩着手指橫下了心,悄然挪到控制臺前,接連着點了十幾首比較拿手的歡樂潮歌。
張佳樂進了洗手間,用涼水拍着臉頰籲了口氣,兩手撐着流理臺在鏡子前彎下腰,有些失神。
距離分別時,已經過去一年多,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再輕易想起孫哲平了。
但是果然,淡忘對他來說,并非易事。
如果對方還肯和他聯絡的話,今天應該對他說句“生日快樂”,他掏出手機打開聯系人列表,最終習慣性地盯住了名為“繁花血景”的分組。
組裏只存着一個舍不得删的空號。
張佳樂自嘲地笑了笑,又把界面退了回去。
分別之前,他們并沒有分手。最後一次在機場擁抱時,孫哲平甚至承諾他說,等手好了就回來。
轉瞬之間一年過去,孫哲平卻從沒主動聯系過他,他憋了一整個夏天,認慫地主動聯系對方,卻發現戀人早已經換了QQ與手機號碼,沒通知任何職業圈熟人,從此杳無音訊。
可就算聯系上了,又能說些什麽呢?兀自帶着百花拼搏了一整個賽季,似乎離奪冠的目标又遠了些,聚攏的自尊自信自傲如指間沙般離散,路途前方只有一片灰色的茫茫大霧。
“對不起我還是沒能奪冠,你的左手也沒痊愈是麽?那好,我們繼續加油?”
張佳樂苦笑了一下,他不喜歡這樣,簡直像背棄了約定,對現實俯首認輸。
對孫哲平的思念,逐漸變成水渠幹涸後留下的深深溝壑。直到這時才能看清,昔日的平靜水流究竟有多深邃曲折,沒有足夠漫長的時間,絕無填平的可能。
他怕這份感情會拖緩自己朝着冠軍前進的決絕腳步,卻又慶幸心頭的傷口仍有知覺。
他很想找個朋友痛斥孫哲平無情無義,卻不知道還有誰能聽自己傾訴,幹脆重新按滅手機屏幕,對着鏡子練習了一下如何能笑得更無破綻,去小超市買了一大包膨化食品。啃着洋蔥圈溜回KTV包廂時,方才還很腼腆的彈藥少年,已經和隊友們打成了一片,略顯羞澀地輕輕唱着一首男團金曲裏的和聲。
看來根本不必為那孩子的為人處世瞎操心。
而朱效平趕忙往旁邊讓了讓,揮着手招呼隊長落座,熱情的微笑從容不迫。
所有人都覺得,張佳樂是最好的隊長,活潑開朗、平易近人,場上又打得無比威猛,比起為難隊友更喜歡身先士卒,除了有點倒黴之外,堪稱完美無缺。
唯獨朱效平對此嗤之以鼻。
他并不讨厭張佳樂,就是單純覺得,百花隊長并沒有大家腦補的那麽無私。
他與落花狼藉的第二任操作者是同期生,私交不錯,親眼見證了同僚怎麽一步步被壓力拖垮。對方曾哭喪着臉向他訴苦,說隊長不動聲色地提出了一系列逆天的配合要求,讓他往那個方向努力。不用查也知道,那是孫哲平的數據。
有時站在賽場上,看着百花缭亂不顧一切地獨立奮戰,不由分說地将重擔攬上己身,每場激鬥都身先士卒,每次失利都搶先自省。不由納悶,這位環繞着神聖光輝的彈藥專家第一人,真的好好注視過同支隊伍裏的新人隊友嗎?真的能耐心看到他們的真實自我,以及尚未發掘的潛力麽?真的肯放緩自己的腳步,重新思考如何與他們磨合配合,把百花打造成一個全新的團體嗎?
張佳樂一往無前地浴血沖殺,擅自變成了百花的唯一與一切。比起依賴身後隊友,似乎更像在尋求着前方不存在的幻影庇佑,仿佛一直在做着回到過去的夢。
可沒人喜歡與人并肩作戰時,對方的視線直接穿透自己的角色,去看向另一個不知所謂的虛無存在。
他欽佩張佳樂的游戲技術,卻反感粉絲們齊聲讴歌他的鞠躬盡瘁的狂熱氣氛,甚至為自己察覺到了大神的陰暗面而沾沾自喜着。偶爾主動去觸碰撩撥,都會産生沼澤般潮熱的愉悅……看吧,他果然如我揣測的那樣自以為是,比起如今的同伴,更在意回憶中的虛像。
那或許是,對永遠無法取代的存在所潛藏的嫉妒。
只不過以朱效平的實力,還沒資格抱怨這些,只好先随輿論大流把質疑壓回心底,化為一根根尖銳的芒刺。
張佳樂是敏感的人,不可能對他的挑撥毫無知覺,卻從來不肯正面回應。依舊擺出一副正兒八經的嚴肅面孔,帶着他們在常規賽裏橫沖直撞,歷盡輸贏。
而這半年,朱效平卻漸漸發現了一個能驗證自身猜想的人。
=TBC=
一直覺得百花是個特別糾結的隊伍……看原文感覺小朱在張佳樂去霸圖前就覺得他自私,私心把這個念頭提得更早了……雖然張佳樂是百花粉最愛最恨的隊長,但他的性格确實不适合做隊長,畢竟他太感情用事又太喜歡自己擔責任,不是個好的導師與管理者……
雖然超喜歡張佳樂,但很能理解為什麽他在榮耀位面有很多真愛粉和真愛黑。
粉絲一向愛用腦補要求公衆人物,其實從沒看清過偶像的真實自我。因為他5-7賽季獨自扛了太多東西,粉絲們自然會覺得,這是他的能力與義務。等他扛不動了,又自然覺得被他辜負。
強撐的人容易制造出強大的幻覺的,不擅自我辯解而默默承受也容易積累誤會。
但榮耀終歸不是一個人的游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