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1

第九賽季末有兩則重磅新聞。

一是葉修從網吧拉扯起來的草根戰隊興欣,在挑戰賽中擊敗嘉世取得了職業資格。

二是常規賽一路領跑、高歌猛進的霸圖,總決賽惜敗輪回,屈居亞軍。

張佳樂望着有生之年的第四座銀杯面露苦笑。百花本賽季的成績不算理想,一部分堅挺的張佳樂黑仿佛要把情緒全部發洩在老隊長身上一樣,到處瘋狂嘲諷他是惡有惡報、孽力反噬。付出了巨大代價,依然未能如願,而他這次卻不再像第七賽季那樣,深陷于絕望泥沼中緩慢沉淪。或許因為當時仍奢望着能為百花、為孫哲平拿下一冠,不堪重負,而如今卻割舍下了一切身外之物,為彌補自己的遺憾而拼搏,是的,只為自己一人。

老對手葉修卷土重來,霸圖自然舉隊上下高度重視。剛剛複盤完失利的那場決賽,又立刻開會研究起了興欣挑戰賽對抗嘉世的視頻,把葉修操作散人的部分翻來覆去地回放。播到孫哲平出場時,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往張佳樂這邊瞥,搞得他沒來由地有些煩悶。

孫哲平的名字剛出現在興欣挑戰賽名單裏時,他比誰都更早留意到了,當時還差點以為那家夥準備加入興欣,一顆心髒沉入胃腑,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淺花迷人與葉修的無敵最俊朗在神之領域偶遇時,對方也曾循循善誘地邀請過他,而他剛與霸圖達成共識,只得婉拒。當時他對興欣的紙面實力并不樂觀,覺得以這種陣容。想要奪冠還需要多磨合幾年。現在卻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挑戰賽打得确實精彩。

葉修這人身上,有股想要什麽奇跡都變成現實的奇妙魔力,令他們這些老對手既頭痛無奈,又不得不肅然起敬。

張佳樂也不是沒設想過,如果韓文清的那通電話再晚些打來……如果他頭腦一熱,在北橋答應了葉修的邀約,會不會這個賽季就能陰差陽錯地和孫哲平坐進同一個選手席。

可世上不存在那麽多如果。要是真能倒播時鐘回到過去,還不如穿越回第五賽季之前,去阻止孫哲平手傷退役來得最直接。

他所能做的只是雲淡風輕地笑笑,拿老師朗讀課件似的正經口吻,對着錄像分析戰局,将孫哲平的技術風格與戰鬥習慣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相信孫哲平在如今的戰隊裏,也會對自己做出同樣的事吧,以後就是對手了,往昔的互相理解,都将淪為幫新隊友戰勝對方的珍貴情報。

哪怕咽下的又是苦果,他也從未後悔過在命運的十字路口選擇了霸圖。

如同承擔了這麽多孤單思念與痛苦煎熬,也從未後悔過與孫哲平相遇一樣。

亞軍隊要複盤的內容又多又繁複,霸圖今年的夏休期開始得比往常要晚一些。韓文清與張新傑接踵離隊回家,俱樂部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松弛了不少。

張佳樂的行李才收拾掉一小半,卻仍混在公會部門裏,優哉游哉地開着小號幫忙搶野圖BOSS,聽見前臺姑娘在身後說“有訪客找你”時,他正和興欣公會的人厮殺正酣,扯下耳機随口應了一聲便繼續投入戰鬥。直到拿下BOSS才想起還有這碼事,打着哈欠下樓去茶水間,見到“訪客”的剎那,想轉身逃跑已經來不及了。

孫哲平穿着簡單的黑色T恤與牛仔褲,窩在沙發裏打手機游戲,旁邊随意丢着個鼓囊囊的舊雙肩包,看上去就像個來青島避暑的外地游客。他聽見腳步聲便擡起腦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臉,微笑着擡手打了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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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張佳樂已經徹底進入了暑假狀态,偶像包袱不知道被丢去了哪裏,方才是午睡到一半被公會叫去支援的,手邊有什麽衣服便随便胡亂往身上套,黑眼圈、蓬頭垢面、優衣庫的大褲衩外加人字拖。都說見前男友時體面最重要,他暗自琢磨起了現在使用百花式打法,能不能起到遮蔽效果,或者還是叫老林來用抛沙讓對方致盲得了。

列屏群山那一戰後,冷戰已久的兩國總算重新恢複邦交。他忙着打比賽,而孫哲平也不是那種喜歡沒話找話的人設,每次交流都特別簡短。

他一直沒主動約對方見面,正是害怕會相顧無言、徒增尴尬,而現在,最擔心的問題就在面前發生了。

“孫哲平?”

“張佳樂。”

“你怎麽來了?”

“打完挑戰賽,來看看你。”

“哦。我們也剛夏休。”

“最近好嗎?”

“我挺好,你怎麽樣?”

“還不錯。”

“…………”

“…………”

張佳樂把覺得上述對話翻譯一編,可以直接選入小學一年級英語課本基礎會話篇。

之後又是一陣沉默,如他所料地冷場了。

他和孫哲平居然會冷場——這要放在幾年前,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兩人剛去百花報到的時候同住在一間宿舍,經常不知不覺便會暢聊到淩晨五點,互相道三四次晚安都剎不住車,從“俱樂部門口哪家小鍋米線最好吃”争執到“聖鬥士星矢和浦飯幽助誰更厲害”,全是些睡上一覺就會徹底忘記的垃圾話題。

而現在呢,卻有種小心翼翼維護着脆弱平衡的禮貌與客套。

他很擔心話題進行不下去的話,對方會果斷說出告辭的話轉身離開,好在對方看起來并無此意。

孫哲平說來看看他,還真是字面意思上的“看看”,一雙開過刃的劍鋒似的眼睛,盯在對面青年的臉上身上不肯挪開,像是要把張佳樂從裏到外剖析個透徹。

張佳樂的氣色比上次見面時好了許多,他心下略感寬慰。此行的目的已圓滿完成。孫哲平剛在B市家中看完霸圖對輪回的決賽直播,便掏出手機,一條信息編輯了三次都沒能發送出去,最後直接退出微信,買了張去Q市的機票。

好在兩人還有榮耀這個共同愛好,萬語千言積壓在喉頭不知從何說起時,還能靠網游破冰。

“我看了霸圖對輪回的決賽,你……”

“我也看了興欣的挑戰賽。”

張佳樂顯然不想與他讨論自己的第四個亞軍,飛快地搶先一步說道。

“老葉還真能耐啊。祝賀你剛一回來就拿到冠軍……沒想到比我還早了一步。”

“……”他停頓了片刻,“挑戰賽而已。我就是個醬油救火隊員。”

“那也是贏了嘉世。”

孫哲平的臉上寫滿了無所謂與不在乎,他的上場次數寥寥無幾,功績确實不值一提,見張佳樂還是笑着沖自己伸出了右手,也只得在他掌心拍了一下。

僵硬的空氣似乎軟化了一些,張佳樂重重坐進他身旁的沙發裏,與他隔着一只雙肩包的距離。

“你的ID裏不帶花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麽一句。

“為什麽叫再睡一夏?”

孫哲平的視線依然在追着他轉,勉強地扯開唇角:“……随便瞎起的,早記不清了。”

他買這張卡,是在退役後的那年,當初還曾天真地以為自己再修養一個夏天,就能重新回到賽場為百花效力。然後是守着繃帶與藥膏度過的下個夏天,下下個夏天……

反正過去已無法回轉,再提就是矯情。

那就聊些未來的事好了。

“我下賽季打算複出義斬。”

“我知道,看到你頭頂的公會名字了。”

張佳樂把十指的指尖并在一起。

“你很久沒來Q市了吧?請你吃飯。”

他帶孫哲平去了一家距離海邊很近的海鮮大排檔,據說是張新傑親自試吃後誠意推薦過的,食品衛生安全方面絕對有保障。

還沒到晚飯時段,大排檔剛開始營業,店內客人寥寥,兩人很有公衆人物自覺地低調找了個僻靜角落。

張佳樂半是認真半是打趣地說要慶祝孫哲平回歸,點了一桌扇貝生蚝梭蟹花螺,又順勢叫了兩紮生啤。Q市盛産啤酒,可職業選手打比賽時不能沾染酒精,以至于他來到霸圖整整一年,都沒能暢快淋漓地喝上一次。

“啊,差點忘記你不能喝酒。”張佳樂剛下完單,又忙叫回服務員把生啤改成了一紮。太久沒和孫哲平吃飯,險些把對方的忌口與習慣都忽略了。

翻騰着氣泡的淺琥珀色冰涼液體滾入喉嚨,張佳樂渾身都自在了不少。

“不過聽說你最近酒量見長啊,從兩杯半倒變成了三杯倒。”

見孫哲平面露疑色,他笑着解釋:“興欣挑戰賽後的慶功宴啦。蘇沐橙告訴我的。我們有個槍系群,偶爾會聊點八卦。她還給我傳了照片。”

張佳樂在手機相冊裏翻來找去,把屏幕轉向孫哲平那邊。那是一張慶功宴後的偷拍,他和葉修滿面通紅靠在一起睡得不省人事,臉上還帶着faceu濾鏡裏的小貓胡須與耳朵,俨然是來自聯盟第一美女的無害小惡作劇。

孫哲平額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手機按下删除鍵。退出相冊一看,張佳樂居然把自己那半邊設置成了鎖屏桌面!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那當然。你還對孫翔說過一句‘我是你爺爺’哈哈哈哈哈,唐昊對鄒遠說孫翔跟他罵了你整整一個晚上。”

這一句話裏出場了四個角色,孫哲平費了好多腦力才捋明白張佳樂知道這件事的全過程。

張佳樂的手機設了手勢密碼,無法修改鎖屏,他按過往經驗劃拉了一遍卻失敗了,悶悶地把手機還了回去,抓起張佳樂喝過的那紮啤酒,報複似地灌下一口。嘴唇剛巧貼在還粘着一絲泡沫的位置。

啤酒的主人在桌子下面用力踹他,他則不屈不撓地伸長雙腿,去擠占對方空間。

張佳樂的雙腳被逼到椅子下面。他的臉頰熱了熱,兩人之間方才還若即若離的距離感,仿佛忽然間消失了。

他夾了個烤扇貝埋頭去吃,轉移話題:“你住在哪裏啊?”

孫哲平報出了一家高檔五星級海景酒店的名字。

“卧槽,土豪。”張佳樂敬仰道。

“來得突然,旅游旺季,沒訂到平價酒店。”

“你應該提前告訴我一聲的。特別不巧,我明天一早要飛K市,票早買好了,行李還沒收拾完呢。”

孫哲平擡眼看了看他,訝異的神色來得快去得也快。

“你自己安排吧。我就是來看你一眼,沒什麽要緊事。”他拆着蟹腿,語調漫不經心,“回K市幹嘛,表演賽?”

張佳樂并不是K市本地人,離開百花之後,與那座城市應該也沒有什麽特殊羁絆了。

張佳樂聳聳肩:“去賣個房子。”

居然能輕描淡寫地在觥籌之間聊起房産話題,張佳樂發現自己真的成長了。

“你在K市買房了,什麽時候?”

“你退役一年後吧……五賽季亞軍拿了不少獎金,後來做隊長年薪也漲過。存款捏在手裏不放心,還是買房理財比較靠譜。”

他的模樣比起五年前沒什麽變化,也就偶爾笑起來時比當初多了幾分涼意。

“當時以為,自己能一直在百花效力到退役呢,想着如果後來要留隊做個教練什麽的,住在俱樂部附近,方便上班。只是沒想到好不容易裝修完,還沒來得及住,我就跑了。”

“你以後不打算回K市?”

張佳樂沒有回答,孫哲平也沒再追問,拆完梭子蟹,又開始攻克面前的那盤椒鹽皮皮蝦,見對面的人只是默然喝着啤酒,不怎麽肯動筷子,擡了擡下巴問:“不吃?”

“吃什麽,皮皮蝦?你吃你吃,那玩意賊紮手。我的手現在是霸圖財産,很重要的。”張佳樂也覺察到氣氛被自己搞得有些低落,忙一鼓作氣把生啤喝到見底,豪氣沖天地往桌上拍。

“技術不過關哈。”孫哲平笑道,從蝦殼裏熟練扯出一段完整的蝦肉。不打比賽的那幾年,為了排解無聊,經常與B市的狐朋狗友們混跡路邊攤,不知不覺已練就一身剝蝦神功。

他看着張佳樂的眼睛,低沉的聲音充滿磁性:“張嘴。”

張佳樂被他盯得腦袋暈乎乎的,像被催眠了似地打開雙唇,任由孫哲平拿椒鹽紅油味的手指把蝦肉送進自己嘴裏,指肚隔着薄薄的一次性手套擦過舌尖,味蕾像被電流麻痹了一般,根本嘗不出味道。

他的膽量大了幾分,左腳離開人字拖,鬼使神差地拿腳底沿孫哲平的小腿往上攀爬。

對方則打開膝蓋,把他的腳踝夾在兩腿之間。

逼仄的桌下空間,無聲湧動着暧昧的暗潮。

他們互相凝視着對方的眼睛,誰都沒有挪開視線,呼吸的頻率漸漸加快了。孫哲平見張佳樂唇邊還殘留着些許油漬,摘掉手套,條件反射地用拇指輕輕抹去。手指卻在他颚旁停頓了幾秒。

張佳樂總算支持不住似地扭過臉,艱難地把腳從孫哲平的兩腿之間抽了出來。

“公共場合,我又是熟客,注意影響……”

“你以為我要幹嘛?”

“你還能幹嘛。”他壓低聲音譴責着。

孫哲平卻把手收回了自己的地盤。

“我以為,你跟我提出過分手了?”

張佳樂前一刻還覺得心情像只漲滿了溫暖氫氣的紅氣球,飄飄悠悠地要升入天空,而此刻卻被一根鋼針“噗”地戳破了。

——自己果然真的說出口了啊。原來一切并不是夢境。

桌子對面的孫哲平微微颦起眉毛,神情看起來既認真,又困惑。

他的語調裏不帶譏諷,不含責備,只是一本正經的确認。

“張佳樂,我們現在,究竟算什麽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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