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唐奶奶一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還站在雪地裏的唐棗的身上。
唐棗搖頭,“我沒事啊。”
唐奶奶一臉疼惜, “怎麽會沒怎麽, 你看你的嘴巴都凍紫了。”
聽見這樣的解釋,堂屋裏的人只覺得大驚小怪, 受了凍多穿一點不就好了。
江奶奶也站在唐棗的面前,枯瘦的手指握着唐棗的手, 急忙往暖和的屋子裏走, 一點也沒來剛到唐棗家的謹慎和拘束。
一邊走一邊說:“姑娘家家的可不能凍着,受了寒涼是一輩子的事情, 可要仔細着……”
唐奶奶也是在一邊附和還不住點頭, “就是啊, 傷了根本那是一輩子的事情。”
唐棗聽着兩位奶奶的碎碎念一點都不覺得煩, 只覺得從心裏面生出一股子溫暖,她被兩只不一樣的觸感的手牽着,卻是一樣的依戀。
江子安看着唐棗, 唐棗嘴角帶着笑,像是天邊的雲朵,柔軟到讓人不敢觸碰,像是虛幻的陽光下的泡沫, 一碰就會碎裂。
江子安的心短暫的抽痛了一下, 放在身側的手張開,擡起。
像是有什麽心電感應,走在前面的唐棗轉頭看他, 滿臉疑惑,“怎麽了?”
唐奶奶、江奶奶也停下,看着他。
江奶奶皺眉,“怎麽了,安哥兒?”
掩飾一笑,他也不知道,一瞬間覺得唐棗會消失,自己再也抓不住她。
但是他還是搖頭,面色如常,“沒事。”
一個轉身,兩個人就在此分開,木制的屋門被關上,門後的插銷被插上,江子安靜靜的看着,心裏卻沒有一點不适,仿佛剛才的都是他自己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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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裏的男人出來招呼站在門前的江子安進去吃飯喝酒。
滿面的酒氣撲來,江子安不着痕跡的躲開熱情的舉動,但是沒有拒絕,一陣吆喝,喝酒吃飯,歡樂滿屋。
吃了團年飯,屋子裏的人都散了要回到自己家了,會圍着明明滅滅的火爐烤着從地窖裏挖出來的紅薯,直到午夜,放一串響亮的鞭炮,希望來年會紅紅火火,過得響亮。
穿着厚棉衣,挨着火爐,外面風雪依舊,屋子裏聽得見噼裏啪啦的柴火響聲。
唐奶奶彎着腰走進堂屋,抖着手指将屋門關上,一邊走進來一邊将身上的雪花拍落,說話牙齒都打顫。
“真是冷。”唐奶奶看着挨着爐子坐着的唐棗,說道:“坐的太近了,靠遠點。”
唐棗聽了點頭,屁股連着椅子往後挪了一厘米。
唐奶奶看了,想笑又氣,“你這挪的。”
唐棗将一張臉都埋在了棉衣的領子裏,只露出一雙幹淨的眼睛,說話的聲音透過穿的衣服,甕聲甕氣,“我冷嘛,腳冷的像冰!”
唐爺爺在往火爐加柴火,聽見唐棗這樣說,擡起頭看着火爐上燒着的水壺,對唐棗說:“水燒好了泡個腳,腳凍了難受。”
唐棗點頭。
唐奶奶搖頭看着唐爺爺說:“你就慣她。”
唐爺爺笑呵呵,“我乖孫我不慣誰慣。”
唐奶奶給了唐爺爺一個眼刀子,說話間也走到火爐邊上坐着,伸出雙手烤火,烈烈燃燒的火焰,飄舞者黃色的彩帶。
“給你灌了熱水瓶,早點睡。”
唐棗搖頭,唐媽媽肚子大了晚上唐爸爸得守着才行,只有唐爺爺能守夜,奶奶陪着他。
“我也可以守夜,到時候你們稍微打會兒盹。”
唐奶奶斜了唐棗一眼,滿眼都是不贊同,“要你守什麽,小女娃娃要早點睡!”
撇嘴,瞪眼,就差用毛筆字在臉上寫上“不要”兩個字了。
唐奶奶瞪。
唐棗抿嘴,委屈巴巴。
“不行就是不行,裝可憐也沒用,快去睡覺。”唐奶奶聲音嚴肅。
唐爺爺瞧着唐棗的樣子插了一句,“泡了腳再去睡覺也不遲。”
“好,那泡了腳就去睡。”唐奶奶妥協。
泡了腳就被趕到屋子裏睡覺,将棉衣拉起來,捂住頭就往屋子跑。
直到碰的一聲關上了門,還能聽見屋外呼啦嘩啦的響聲。
脫了衣服鑽進被窩裏,雙腳踩着,直到碰到了一個暖暖燙燙被布料包着的瓶子,用腳鈎住瓶子往上拿,直到全身上下都埋在了被窩裏,瓶子被緊緊的抱在肚子上,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唐棗閉上眼睛,縮着腿躺在被窩裏。外面風聲呼嘯,唯有一隅安穩。
雪,下的大,落上厚厚的一層覆蓋在山嶺上,山風呼嘯。
江子安坐在椅子上,仰着頭,似乎在小憩。
微弱的一盞燈光照不亮寬廣的堂屋。
仰着頭的江子安面色痛苦,冷的結冰的天氣他的額上卻流下了汗水,原本紅潤的嘴唇變得蒼白。
江子安眼前是一片霧,四周的都是慘白,唯有霧中透露處一點淺淡的光亮。
江子安知道他這又是被拉入了某種回憶或者夢境。
身體似乎被控制住不停的朝着光亮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江子安的眼前終于有了不一樣的畫面。
說是畫面确實是,就是向一幅幅被人速寫畫下了的黑白畫,但是每一根黑白的線條裏都在動。
江子安看見了自己,但是又不是自己,身形瘦削,形銷骨立,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啊。
他一直在咳嗽,坐在輪椅上和一個卷毛男童說話,不知道兩個人說了什麽,卷毛男童蹦蹦跳跳的來,失落低頭的走。
畫面裏的線條扭曲,瞬間,又換了人。
還是瘦弱的男人但是并不坐在輪椅上,他神采飛揚似乎有什麽好事要發生,高興的跟個傻子一樣沒有半點冷靜和姿态可言。
江子安冷笑的看着笑想偷傻驢一樣的男人,心裏肯定着絕對不是自己。
黑白江子安騎着一輛自行車去了鎮上,回來時自行車後面拖着一大摞東西,他也不嫌重,面上帶着的笑讓江子安眼睛都要瞎了。
江子安冷眼,周圍看了看似乎再找什麽能夠讓這個畫面快進的,臉上頗為嫌棄。
但是似乎是要見到了什麽人,黑白的江子安将自行車停下,伸手整理衣領甚至摸了摸頭發。
江子安看的皺眉:娘們兮兮。
一個人出來了,黑白的畫面有了彩色,是從那個人伸出的一只腳踩在地上開始,地上的草變綠了,由此而生整幅的畫面都擁有了色彩。
江子安愣住。
那是唐棗。
他不會認錯。
明明時豔麗多彩的溫柔畫面卻在江子安眼裏無比的刺痛。
手指刺痛掌心,他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這是假的,這是夢!
一遍又一遍,但是睜開眼,飽含怒氣的雙眼卻出賣了他。
如同瘋了一樣,江子安想要撕開站在畫中唐棗身邊的人。
畫面如他所願的加快了,黑白的線條刷的雜亂起來,如同揮舞藤曼的女妖。
又一副彩色的畫面出現在眼前,但是卻是藍色的,冰冷的無機質的藍色讓人想到不知深淺的海灣。
江子安冷眼看着,只是一片片藍色的,鋪天蓋地的藍色,壓抑的讓人無法呼吸。
一點淺白飄蕩在藍色的深海上,江子安看着那點在深藍中的淺白,呼吸一窒,心髒咚咚咚的跳,仿佛要從胸膛闖出來,恐慌在心間滿眼,後腦勺發麻。
江子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麽淺白。
随着深深淺淺的藍色,揭開了淺白的面紗。
那是一具被水泡到浮腫的屍體,游魚咬破了臉頰,白生生的骨肉露在外面,面目全非。
但是江子安看出來,他紅着眼,拼命的朝着那點淺白跑去,但是抓不到,畫面裏的線條又怎麽能抓到。
“不要,不要!”
江子安大叫一聲,他醒了。
暖黃色的燈光是如此的溫暖,他舒了一口氣,癱軟了身體坐在椅子上,額上的汗珠順着鬓角滑落。
“是夢啊。”
江子安從懷裏掏出一小塊懷表,這還是猴子給他看時間用的,懷表的表盤上有劃痕,光線又暗看不太清楚。
江子安伸出袖子擦了擦,仔細看着。
11點55。
江子安放回懷表,拿起一只在桌子上放着的鞭炮,摸了摸口袋裏的柴火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快把門給封住了,還是江子安家的門檻高才能打開。
江子安拿着鞭炮,看見外面一片雪白,連屋角下的柴火垛都被埋了一半。
江子安看着,心想着要把一部分柴火拿到屋子裏去,要是全被打濕了撿的柴火就是半廢了。
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出院子,拿着鞭炮的手都在風中抖了起來,風太大了。
接連傳來劈裏啪啦的響聲。
寂靜的夜一下熱鬧起來。
江子安點燃了引火繩,跑到院門下,看着炸裂的炮竹,紅色的紙屑在冷風中飛揚。
飄落在地上,紅色紙屑躺在白色的雪花上,看着刺眼。
江子安眨了眨有些疼痛的眼睛,轉身擡腳往院子裏走。
一聲驚雷響徹大地。
江子安的腳步頓住。
哭號聲、驚叫聲在耳邊響起,刺耳又刺心。
“我的兒啊!”
江子安愣了愣,似乎是不敢相信。
又是一聲響。
院子裏已經不見江子安的身影,只聽見呼啦啦地風響。
一片狼藉,滿目瘡痍,江子安掃了一眼院子裏人 ,心涼了半截,瘋了異一樣的沖向殘破的瓦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