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彬開會到下午才結束,給同事們點了外賣,他徑自回了辦公室抽了根煙。
他來公司辦公的時間很少,一般只在新游戲待開發階段才會出現,因此他只給自己備了間小辦公室,遠不如他的幾位合夥人的辦公室寬敞明亮。江彬敞開了一側窗戶,讓戶外幹淨的空氣慢慢将房子裏的煙霧氣味沖淡。
路過二樓餐廳時他停住了腳步,幾個咬着筷子狼吞虎咽的程序員坐在餐廳一邊吃着飯,一邊眼睛緊盯着放置在面前的筆電上的數據。
Clown游戲公司成立已有五年時間,人員不多,但個個都是精英。江彬今天在會議上布置給他們的任務有點重,Clown目前在市面上發行了兩款游戲,同時也有一款新游戲待開發,每個人都需要盯兩款游戲的數據和研究新游戲的引擎,忙得熱火朝天,茶飯不思。
江彬走出辦公樓,給行政部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多備些水果和飲料放在辦公室,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了一句:“我這段時間不會來公司,你提醒他們不要忙得忘了休息時間。”
行政人員短暫地啊了一聲,分不清是失望還是欣喜。
這家游戲公司的員工都很年輕,平均年齡不到二十七歲,江彬甚至比大部分員工的年齡都小。畢竟是游戲公司,大家都不是墨守成規的性子,五年時間相處下來,在私底下都是很好的朋友。
只是每當臨近新游戲開發的階段,江彬總是給自己和其他人暗示了太多壓力。
江彬回了家,打開電腦登陸了目前Clown在市面上熱銷的一款游戲。
剛登陸進游戲就有人急吼吼地密聊他,一條組隊邀請直接跳進了他的視野。
江彬進了隊伍,并不着急在隊聊裏說話,先切出去瞄了一眼服務器負載量。
估摸着這個工作日比周末的同時間相比下降了幾個百分點,卻比上一星期的工作日有所上升。江彬低頭往手機裏記了一串數字。
再重新切換到游戲界面,他的隊聊頻道已經被刷了屏。
老司機白又白:江彬,開語音,開語音,江彬!
老司機白又白:等了你一宿加一上午了,江彬我的祖宗,快開語音。
如此刷了滿滿一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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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又白,本名向功,某直播平臺擁有幾十萬粉絲的知名游戲主播。他讓江彬開語音自然沒有別的目的。是因為他正在開着直播,需要江彬給他加點熱度。
江彬在游戲裏連網名也懶得取,直接頂在頭上的就是自己的本名。
但拜向功所賜,江彬這個名字在某直播平臺也算是出了名了。
雖然江彬從不直播,但每次向功開播,只要江彬在線,就非得拉着江彬開着語音陪聊。
盡管大多數時候都是向功在進行單口相聲。
但江彬在向功的直播視角上展現出的神級操作,以及他偶有的幾次開口說話,已經令他吸粉無數。順便也讓向功的直播間人氣火得一發不可收拾。
江彬将耳機拽了過來,戴在了頭頂,還未發出聲音,他手指撥動打火機的聲音已經透過他的耳麥傳了出去。
“各位觀衆,江彬開麥了!”向功馬上在那邊嚷嚷開了,“江彬小寶貝,今天我輸了好幾場了,快來幫幫你白大哥。”
從祖宗到小寶貝的稱呼轉換也不過幾秒鐘。
向功并不是技術流,他的直播之所以火爆,全憑他一張愛耍貧的嘴巴。
江彬的喇叭一亮,向功的直播間裏立即飛過了幾百條彈幕,向功自然不會放過這熱度。
“白大哥今天出師不利,被幾波隊伍按着打,全靠你來帶我翻身了。”向功直嚷嚷,一邊悄悄地切出游戲,将直播間的頻道名稱改成了“江彬來助陣了,白又白司機要起飛喽!”。
白大哥?江彬點了根煙,暗笑了一聲。
“向功,你人呢。”看向功的游戲角色半天沒動靜,江彬往耳麥裏丢了懶洋洋的一句話。
向功這名字,在讀音上很容易有歧義。他不想被人罵占人家便宜,所以一直是以白又白來自稱。
偏偏江彬不愛叫他的網名,老直接用本名稱呼他,而且每一次發音都暧昧得很。江彬的嗓音低沉,又帶點慵懶的意味,聽着就讓人耳朵一麻。
向功捂着胸口回應,“相公在這,江彬小寶貝,帶我飛一把怎麽樣?”
江彬叼着煙,嘴角向上一彎,“可以啊,你現在的觀衆數多少?”
向功已經習慣了江彬例行公事一般的詢問,連忙切出去看了一眼,回答,“快到兩百萬了。”
“不錯,有進步。”江彬手指輕點了點鼠标,“今天帶你贏多點。”
向功當然求之不得。
江彬的加入已經讓他的圍觀人數直線上升,原本還在房間外躊躇着的觀衆們已經被吸引進來了很大一批流量。
粉絲數越多,平臺給他的抽成越高,而江彬給他的獎勵也會相應地提高,這就是個完美的循環。
向功幹着游戲主播這行,早些年不怎麽紅的時候都熬過來了,現在動動嘴皮子就能月入數十萬,對眼前的生活是無比滿意的。
所以向功也賣着力,幫江彬大力宣傳他的那款游戲。
眼見着這款游戲已經逐漸從不知名的角落鑽到了游戲排行榜的前列,江彬明顯的心情很好,陪着向功打了一整天排位。
雖然向功是個實力演員,在和其他隊友一同組隊時他都演得風生水起鬼哭神泣,但是和江彬一起排隊,他不太敢。
向功和江彬曾是同學,深知江彬的為人。別看江彬長着一張男神的臉,模特的身高,總是一副懶懶洋洋接受度極高,也很開得起玩笑,但他知道江彬是個十足的狠角色。
江彬高三就離開了學校自己開游戲公司。
向功在學生時代就聽說江彬的家世顯赫,光靠家業就可以十輩子不愁吃穿,可江彬偏偏不願意靠家裏,不但不按家裏的安排繼續完成學業,連公司也是自己從無到有一點點建立起來的。
向功玩游戲只是為了滿足貪玩的心性或為了直播賺錢,而江彬卻真正将愛好實現到了夢想裏。
或許稱之為夢想也并不正确,向功并不知道江彬的夢想究竟有多遠大。
向功一面說着段子,一面亦步亦趨地跟着江彬。他所能離江彬最接近的距離也就是現在他們在游戲裏的距離。
他們組隊聯排的是向功自己一個人從不敢進入的領地,如果他離開了江彬的保護,估計他會像游戲裏被江彬一槍爆頭的那個玩家一樣,手動打上“good game”。
江彬連續玩了五個小時游戲,終于脫下了耳機,甩到了一邊。
他吸了一口煙,然後按了按自己的鼻梁,整理起他在五個小時的游戲時間收集到的游戲漏洞和缺陷。
他将這些總結發送到合夥人的郵箱裏,然後關了電腦起身。
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江彬扒拉了一下口袋,發現煙又抽完了。
于是他決定下樓去買煙,順便買點糧食填填肚子。
他在路過小區對面的那條巷子時下意識往裏瞟了一眼。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塊區域居住了。上一次他住這裏是在一年前。
但這條巷子幾乎還和一年前一模一樣。
這條時不時就發生打架流血事件的小巷子,竟然時隔一年也沒被封鎖起來,反而自成了一塊禁區,上班族和學生黨在經過的時候都自覺地繞開了那裏。
江彬非但沒有繞過,他聞到巷子裏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味時臉上一絲波動也沒有。接着他推開巷子旁邊那間便利店的門走了進去。
他随意拿了兩個泡面,走到櫃臺旁邊,敲了敲桌面:
“兩包黃鶴樓。”他說。
站在櫃臺後方的營業員是個低着頭不知神游去了何方的少年,他穿着便利店的制服,卻顯然并不合身,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發覺有人過來買煙,少年彎了彎腰将兩包香煙拿出來,遞給江彬。
江彬掏出錢來遞向少年,同時接過煙來,抽出一根,放在手上捏了捏,再咬在嘴邊。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個少年,少年個子比他矮了一個頭,身材瘦不拉幾的,像是營養不良。
那個少年遞煙給他的時候微微擡起臉與他對視了一下,江彬察覺到對方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裏仿佛裝着迷霧一般,隐隐透露着對陌生人的排斥感。
看這長相,感覺像是未成年?江彬接過那個少年遞過來的零錢,卻又發現少年露出的一截小臂上顯現出了幾道青紫痕。看那痕跡,還挺新。
少年又迅速地抽回了手去。
家暴?江彬猜測着,慢吞吞地自言自語了一句,“這麽早就放寒假了?”
少年紋絲不動,就像完全聽不到江彬的話一般,低着眉垂着眼,一心專注在那張一塵不染的櫃面上。
得,還是個聾子。江彬咬着未點燃的香煙輕微地搖了搖頭,轉身走向了門口。
直到他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關閉的玻璃門外,少年才無意間擡頭往門口的方向瞥了一眼。
看到江彬的背影,他的表情很明顯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