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王冕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愣了好一會，然後露出一個苦笑，說, “你是擔心自己也遭遇什麽意外所以才想問清楚麽？”
“我根本不信這個。”江彬淡淡地回答, “我是想知道小天究竟在擔心什麽。他不開心，我看着也不舒服。”
王冕怔了一怔, 随即用手抹了抹臉，咬了咬牙, “好, 那我告訴你。”
“事情可能要從小天七歲那年說起。”王冕點燃了一根煙, 吸了一口，緩緩地道了出來。
“小天是個孤兒。他的父母在他七歲那年被讨債的人砍死在家裏。他那天從外面玩耍回來，撞見了自己父母被殺死的那一幕。”
“當時我剛念大學, 所以不在家。我父親發現小天被那幾個讨債的人扔在了煤屋旁邊，身上有傷，于是把他抱了回去。後來我們才知道，小天的爸爸當時只是欠了幾萬塊而已, 而且也已經還得差不多了。小天爸爸留下了一筆錢不願意還，是想留給小天媽媽和小天，想離婚之後能讓他們有點閑錢用。但是就因為那麽點錢, 丢了他家兩條命……”
“小天小的時候很開朗，話很多，很愛笑，但是從那之後, 他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了。他以為是他那天撞見自己爸媽被那些人用刀架着，他朝着那些人尖叫，惹怒了那些人，所以他父母才會死。”
江彬呆呆地聽着。他不發一語，也掏出了一根煙來，索然無味地抽着。
王冕繼續說着，“我父親很喜歡小天，拿他當自己兒子看待，希望小天在我家能開開心心地長大。原本小天到了我家也真的慢慢開朗了一點，至少在我父親面前，他是開心的。但是有一天，我父親因為熬了夜又一大早出車，疲勞駕駛，出了車禍。”
“出車禍的地點離小天上學的地方很近，所以，我父親跟別的車相撞，被人從車子裏面擡出來的時候，小天看到了……”
王冕狠狠吸了口煙，想到自己父親出事，他卻不在家中，是剛剛八歲的吳小天到處拜托鄰居和老師，處理完了父親去醫院搶救的事情，并且送了父親最後一程。
他還記得自己坐了兩天火車回到家中，卻沒有見到父親最後一面。他當時抱着吳小天嚎啕大哭，吳小天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其實，小天應該比我更傷心。”王冕的眼角有些濕潤，他轉開臉伸手迅速地擦拭了一下眼角，“他剛剛能從父母雙亡的陰影裏走出來，也剛剛能過得比過去開心一點，我父親的死，卻把他再一次推向了地獄。”
“他一口咬定是他的命格克死了我父親。”王冕繼續說，“我後來轉學回來，在家裏陪着小天，他才多大啊，八歲而已，什麽都不讓我幫，非要自己來。他怕我幫了他，或是救了他，又會像我父親一樣……”
“其實我家的條件并不太好。我母親常年卧病在床，在我大學畢業那年也……小天自從上高中，他就不願意在家裏住了。他瞞着我偷偷出去找那些招童工的地方做兼職。”王冕的眼神一沉。
“在學校裏，他被同學欺負，每天被人打，也藏着傷不告訴我。”王冕吐了口煙，恨恨地說，“原本小天不是好鬥的個性，但是有一天，他得知了那個欺負他的人，就是當初殺害了他父母的那個人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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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就像變了個人，再也不會怎麽打也不吭聲。他開始反擊。只是一開始他的力量還很弱，一年前那一次，他差點被打死，還是你救了他……”
“那個賈雲龍。”江彬抿了抿唇，問，“就是當初殺害小天父母的人的兒子？”
“是的。”王冕用力捶了一下桌子，“他和他父親一模一樣，暴虐成性，知道小天的身世以後，他非但不罷手，反而變本加厲，把小天逼得不敢住校，也不敢跟我住在一起，怕連累我。”
“那個賈雲龍一次一次挑戰小天的底線。如果我是小天，我都想殺了賈雲龍。”王冕痛苦地抓着頭，“但是他忍下來了。盡管每一次他都打了回去，他都很有分寸，不會傷到那些人的要害。他知道他如果失去了分寸，就會把自己也送進去。”
“我不知道這種分寸，是不是會令他很痛苦。我……我很希望我能幫小天，但是我的另兩個好兄弟因為救了他一次，之後又受了點傷，他已經再也不願意跟我們保持聯系了。”
“我不知道怎麽才能把小天從那個死胡同裏帶出來。”王冕最後眼神空洞地說。
“交給我吧。”江彬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我可以把他帶出來。”
“你為什麽……”王冕有些不解地看着江彬。
江彬和吳小天非親非故，單憑吳小天曾在他的公司實習過一段時間就這麽幫他，太不可思議了。
江彬低聲說，“你記得這件事就行了。命運對他不好的地方，我都會幫他補回來。我會對他好。”
王冕的情緒有些激動，他猛地站起身，用手撐着桌沿，向江彬鞠了一躬。
“謝謝你。”王冕紅着眼圈說，“我替小天謝謝你。”
“你不用替他謝謝我。”江彬嘆了口氣，“這是我該做的。”
王冕愣愣地看着江彬。
江彬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站起了身來，說了句，“我得回去了，小天剛搬到我家，可能還有很多不适應的地方，有我陪着比較好。”
王冕點了點頭，又急急地說，“那我明天可以去找小天麽？我想見見他。”
“可以。”江彬微笑了一下，“歡迎之至。”
江彬走出飯店時對着戶外清冷的空氣深呼吸了一下，然後他戴上頭盔騎上車往小區趕。
他這一次來找王冕真是找對了。
這些事，可能吳小天這輩子都不會告訴他。
盡管知道那些事情，讓他對吳小天非常心疼。
江彬的車子駛到小區門口，他眼睛瞥見了小區旁邊的某個水果店門前的一個人影，馬上将車子停了下來。
江彬從摩托車上下來，慢慢走近前去。
吳小天正站在水果店門外，看着琳琅滿目的水果有些挑花了眼。
他看江彬平常除了吃飯和抽煙幾乎不吃別的東西，這對身體實在很不好，所以打算買點水果回去。
江彬站在吳小天身後許久他也沒有察覺。最後吳小天向水果店老板付了錢，提着滿滿一袋水果轉過身，被身後那個高大的身影吓了一跳。
“給我吧。”江彬無比自然地伸過手，将吳小天手裏那一袋沉甸甸的水果接了過來。
“你什麽時候……”吳小天遲疑地問。
“我剛回來，看到你在買水果，所以就過來了。”江彬指了指他停在小區門口的車子。
“你買這麽多水果，是想當飯吃麽？”江彬忍俊不禁。
“啊，嗯，是啊……”吳小天支支吾吾地回答。
江彬笑了一下，伸手到吳小天的頭頂，輕輕拍了拍那個小腦袋，“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你愛吃水果，我可以提前備一些。”
吳小天撒了謊之後其實有些心虛，偏過頭去臉頰微紅，沒有答話。
江彬又将手搭在吳小天的肩上，“我們回家吧。”他說。
吳小天的肩膀僵了一下，但是并沒有掙開江彬的手。他只是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江彬連車子也不想管了，只想這麽摟着吳小天盡快回家。
但是他在走進小區大門的時候，警醒地察覺到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窺探着他和吳小天。
江彬回了一下頭，那個身影馬上閃到了柱子後方。
吳小天疑惑地看向他，“怎麽了？要先将車子騎進去麽？”
“不急。”江彬轉回了頭，拍了拍吳小天的肩，“先把東西放進去，我等會再出來停車。”
吳小天不疑有他，專心致志地往前走。
江彬則始終低着頭看着吳小天。
他有太多話想對吳小天說，而因為他知道了吳小天的過去，他在和吳小天說話之前必須小心斟酌。
最後，他選擇向吳小天說一說自己的事情。
他們走進電梯時，他忽然開口：
“你還不知道我家裏的事情吧。”
吳小天意外地看着他。
“比如，為什麽我會一個人在這裏過年。為什麽我沒有親人朋友會來探訪。”江彬繼續說。
吳小天沉默了一會，輕聲說了句，“一個人過年，也挺好的……我是這麽覺得的。”
江彬啞然，這小子是以為他在傷感，所以想安慰他麽。
“我家裏其實人還不少。我有一個父親，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母親，還有三個基本沒來往的兄弟。”江彬語調平淡地說。
他簡單地描述完自己家裏的境況，又說，“我就是想跟你說一說我家裏的情況。也許你看我表面很光鮮，其實我跟孤兒也沒什麽兩樣。”
江彬的本意是想讓吳小天得到些許安慰，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又不禁有些懊惱，孤兒這兩個字對吳小天來說可能是個禁區，但他竟然這麽輕率地就說了出來。
吳小天更覺得江彬是在傷感了，又繼續安慰他，“我覺得你現在已經很成功了，如果我是你家裏的一員，肯定會以你為傲的……”
吳小天說完又覺得有哪裏不對，止住了聲音。
江彬剛邁出電梯的腳步一頓。他回頭看向吳小天，失笑，“你想成為我家裏的一員麽？”
“沒問題啊。”江彬笑着說，“我認可你。”
吳小天張了張嘴，臉迅速地紅了起來。他下意識地認為江彬又在開玩笑了，又覺得江彬的眼神像是很認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