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在意識渙散的時候想的事情都有那麽點無厘頭。

江彬在昏迷過去的前一秒想的最後一件事情竟是, 他今天中午特意打電話給吳小天,告訴吳小天他會早一點回家。

而就像無數電視劇裏的角色一般,說了這句話的人幾乎都沒什麽好下場。

江彬在他的幻想裏對自己啧了一聲, 好端端的瞎給自己立什麽flag呢。

小天一個人在家裏估計已經等得很焦急了吧。

如果他一整晚都沒有回去……

不對。他的傷應該沒那麽重吧?他自己是有知覺的。他的頭撞的那一下不輕, 但是有胳膊作緩沖,應該問題不大。倒是胳膊上的傷疼得有些厲害。

他能感覺到自己被放在一張軟綿綿的長形物體上被推來推去, 撞來撞去,從一團棉花裏被抛到雲端, 又狠狠地砸了回來。

腦袋像被塞進去一塊石頭, 意識裏知道要将這塊石頭打碎, 好讓他能從碎片的縫隙裏看到自己目前真實的狀态。

很想讓腦子盡快地清醒,脫離了目前的困境,趕緊回去。

但是他沒能戳破腦中那塊石頭的一個角, 就又被什麽尖銳的東西紮了一下,接着又徹底失去知覺。

吳小天的确如江彬所想象的那般在家裏等着他。

江彬說自己會早一點回去,并且說要和他一同做飯,吳小天特意将食材都準備好, 甚至切好了菜擺好了盤,只等着江彬回來。

下午剛買的雞翅他已經鹵好了一部分,下鍋随便拌幾下就可以出鍋。吳小天都想好了, 如果江彬執意要參與做菜,就讓他做這個熱鹵。簡單,而且也容易做得好吃。

但是,他回來得真晚啊……

吳小天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又看了看窗外,天色都開始往下沉了。他想了想,決定先将幾個菜做好了放在鍋裏架起來,再燒上熱水進行保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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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拿了一個碗出來打算盛菜,放在水籠頭底下用冷水沖了沖,卻一下沒拿穩,碗邊直接磕在水池上裂開了一道縫。

吳小天對着那只裂開的碗輕嘆了口氣,換了一個碗重新洗了洗,結果那只碗在他剛拿起來一手掌着勺往裏盛菜時又一次失手滑落。這一次直接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吳小天收拾完地面,擦了擦手指,回到客廳将自己的手機拿了起來。

他已經開始心神不寧了。他想趕緊知道江彬的境況。如果江彬有事在忙不方便聯系他,那他打一個電話過去稍微問一句,應該不要緊吧……

他想着,一邊撥通了江彬的手機號碼。

這其實是他第一次主動打到江彬的手機上。

等待對方接聽的時候吳小天感覺自己的手心裏全是汗。

手機聽筒裏的等待音越長,吳小天就越來越不安。

他挂斷了重新又撥了過去,在第五次撥過去的時候終于有人将電話接了起來。

“你是誰……”吳小天聽到對面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先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急促地問,“江彬呢?他怎麽了?”

“哦,你是這個小夥子的朋友吧?他手機摔得屏幕都看不清字了,我按了半天才接到電話。”對方是一個中年男子,操着一口濃重的本地口音。他的聲音聽得并不是很清楚,似乎除了屏幕有問題,那個手機的信號也受到了幹擾。

“手機摔了?那他人呢?”吳小天抓緊了手機,匆忙地将鑰匙揣在口袋裏,一邊問着,一邊拉開門沖了出去。

“在醫院,哦對了,我要跟你說清楚,這事本來也不是我的責任,他忽然騎個摩托車闖到工地裏來了,現在還躺着呢,你趕緊過來吧,逸安醫院,神經外科。”中年男子的聲音在吳小天走進電梯之後戛然而止。

吳小天從32樓電梯一路往下降的時候耳邊只有兩個聲音,一個宛如自己身在懸崖邊呼呼刮過來的風聲,一個是剛才中年男子那句話的循環播放。

“騎個摩托車闖到工地裏來了。”

“現在還躺着呢。”

闖到工地裏來了……現在還躺着呢……

吳小天等電梯門一打開就狂奔了出去,跑到路邊看到一輛出租車,也不管車子裏有沒有乘車,甚至不管車子有沒有發動,直接往上撲了過去。

司機剛搖下車窗,吳小天就一把抓住了窗邊,睜大眼睛飛快卻又很用力地說,“我……我要去醫院,逸安醫院,快。”

估計是看吳小天一臉慌急,并且一副不願意離開的模樣,原本坐在出租車副駕上的乘客搖搖頭走下了車,對他說了句,“小弟弟,讓給你吧,我沒你那麽急。”

吳小天連一句謝謝也忘了說,一陣風般沖到了車子裏。

就像是丢了魂般抓着手機。

中午接到江彬的電話的時候其實他非常開心。

不管是聽到江彬說會早點回來,還是那一句“有點想你了”。

吳小天後悔自己沒有告訴江彬,江彬來那個電話的時候,自己也在想他。

那一刻的欣喜和害羞讓吳小天忘記了江彬那句“早點回來”,在幾年前他也曾聽另一個人說過。

王冕的父親在出事的那天上午也這麽跟他說過,“我今天應該收工早,小天,等你放了學我接你一起回去。”

後來王冕的父親就出事了。

吳小天想到這裏,用力地捶了幾下自己的頭,他怎麽就在這個時候想起了王冕父親出事時的場景。

江彬絕對不會像王冕父親那樣。他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的。

出租車司機欲言又止地收了吳小天遞過來的整錢,然後看着這個瞧着年紀不大的男孩失魂落魄地下了車。

吳小天走進醫院以後就極力冷靜了下來。他在醫院裏走了幾層樓,找到中年男子在電話裏所說的神經外科。

這個科室的床位比較緊張,江彬被安排在一個三人間的普通病房裏。吳小天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看到那個中年男人正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他沒怎麽猶豫就直接朝中年男人走了過去,直覺讓他肯定這個人就是接了他的電話的人。

“江彬是在這裏麽?”吳小天看了中年男人一眼,然後緊盯着他手裏的手機。

是江彬的手機。

“請把這個給我吧。”吳小天伸出手。

中年男人瞅了他一眼,反而将手機收回到了口袋裏,“你就是剛才接我電話的那人?我跟你明說吧,是他單方面撞的我,我按了很久喇叭他也當沒聽到似的。好在我的車子沒事,所以我也不打算找他要賠償。”

吳小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他着急想要拿到江彬的手機,再沖進病房裏。

但是那個中年男人把他攔了下來,“既然你是他朋友,我也就跟你直說了,他這住院的押金可是我墊付的,你看怎麽辦吧。”

“多少錢,我給你。”吳小天很直接地掏出自己的錢包來,看着中年男人伸出的五根手指,然後看了看自己的錢包裏的幾張百元大鈔,他将錢包合攏來,低聲說了句,“我去取錢給你。”

站在醫院的ATM機前吳小天取了5000元遞給了中年男人,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接過中年男人遞過來的手機緊緊握住,低聲說了句,“謝謝你送他來醫院。”

中年男人盯了吳小天一眼,這句話才聽得讓他舒坦了一些,而且似乎是眼前這個小男孩發自內心說出來的。

看吳小天轉身打算回病房,中年男人咳嗽了一聲,提醒了一句,“估計他還在睡覺呢,剛才醫生叮囑過了,別去打擾他休息。”

吳小天遲疑地回過頭。

“撞到頭了,不過沒大礙,就是有些腦震蕩。”中年男子依葫蘆畫瓢地把醫生的話複述了一遍,“醫生說他之所以一直沒醒可能也是因為長時間睡眠不足導致太過疲乏,估計今天出事也是因為這個,休息好了就沒事了,你也不用太擔心。”

吳小天怔怔地點了點頭。

原本還在胸腔裏七上八下地撞擊着的一顆心因為“沒大礙”三個字而輕輕地落了下來。

江彬的病房裏還有另兩個病人在休息着,他們翻身和打呼嚕的動靜很大,襯托得江彬這一張床尤其安靜。

吳小天走到江彬的床邊為他理好被子,江彬的頭上蒙了一塊紗布,胳膊也傷了好幾處。甚至放在一旁的外套上沾了不少血。

渾濁的藥和血摻合在一起,微微地從江彬頭上的紗布滲了出來,看得吳小天心裏一陣一陣地發疼。

如果不是已經被告知江彬沒有大礙,他可能真的會接受不了江彬毫無生氣地躺在這裏。

今天出門的時候還是那麽精神奕奕的一個人……

他擡頭看了看懸挂在床架上的點滴瓶,從瓶口延伸下來的滴管末端埋在了江彬的被子裏,接着他伸手到被子下面,輕輕抓住了江彬的手。

他就保持着這個姿勢,将下巴抵在江彬的枕頭邊,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江彬。

期間有護士進來換藥瓶,醫生進來查房,看到吳小天時都把他誤認為是江彬的弟弟。

吳小天将醫生的囑咐細細地聽了下來,等醫生走了之後,又繼續将手伸到被子下方,握住江彬的手。

如果不是到了夜晚病房需要熄燈,可能他仍舊會繼續保持着這個姿勢。

吳小天向護士申請了陪床,再買了一張折疊床放在了江彬的床位旁邊。

雖然躺下來的時候他的手夠不到江彬,但是近距離地看着也好。

哪怕關了燈看不見,能感受到江彬在呼吸也是好的。

吳小天睜着眼睛陪了江彬一夜,第二天又繼續。

傷口換藥和更換點滴瓶的時間節點,吳小天比護士還更積極。等護士離開了,他又繼續将自己的手伸到被子下面。

江彬醒來的時候是第三天的上午。

他感覺自己只是睡了一個冗長的覺。甚至連夢都沒有。從他的頭頂和胳膊隐隐傳來的疼痛感幾乎讓他睡不到多深,卻就是醒不過來。

模模糊糊中總感覺有個人守在他身邊,是個他感覺很熟悉的人,握在他的手上那只手的觸感他也很熟悉。

這種熟悉感促使他終究還是強迫自己醒了過來。

江彬睜開眼睛看到吳小天伏在他的床側。吳小天算計着點滴瓶大概還需要半小時才會滴完,所以放心地握着江彬的手,俯下身去閉着眼睛打算休息一會兒。

江彬的手指動了動,吳小天的手指馬上又往他這邊握了握。

江彬的手指又再動了一下。他張了張嘴,試圖發出聲音。

大概是覺察到不對勁,吳小天突然擡起了頭來。他的頭發有些淩亂地搭在他的額前,眼睛有些困惑地看着江彬。

江彬還未發出聲音,就見吳小天的眼睛裏突然像是盛了一汪泉水,輕輕晃動了一下,那些淚水就往外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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