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心,因為在那種時候,她需要身邊有個人。

“內個。”車子經過咖啡店時沒停,南珍說:“那天對不起啊。”

則冬不知她說的是什麽。

“那天我罵了你,對不起。”南珍說:“阿寶都跟我說了,是他一直吵着要找阿婆你才帶他去的。”

那天,則冬對她說:“我小時候見過我媽媽死的樣子。”

南珍想,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則冬希望所有的小孩都能呆在親人身邊吧。

一開始,則冬就沉默獨立得讓她覺得應該更加照顧這個不會說話,非常毒舌,不谙世事,極其潔癖,但總能把事情做好的夥計,到了現在,南珍覺得心疼更多一些。

他到底是怎麽長大的呢?

***

南珍正在女人獨有的感性時刻,則冬扭過頭來表示:“沒關系,我不記仇。”

南珍:“……”

車子停在樓下,一般這個時候阿寶已經放學回家,樓道裏會傳來陳阿婆喊小孫孫吃飯的聲音,熱熱鬧鬧的,阿寶笑着跟小夥伴分開,跑回家時滿頭的汗,陳阿婆喂他喝冰鎮綠豆湯,再把晚餐端出來。

阿寶喜歡吃肉不喜歡吃青菜,阿婆就會哄他:“吃肉肉,長高高,阿寶要長得比爸爸高才行。”

阿寶的嘴巴特別甜,總是會說:“阿婆,等阿寶長大了,就背你上樓,這樣你就不會腿疼了。”

陳阿婆笑的特別滿足,那笑聲回蕩在整個樓道裏,南珍一直很羨慕。

可現在,樓道裏空蕩蕩的,別人家的小孩嬉鬧成一團,不見阿寶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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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珍知道,阿寶乖乖在家照顧生病的阿婆。

“要不……明天再說吧。”南珍将頭靠在方向盤上。

她下不了狠心。

則冬開門下車。

南珍追過去:“你想幹什麽?”

則冬:“他需要時間适應,今天最合适。”

南珍:“他,他會哭的,他還是個孩子。”

則冬的目光晃了晃。

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有沒有人這樣擔心過自己?會顫抖着聲音說:“你還是個孩子。”

沒有,他的記憶力很好,從小到大的事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沒有忘記,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的父親說:“你媽媽死了,真是晦氣,幸好人家不嫌棄我是個命不好的鳏夫。”

第二天,家裏來了一個阿姨,據說嫁給父親是還是個姑娘。

從此,父親的床*上又有了兩個枕頭,家裏的衣櫃裏又有了女人的衣服。

那個阿姨很瘦,很愛說話,跟鄰居的關系很好。

她一開始也對他很好,會給他買吃的,買玩具,逢人便說他是個可憐的孩子,那麽小就沒了媽。

在他三歲到四歲那一年,是這輩子唯一能拿出來回想的記憶,記憶中父親和阿姨總是笑着,飯菜總是有家的味道。

那時唯一遺憾的,是因為年紀太小,忘記了媽媽的模樣。

***

南珍拉着他:“阿寶會哭會害怕的。”

天已經暗了下來,則冬低着頭看南珍,看了很久。

久到南珍先放棄:“我知道了,我會告訴他的。”

兩人上樓,阿寶正在吃飯,連香玉照常在唠叨:“你們怎麽回來的這麽晚?我跳舞來不及了!”

南珍将連香玉送下樓,再上來時,阿寶已經吃完了飯,乖乖坐在一旁看着則冬。

則冬不能說話,這個任務只能交給南珍。

南珍家裏沒人,就将阿寶帶回去,則冬一人坐在桌前等待。

阿寶回來時哭的很傷心,則冬讓他看手機。

則冬說:“不要哭,阿婆也會傷心的。”

阿寶抽噎着,卻還是止不住眼淚。

他站在則冬跟前,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南珍的心都快碎了。

則冬不再多說什麽,靜靜等待。

阿寶慢慢的停止了哭泣,眼睛腫腫的很可憐。

南珍過來将阿寶抱在懷中,“哭吧,阿寶,哭吧。”

可阿寶卻搖搖頭,悲傷地告訴南珍:“南珍姨,阿婆會擔心的。”

南珍忍着淚:“你偷偷在姨懷裏哭,阿婆不會聽見。”

阿寶問她:“阿婆會好起來嗎?”

南珍保證:“會的,一定會的。”

“以後阿寶就跟阿婆相依為命了。”他才上小學,剛剛學過這個成語,居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說着說着,又難過的低下頭,眼淚噼裏啪啦掉在地上,卻硬是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恢複更新,保證下次出門一定會帶電腦。

謝謝一直等我的孩子們,也謝謝販子為我說的那些話,很感動,所以晚餐吃了白米飯和烤牛肉,幸福得要暈倒了,明天早晨不敢稱體重你要對我負責~~。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1)

後面的一天,南珍關了店,讓阿彬來家裏幫忙。

阿彬也是吓了一大跳,看見往日總是頑皮的阿寶變得沉默孤寂,對誰都小心翼翼的,好像被拔苗助長般。

這是最殘忍的成長。

陳阿婆在床上躺了一天,阿寶半步不離阿婆,陳阿婆有時悠悠轉醒,阿寶就湊上去問:“阿婆,要喝水嗎?還是要吃飯?阿寶在這裏,別怕。”

陳阿婆聽見阿寶的聲音就放心了,很快又睡去。

宋福七與連香玉終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一邊唏噓不已,一邊也過來幫把手。

多年的老鄰居了,連香玉坐在陳阿婆床前寬慰她:“凡事得看開,你還有阿寶呢。”

陳阿婆點點頭,坐起來喝了點粥。

阿寶眼睛紅紅的踢掉鞋子與阿婆窩在一起,小腦袋枕着阿婆的肩膀。

南珍把碗端出來時心情壓抑得不得了,她不喜歡現在的阿寶,如果可以,她希望阿寶能永遠無憂無慮,永遠調皮搗蛋。

邊想邊走就撞上了搬東西的則冬,南珍覺得自己總是願意欺負他,總是願意把自己最差的一面毫無保留的顯露。

則冬懷裏抱着整理出來的衣物,都是翠秋姐生前的東西,她最喜歡的那條粉色裙子掉在地上,南珍一邊彎腰去撿一邊責備:“你能不能小心一點?如果你做不來我就讓阿彬去做!”

撿起來時,正好撞上則冬的雙眸。

他靜靜的,聽着她發小脾氣,然後點點頭,表示自己會更加小心。

南珍立馬就覺得自己錯了,想說點什麽喉嚨卻很堵,生怕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哭出來。

“則冬……”南珍呢喃着。

則冬将她手裏的裙子拿走,連走路都越發沒了聲響。

大門被推開,姜維大包小包站在門外,看南珍像個犯錯的孩子。

“南珍。”他喊她。

南珍側過臉,“你來幫忙嗎?真是太謝謝了。”

姜維的眼鏡片有些反光,看不清眼神,他說:“別對我這麽客氣。”

南珍點點頭,“真是抱歉啊。”

“……”姜維也沒辦法了,說來說去都是客氣啊。

***

南珍去整理照片,阿彬特地拉着則冬躲得遠遠的,姜維坐在南珍身旁,與她一起一頁頁的翻看相冊。

南珍不說一句話,摩挲照片上的人,姜維就這樣陪着她。

天色已晚,南珍終于對他說:“你回去吧,今天謝謝你來幫忙了,明天你去墓地嗎?”

姜維說:“我明天先來這裏。”

南珍沒有反對,他是阿寶的老師。

“你明天多勸勸阿寶。”南珍說着說着喉嚨就堵住了。“阿寶他……”

“好的。”姜維拍拍南珍的肩膀。

南珍點點頭,送他出門。

則冬與阿彬蹲在門口,見他倆出來了,都站起來。

姜維走後,南珍讓阿彬也先回去,明天直接過來就行,然後看了看則冬。

他身上的白衣服有些髒了,南珍說:“你也回去吧。”

可等在房間轉了一圈出來,卻看見則冬還站在原地。

“阿寶睡了。”南珍說。

他點點頭,看來不是為了等阿寶。

南珍想了想,拉開門:“你進來吧。”

宋福七和連香玉已經回去休息了,陳阿婆家非常安靜,南珍坐在沙發上,那些相冊還攤在上面,她拿不定主意,問則冬:“哪一張好看?”

她必須選一張照片貼在明天的墓碑上。

則冬很仔細的翻看每一張照片,仿佛在進行什麽嚴謹的科學研究。

從相冊就能看見一個家的從前,一個家的歡笑與幸福。

阿寶很小的時候,被媽媽抱在懷裏,翠秋姐笑的很滿足。

阿寶稍微長大一些後,就被爸爸扛在肩上,頭戴一頂瓜皮小帽,肥嘟嘟一只。

再後來,是全家福,陳阿婆坐中間,腿上坐着小阿寶,翠秋姐和姐夫站在後面,一家四口,子孫滿堂。

有一張照片上,阿寶戴上了紅領巾,與陳阿婆一起在樹下留下了合影,那時翠秋姐已外出打工,由陳阿婆照顧阿寶。

然後是春節,阿寶最喜歡春節,因為春節爸爸媽媽會從遠方回來,給他帶新衣服和新玩具。

他會有兩個小紅包,可以與爸爸媽媽好好的呆上幾天。

***

相冊翻完,則冬的手指點在一張合照上。

南珍說:“這是翠秋姐和姐夫去辦結婚證時照的相片。”

則冬取下照片遞給南珍。

照片裏,翠秋姐笑得甜蜜,姐夫有些腼腆。

“這張好麽?”

則冬點點頭。

南珍将照片放進包裏,将一疊相冊歸位。

則冬站起來準備離開。

“我送你去店裏吧?”南珍說。

則冬不讓,還說明天會早點過來。

他走時,看了南珍很久,目光沉靜,像在研究着什麽。

南珍問他:“看什麽看?”

他搖搖頭,轉身。

他下樓一點聲音都沒有,南珍側耳聽了半天沒聽見,跑到樓道上往下看,見他已經走遠,瘦高的個頭穿梭在清冷的月光下,轉過街口的十字路口。

夜深了,則冬回到店裏,照舊是要打掃衛生,不管這一天有沒有開店做生意。

他拖地,洗刷,将咖啡杯一只一只地挂好,最後關上大燈。

他的房間還是一片潔白,他站在床邊,腦子裏滿是哭泣的阿寶,那一晚,阿寶吵着要阿婆,是不是早已預感到會有不幸的事情發生?

天黑天亮,睜眼閉眼,阿寶即将面對父母的葬禮。

則冬早早趕過去,是阿寶來開門,他穿一身麻木孝服,眼裏不見神彩,也不叫哥哥,轉身往房間裏跑。

越過兩道門,則冬看見他極其沒有安全感的躲在阿婆身邊。

南珍從廚房裏端出一碗米粥,端進阿婆房間,一口喂阿婆一口喂阿寶。

阿寶小聲說不想吃,南珍哄他:“阿寶吃了阿婆才肯吃呢,阿寶要做小榜樣。”

阿寶仰頭看看阿婆,再看看南珍,張開小嘴。

***

在床上昏睡兩天,陳阿婆終于在這天早晨站了起來,她将花白頭發梳得整齊油亮,換上麻布衣服,手臂綁一圈黑布,頭戴白花。

她牽着阿寶跨出房門,樓上樓下多年的老鄰居都跟在後面送翠秋夫妻最後一程,阿寶抱着父母的合照安靜的跟着阿婆,南珍叮囑阿彬照顧阿婆和阿寶,自己跑前跑後操持一切。

街坊鄰裏便誇南珍:“孝順是沒的說了,做事也利落。”

宋福七笑得勉強,連香玉忙解釋:“我們家南珍就是重感情。”

原本落在最後的宋氏夫妻突然越到前頭,一個攙扶陳阿婆一個抱起小阿寶。

阿寶扭着身子不讓抱,宋福七便與身邊的人嘆息:“可憐的孩子啊!”

則冬看阿寶聽見這話掉落一滴眼淚,卻飛快地抹掉,小跑到隊伍最前面去。

則冬快步跟上,剩下的路,他都跟在阿寶身邊。

阿寶走路低着頭,可以看見身邊比自己要大出很多的鞋印。

終于來到山上,則冬選的那塊地已經修葺整齊,石碑上貼着夫妻合照,南珍将一捧黃土放下,點蠟插香,供奉食物酒水。

陳阿婆終于在這一刻嚎啕大哭起來,她哭喊着:“我的兒啊,你怎麽走得這麽早啊!媽心疼啊……媽心疼你的阿寶啊……讓媽也跟你去了吧……”

阿寶哇一下哭了出來,喊着:“阿婆你別離開小寶,阿婆小寶害怕……”

則冬側過臉,不再看。

鄰裏紛紛唏噓,南珍上前抱住阿寶安慰:“阿寶不哭,阿寶最乖了,南珍姨在這裏,不怕。”

陳阿婆整齊的頭發變得散亂,眼角的皺紋裏盛滿眼淚,阿寶的小臉髒髒,一抽一抽的哭鬧。

南珍将臉貼在阿寶小小的肩膀上,讓眼淚流出。

陳阿婆最後體力不支倒在地上,卻還是不願離開女兒,她用蒼老的雙手觸摸冷冰冰的石碑,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澀,怎麽能一語言盡。

此刻,在送葬的隊伍裏,已經找不到宋氏夫妻的身影,則冬瞥了眼不遠處宋權的墓地,最終是收斂目光,走向南珍。

南珍拉了陳阿婆就抱不住阿寶,則冬過來将陳阿婆護在臂彎裏,南珍就能将阿寶抱穩,對他說:“阿寶乖,給爸爸媽媽磕個頭。”

陳阿婆不知從哪裏突然爆發出力氣,大吼着:“小寶不許跪!你爸爸媽媽既然能狠心抛下你和我這個老太婆,你就不用跪!”

阿寶不知應該怎麽辦,可憐的樣子讓在場的每一個人動容。

***

早晨一直不見蹤影的姜維越過人群抱起阿寶就走,他抱着阿寶在小聲說這什麽,阿寶漸漸止了啼哭,點着腦袋。

人們又紛紛誇贊:“姜老師真是個好老師。”

然後就有人說起了南珍和姜維。

則冬一邊聽着,一邊用手指在陳阿婆的手臂上輕揉,陳阿婆漸漸平複了心情,癱在則冬懷裏半昏半醒。

這時姜維抱着阿寶回來,阿寶照着南珍所說,跪在地上給父母磕了三個響頭。

小小的孩子,倔強地抿着嘴,眼睛紅腫一片。

他的背後,是人們同情的目光,是人們可憐的神情。

阿寶磕完頭站起來時,則冬雙手抱起陳阿婆快步擋在了他眼前,阿寶沒有看見那些,那些在這時變化了的,對小小的他重新定義的目光。

則冬非常清楚的是,從前,阿寶調皮搗蛋時,人們會笑說:“等你媽媽回來教訓你。”

往後,人們會說:“沒有爹媽的孩子,沒家教。”

從前,阿寶揚起可愛的笑臉,人們會說:“阿寶真可愛。”

往後,人們會說:“可憐的孩子。”

他已經變得不一樣了,至于怎麽變了,只有則冬最清楚明白。

一切程序完成,則冬抱着陳阿婆最先走下山,阿婆一直呢喃着女兒的名字。

阿寶對南珍說:“能不能再讓我看看?”

于是,南珍和姜維留在山上陪着阿寶。

則冬将陳阿婆帶回家,他不會說話,只能學着南珍的樣子一下下摩挲阿婆的鬓角,阿婆捉住他的手喚的卻是女兒的名字。

阿婆說:“翠秋你別走,媽媽想你啊。”

則冬心裏的一個角落溫暖起來。

血脈親情,他從未嘗過這世間的血脈親情。

***

天色全部暗下來時南珍才回來,姜維抱着熟睡過去的阿寶跟在她後面。

則冬指了指鍋裏的粥,南珍便搖醒阿寶:“阿寶乖,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

阿寶乖乖醒來,問則冬:“我阿婆好不好?”

則冬點點頭,南珍在一旁翻譯:“阿婆很好,喝了粥睡着了。”

這些都是則冬發短信告訴她的。

她很放心。

姜維抱過阿寶放在腿上,一勺一勺喂他喝粥,說阿寶最乖最堅強,姜老師最喜歡阿寶。

三個大人守着陳家的老阿婆和小阿寶,夜深了,南珍催姜維回去,姜維離開時問則冬:“一起走?”

則冬搖搖頭,進去阿婆房間照顧。

南珍說:“随他去,今天麻煩你了。”

他們站在樓道裏說話,姜維說:“南珍,千萬別再這麽客氣了。”

正說着,南珍家開了門,宋福七探出頭來:“南珍你在跟誰說話?”

南珍趕忙介紹:“爸,這是阿寶的數學老師姜老師。”

宋福七看了眼姜維,對南珍說:“快回家,太晚了。”

姜維不再多說什麽,直徑下樓去。

南珍走到家門口,清楚的看見宋福七不愉快的臉。

她說:“爸,我晚上睡阿婆家,阿婆病了,阿寶還小,他會怕。”

宋福七想說話卻被連香玉拉住,南珍趁機回到了陳家。

老樓的隔音不好,可以聽見宋福七在嘀咕:“你拉着我幹什麽,她是我們宋家的人,操那麽多心幹什麽,你沒聽見今天街坊鄰居怎麽說的啊!”

連香玉說話的聲音太小了,南珍沒能聽清。

則冬從房裏出來:“阿婆暫時沒什麽事已經睡下了。”

南珍點點頭,已經沒力氣催則冬回去。

于是兩人幹坐在客廳,阿寶吃完粥就睜不開眼睛了,現在枕着南珍的大腿熟睡,南珍一下下拍着孩子的後背,雙眼幹澀。

***

一個小時後,則冬将阿寶抱進房間放在小床上,他的床頭擺着全家福,還有最心愛的媽媽買的玩具。

南珍将阿寶的衣褲脫掉塞進被窩裏,房間沒有開燈,則冬站在床邊看着南珍的頭頂,忽然伸手下去摁了摁。

南珍的動作頓了頓。

他蹲下,又摁了摁。

南珍就将臉埋在小床上,五分鐘後揚起來。

兩人走出來帶上門,繼續在客廳幹坐着。

後半夜,阿寶在噩夢裏啼哭,南珍一下沒從沙發上爬起來,是則冬快步推開門将阿寶抱在懷裏。

阿寶沒醒,揮着小手哭喊:“媽媽媽媽,媽媽別死。”

老人常說不能驚醒噩夢的孩子,則冬一下下的摩挲阿寶的後心和肩膀,等他睜開眼睛。

南珍拖着酸麻的腿挪到房間,見阿寶埋在則冬懷中傷心的哭,說自己夢見媽媽死了。

夢太真,他分不清真假。

扭頭看着南珍,阿寶說:“南珍姨你給我媽媽打個電話吧?我想她了。”

南珍呆立在原地,阿寶把頭扭回去不看南珍,說:“我真的想他們了。”

則冬捏着阿寶小手骨節旁的一個地方,阿寶漸漸睡去。

南珍輕聲喚他:“阿寶?”

則冬側臉看她,将食指放在嘴前。

這次,他們将門敞開,從客廳就能看見床上的阿寶。

後半夜阿寶沒有再醒來,南珍漸漸堅持不住,腦袋一點一點的。

忽然感覺手臂被人敲了敲,迷迷糊糊看去,是則冬在看她。

她想催他回去休息,卻連話都還沒說就睡着了。

一覺睡到天大亮,醒來時桌上有早餐。

“阿寶!”南珍發現阿寶不在床上,沖去陳阿婆房間。

阿婆的房間裏,阿寶抱着膝蓋穿着印有小猴子的睡衣安靜坐在床上,看着阿婆。

房間裏還有一個人,則冬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也看着阿婆。

南珍松了口氣。

阿寶說:“南珍姨,我在等阿婆起床。”

***

則冬出來帶上門,對南珍說了早晨的事。

他在廚房熬粥,聽見聲音回頭看,見到阿寶赤着腳從自己的房間奔去阿婆的房間,他站在門口好久,看着床上睡着的阿婆。

則冬跟在他後面,見他輕輕推了推阿婆,陳阿婆沒醒來,他狂奔出來找則冬,害怕極了的問他:“我阿婆是不是也死了?”

南珍不願去想象,越想越心疼。

卻突然心驚:“阿婆怎麽還沒醒!”

則冬拉她坐下:“快醒了,我保證。”

果然馬上就聽見阿寶在房間裏喊:“阿婆你醒啦?阿婆你睡了好久。”

南珍輕手輕腳走進去,看見陳阿婆将阿寶抱在懷裏偷偷抹眼淚。

南珍問:“阿寶先去刷牙洗臉好不好?待會兒要吃早餐了。”

阿寶點點頭,則冬将他的拖鞋放在床邊。

等阿寶走了,南珍拉着阿婆的手說:“阿婆,阿寶還小,你得快點好起來。”

陳阿婆點點頭,“我小寶太可憐了,我舍不得離開他。”

南珍給阿婆抹眼淚,自己也心酸:“阿婆你放心,翠秋姐走得早,我會幫你一起帶大阿寶的。”

“南珍啊……”陳阿婆嘆息,不知說什麽才好。

“阿婆你別嫌棄我。”南珍也跟着掉淚,“我命不好,你別嫌棄我。”

“不嫌棄,阿婆不嫌棄。”陳阿婆擺擺手,給南珍抹眼淚。

兩個人在房間裏抱頭哭,阿寶刷完牙乖乖坐在飯桌上,對則冬說:“我不想吃飯。”

則冬就收起了他的小碗小勺。

他理解的,這個時候不想吃東西是可以理解的。

等南珍出來一看,捉住則冬就批評:“你怎麽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呢!”

則冬嘴角翹起,南珍拍他:“嚴肅點!”

則冬面無表情。

阿寶還穿着可愛睡衣,不管則冬了,跑去找他阿婆。

陳阿婆披着坎肩走出來,幾天而已,背就已經坨了。

阿寶仰着頭:“阿婆,阿婆。”

陳阿婆摸摸小孫孫的臉,幾天而已,孩子原本肥嘟嘟的臉頰都消瘦下去。

***

人逝,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阿寶重新背上書包去上學了,陳阿婆收到了車禍賠償,讓南珍陪着去了趟銀行,将錢以阿寶的名字存起來。

回到家後,陳阿婆遞給南珍另外一個存折,南珍說什麽都不肯要,聲音有些大,她為難的對陳阿婆說:“阿婆你別為難我,我是不會要這錢的,咱們別再推來推去了,我怕我爸媽聽見。”

陳阿婆也知道其中的事,只好作罷。

但她到底是問清了墓地的價錢,她就算是欠人情也要欠的明明白白。

陳阿婆說:“南珍啊,阿婆小時候沒白喂你吃魚眼睛。”

一只魚只有兩只眼睛,海邊人家都相信吃魚眼睛能明目,陳阿婆家每次做魚,南珍都能分到一只眼睛。

小時候分到一只眼睛,等翠秋姐懂事後,南珍能得到兩只魚眼睛。

南珍在自己家從沒有吃到過魚眼睛,就算宋權趁着爸媽不注意把魚眼睛藏在她碗裏,她也會嫌棄的挑出來扔回他碗裏。

“阿婆,謝謝你的魚眼睛。”南珍說。

突然想到什麽,南珍還說:“地買的不貴,是則冬的功勞。”

陳阿婆點點頭,決定讓小夥子來家裏吃頓飯。

陳阿婆要請客吃飯,到最後卻只能坐在客廳裏聽戲,南珍一早就去市場買了魚肉蔬菜,躲在廚房裏好一陣搗鼓。

她也是很感謝則冬的,所以用這頓飯一齊謝了。

則冬到的時候正巧與阿寶在樓下碰了個頭,阿寶沒有叫哥哥,埋頭上樓梯。

則冬跟在後面,腿長的人可以一步跨三個臺階,可他從不那樣,他就喜歡規規矩矩的一節一節往上走。

阿寶進家門先喊了阿婆,再喊了南珍姨,就鑽進房間裏。

南珍拿着湯勺從廚房探出頭來,嘆了口氣。

則冬進門時,就見到了桌上金黃油亮的糖醋小排。

南珍招呼着:“來啦!開飯!”

則冬幫忙布置碗筷什麽的,陳阿婆還是只能坐在沙發上瞪眼看。

菜上齊,阿寶是最後一個上桌的,他低着頭扒飯,不說話,問他了他才應兩聲。

一張四方桌,則冬坐在他對面,見阿寶與前幾天判若兩人。

他疑問的看向南珍,南珍夾了夾眼睛。

陳阿婆舉起酒杯敬則冬:“小夥子,謝謝你。”

則冬不喝酒,他也不能說話,只能看着南珍。

南珍幫他解圍:“阿婆都跟你說了好幾次,這家夥不喝酒的,你的感謝他都知道的,對不對?”

南珍看向則冬,則冬立馬點頭。

陳阿婆只好放下杯子,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紅包非是要塞給則冬。

則冬拿着紅包不知該怎麽辦,看着南珍。

南珍這回不幫他了,嘴裏咬着飯含糊不清:“給你你就收着,不然你就喝酒!”

陳阿婆說:“恩,你選一個吧小夥子。”

則冬看看酒杯,只好将紅包收下。

南珍往則冬碗裏夾了一塊糖醋排骨,用的是公筷,她說:“喏,孝敬你的。”

則冬嘗了嘗,味道好極了。

阿寶也嘗了嘗,幽幽啓口:“南珍姨,糖罐子打翻了嗎?實在太甜了。”

南珍摸摸阿寶的小腦袋,沒說話,看着則冬又吃了一塊。

晚上回到店裏,則冬拿出那個紅包,小心的用手摩挲,心中有一絲絲愉快的感覺。

這是一種很不一般的感覺,他覺得滿足,感覺到了世間的暖,體會到了一位老人的感激。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大章,請奮起留言給我看,這樣才會有更多的大章喲~~媽蛋,我最近勤勞的連自己都害怕!為的不過是你們能留下點話語,給我留言吧,我實在太心酸了~~

☆、(2)

最近南珍常年買菜的菜攤子開始給大客戶提供送貨服務,則冬一下子閑了下來,再不用天沒亮就陪着南珍去菜場。

當然,也再沒吃過肉丸湯。

阿彬又開始殷勤地每天早晨給他的則冬哥帶早餐,南珍覺得好笑,問阿彬:“追到沒有?”

阿彬惱了:“南珍姐我很直的!”

南珍但笑不語。

阿彬炸毛:“你不能侮辱我對美的追求!”

南珍笑着給孩子順毛,“好了好了,我什麽都沒說啊,你太不淡定。”

則冬都聽見了,趁中午用電腦搜索——“直”。

搜了半天沒結果,跑去問南珍:“什麽意思?”

南珍說:“阿彬一直說自己是直男,但我一次也沒相信過。”

直男?則冬又跑去搜索,終于明白了意思。

南珍賤賤的問他:“幹嘛?感興趣?”

則冬直接扭轉屏幕,南珍滿眼都是“同/*性/*戀”的字眼,再看則冬時,被他投了個你很膚淺的眼神。

“我沒有歧視哦。”南珍說。

“翩翩周生,婉娈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東。香膚柔澤,素質參紅。團輔圓頤,菡萏芙蓉。爾形既淑,爾服亦鮮。輕車随風,飛霧流煙。轉側绮靡,顧盼便妍。和顏善笑,美口善言。”

“什麽意思?”南珍問。

“晉朝張翰《周小史》。”

則冬只留了這麽幾個字,再也不想跟愚蠢的女人說話了。

南珍讓阿彬過來看,問他:“看懂了沒?”

阿彬搖搖頭,感覺很迷茫,南珍說:“晉朝張翰《周小史》。”

阿彬等待後面的解釋,卻見南珍擺出與則冬一模一樣的輕蔑表情,走遠了。

阿彬捂心口:“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

***

午後店裏沒事,南珍就又轉去找則冬,問他:“紅包有多少?”

她一直好奇來着,怕阿婆給的太多,其實則冬這家夥只不過是耍了耍嘴皮子而已。

則冬表示自己沒拆開來過,南珍就慫恿他去拆紅包。

但則冬沒同意。

“你不好奇嗎?”南珍問他。

好奇?

好奇一位老人心中的感謝有多少麽?

不,他不會好奇,因為他感受到了全部。

南珍見他這樣就說:“說不定有很多錢,阿婆現在更是比以前節儉,說要給阿寶攢錢以後娶媳婦。”

則冬的眼神就動了動。

南珍再接再厲:“現在的房價越來越貴了,不知道哪年才能存到買房子的錢。”

話音剛落,身邊就沒人了。

則冬從枕頭底下拿出紅色小包,小心拆開,果然,錢太多了。

南珍啧啧啧地,滿足了好奇心後開始勸則冬:“阿婆的心意啊,別想太多啦!”

則冬看着南珍,覺得南珍有時頑皮得像水裏的魚。

他将紅包遞給南珍,讓南珍還給阿婆。

南珍看着他修長的手指撚着的紅包袋,突然說:“你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

南珍想了想,是變得更有人間煙火了。

他剛來這裏時,簡直像個機器人,冰冷得沒有感情。

現在……南珍仰頭端詳,恩,好多了!

“你收着,我們這裏沒有退紅包的習慣。”南珍說。

則冬不知該怎麽辦,說好說壞的都是南珍!

南珍說:“則冬啊,其實我剛剛是故意吓你的啦哈哈哈!”

南珍笑着跑出去,則冬頭一次有了想把她捉回來好好教訓一頓的想法。

***

傍晚,南珍讓則冬跑腿去巷子口買她最喜歡的烤地瓜并且承諾會幫則冬加工一個雙份芝士加甜烤地瓜。

南珍從櫃臺抽屜裏拿了零錢給他,這人是最不願意碰錢的,曾經一本正經地跟南珍普及鈔票上會有多少種細菌,拿了錢不洗手會得哪些病,得了病會有多難受。

南珍滿頭黑線,學會了每次拿完錢就乖乖去洗手。

她見這人不願意碰錢,就用抽紙把錢包住遞過去,可則冬還是不願意碰。

“喂你別太矯情!”南珍哼哼。

然後,她家夥計居然坐下來跟她普及就算隔着六層衛生紙手上也還是會沾到細菌等等等等。

南珍被打敗了,只能低頭做表情:“賣烤地瓜的大叔好像要回家了……烤地瓜……雙份芝士……甜甜的糯糯的……”

這樣說着,手裏的紙包就被抽走,風鈴一陣歡快歌唱,再擡頭時只來得及看見一抹白色衣角閃過。

阿彬一臉不贊同的看着南珍,南珍兇他:“看什麽看,再看就沒你的份了!”

則冬走得急,看見巷子口的大叔果然開始收東西,他快走幾步停在人家前面,遞過手裏的小紙包。

“要幾個?”大叔問。

則冬豎起三根手指。

在大叔給他裝烤地瓜時,阿寶正好經過。

于是則冬朝着大叔多豎了一根手指頭。

可阿寶明明看見了則冬卻沒有停下,低着頭走路。

則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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