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4). (1)

南珍輕輕敲門,喚他:“則冬?可以出來了。”

門裏面卻安安靜靜。

南珍不知怎麽的,不想推門去看。

“喂,出來吃飯了!”她大聲了些。

門終于開了,則冬走出來時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可南珍覺得,他是生氣了。

她戳戳他:“生氣了?”

“……”

“真生氣了啊?”

“……”

“我給你烤個蛋糕?檸檬蛋糕?”

“……”則冬的肩松了松。

他還是面無表情,但南珍懂得,他消氣了。

“像個孩子。”南珍總結。

***

隔天,則冬在店裏幫忙,看見姜維拉着一隊孩子經過。

他站起來,直勾勾看着姜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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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維進來打了個招呼,阿寶站在隊伍裏沖則冬笑。

則冬脫了手套跟在了隊伍的最後。

孩子們在海灘上架上畫板,姜維看起來很專業,在給孩子們示範怎麽用鉛筆畫出生動的海浪。

“我以前就愛畫畫,上大學的時候每天跟着去畫室,現在學校裏缺老師,我這半吊子也能湊個臨時代課老師了。”他笑着與則冬說。

則冬點點頭。

他們倆站在阿寶身後,姜維彎下腰指導阿寶,則冬順着看過去,他覺得姜維算是個好人,喜歡孩子,會關心人。

他看起來就是那種從小活在幸福的家庭,每天沐浴陽光,年少時打球拼學業,有很多朋友兄弟,前途一片光明,無憂無愁。

他與自己,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人。

“我們走走吧。”姜維直起身對則冬說。

則冬跟着他慢慢的走,走了一會兒停下,姜維問他:“身體好些了嗎?”

他說:“起火那天南珍說你病了,我把你背出來你還記得嗎?”

則冬記得的,只是醒不過來。

“你怎麽會在那裏?”則冬問。

姜維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實我每天都在這條街上晨跑。”

他問:“你應該知道是為什麽吧?”

則冬摳着手機屏幕,姜維說:“我每天都這樣偷偷的看她,只是她一次也沒發現。”

“謝謝你。”則冬欠他一聲謝謝,文字打在手機裏,如他這個人一樣,黑字白紙,方方正正。

姜維嗨了聲:“謝什麽,應該的。”

他擡起頭,與則冬平視,從對方的目光裏都看得出來,他們并不讨厭對方。

姜維找了一塊石頭坐下,則冬則喜歡站着。

姜維問:“你是哪裏人?家住哪裏?”

則冬望着碧海:“一個很遠的地方,在山裏。”

姜維:“還有家人嗎?”

則冬點點頭,如果那算是的話。

姜維:“想不想家?”

則冬卻搖搖頭。

這些問題以前南珍也問過,那時他沒有對她說,現在對着姜維,卻可以稍微聊聊。

“不想家啊……”姜維沒有再問下去。

一陣海風刮過來,差點将他的眼鏡刮掉,他扶了扶,篤定的:“你喜歡南珍,對嗎?”

則冬垂頭,奇怪的看着姜維。

“你讨厭別人接近她,你見不到她會想她,她難過你的難過,她生病了你會擔心,她笑了,你也會很開心,這就是喜歡。如果,有一天你願意為她失去所有,那麽,那叫□。”

姜維摘下眼鏡,眼睛裏竟然有睿智的光,他說:“則冬,這是一種很陌生的情緒,對你。但請你認真想一想,然後做出決定,而我,不會退讓。”

***

南珍覺得自家夥計真的越來越怪了,從店裏回來後就一聲不吭,問他他也不說,心裏藏着事情。

晚飯是南珍做的,飯後她耍賴讓則冬去洗完,則冬想起姜維來的那天他一人呆在房間裏心中發悶。

他聽見南珍跟姜維商讨把陳阿婆的房子租出去的事,她從沒有對他說過。

他聽見南珍殷勤地給姜維削了一個蘋果,說話時帶着笑意。

他聽見姜維将喜歡她的心思開誠布公,坦坦蕩蕩。

那天的時間過的很慢,他想把姜維趕出去,可為了南珍,他不能那麽做。

他不能被人發現住在這裏。

南珍戳戳則冬:“洗碗!別想偷懶!”

則冬便不聽話了,搖頭拒絕。

他心裏微微有了一些情緒,酸酸的,澀澀的。

那是一種委屈,他覺得委屈。

南珍當然不知道她家夥計腦子裏在想什麽,見指使不了他,嘴快嘟囔幾句:“我好心收留你你居然敢反抗,越來越不聽話了,再這樣你……”

則冬的生命裏頭一次覺得煩,很煩,煩着自己也想不清的事情。

他悶悶地去洗碗,南珍看着他那可憐兮兮的背影啞口無言。

“哎你……”南珍叉腰指着。

哐當一聲,則冬把碗打碎了。

則冬蹲在地上撿瓷片,南珍跑進去第一眼看的是他的手沒有被劃破,則冬整個人顫了顫。

見沒有破口子,南珍才一貫作風地訓他:“則冬你是有多不甘願啊你,這個碗記在你這個月工資裏!”

他們倆都蹲着,相看時目光竟然齊平,這對南珍來說是很難得的事情,她也不急着其他,就這麽看着則冬。

兩人視線交錯,漸漸變了味道。

是則冬先撇開眼,低頭時看見南珍是光着腳丫子跑進來的。

他悶不做聲将人扛起來往外面走,在南珍的啊啊叫中把她扔在沙發上。

南珍在一堆抱枕裏掙紮時,則冬雙手很忙地在空中比劃着什麽。

這是他頭一次在她面前比劃啞語。

南珍心頭怪怪的,朝他大吼:“老娘看不懂!”

吼完了才看見則冬一臉的受傷。

南珍這心裏更怪了,微微泛疼。

“你別比劃,我看不懂。”她垂下眼。

則冬臉都變了,拿起手機噼啪打字,遞到南珍眼底:“你跟姜維好吧,他肯定願意天天洗碗。”

南珍愣了愣,我讓你洗個碗你就生氣啊?跟姜維有關系嗎!

則冬悶悶去廚房收拾,南珍發飙:“則冬你發什麽瘋!”

一嗓子吼完家裏瞬間安靜了。

一個在廚房,一個在客廳,兩人心中想的是——

我只是不想讓你劃傷腳。

我知道你怕我劃傷腳。

***

這一夜算是冷戰了,一個家的兩個房間裏,南珍和則冬各懷心事。

南珍睡不着,抱着電腦玩,卻時不時就要翻出手機來看看。

她在等則冬的道歉短信。

可那家夥居然敢一句話都沒有!

他明明知道的,她都跟他說過的,她的情況那麽糟糕,他也跟着湊熱鬧,居然要把她推給姜維。

南珍氣哼哼的,決定以後有什麽心事都不要跟則冬說了。

隔天起來,兩人在門口碰上,則冬伸手碰了碰南珍的肩頭,想表達點什麽。

但南珍很快避開,搶走了衛生間。

等她收拾好了出來,家裏卻不見了則冬,南珍探進廚房,發現裝着碎瓷片的垃圾袋不見了。

則冬不打招呼先去了店裏,南珍給阿彬打了個電話說今天不過去,自己在家做訂單。

阿彬跟則冬說了聲,則冬正在糊牆,停下來撥弄自己的手機,桌面是笑臉的杯子蛋糕。

南珍烤完蛋糕順口喊:則冬來收拾廚房。

一聲喊出去讓家裏更加空幽幽。

她賭氣的把廚房收拾得格外幹淨,然後自己開車去送貨。

送貨的路上沒有則冬也是挺不習慣的,雖然他不能說話又沉默,但身邊有個人,就算是聽電臺也比一個人有意思。

南珍心神不寧,路上車又多,一輛輛争着搶車道,南珍減了速度慢慢跟着,嘴裏罵道:“沒素質!”

才說完,只聽砰一聲,她很有素質地減速慢行,卻被沒素質的人從後面追尾。

也不知是不是趕着投胎,南珍的小車屁股整個都凹了進去,撞擊力太大導致前面的安全氣囊漲開,一下沖到南珍臉上。

南珍如個扯線娃娃般前後晃了兩下,就被氣囊夾死在座位裏。

***

則冬趕到醫院時南珍還昏迷不醒,暫時不能探視。

阿彬都快急哭了,一個勁的問則冬:“怎麽辦?怎麽辦啊?”

則冬透過玻璃窗看着裏面沉沉睡着的南珍,雙手握成拳頭。

他進不去,只能去找醫生了解情況,南珍的主治醫生說南珍沒什麽大問題,等她醒來後再觀察一下。

則冬直接要走了南珍的所有檢測報告和病歷,自己蹲在牆角一頁頁翻過,唯恐落下任何細節。

其實醫生都是盡心盡責的,但他雖然知道,卻還是不放心假手于人。

快天黑時南珍醒了,脖子上戴了個護頸不能動,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看起來很不舒服。

則冬正好買了飯回來,見她醒了,一聲不吭地給她搖床墊枕頭。

南珍摸了摸臉問他:“沒花吧?”

則冬也不看她,低頭擺弄飯盒。

南珍捂着嘴拍他,身子一拱一拱的,則冬不慌不忙從床下拿出一個臉盆,放在她手裏。

南珍就抱着臉盆狂吐,則冬将飯盒收起來,拿了一塊濕毛巾出來等着。

南珍吐完了,他就給她擦臉,他的大手扣着她的後腦勺,溫溫的毛巾蓋在臉上,從眉眼到嘴角都很仔細。

擦完後南珍的臉看起來也紅潤了些,他抿緊了唇端詳她的臉,南珍有些不習慣他的嚴肅,揚起笑臉:“嘿嘿。”

則冬松開她,将飯盒重新擺上去。

南珍捂着嘴說什麽都不想吃,則冬就又收了起來。

這個晚上南珍停停吐吐了好幾回,最後吐空了肚子裏的東西,只能一陣陣泛酸水。

則冬并不是一個婆婆媽媽的人,也不是個能關心別人的人,可他看着這樣的南珍,有些話從白天就一直忍着,忍無可忍後終于爆發——

于是就變成南珍小可憐樣兒坐在床上乖乖聽訓,則冬板着臉打字給她看,一句句的唠叨。格外地愛之深責之切。

當看見則冬說:“為什麽不等我回家一起送。”

南珍終于小小反抗:“是誰早晨先走的……”

則冬當然後悔,萬分後悔。

他說:“對不起。”

南珍梗着脖子喊疼,他收起手機替她揉後背,南珍坐在前面,則冬挨着床邊坐在後面,揉着揉着南珍低聲地:“又不是你的錯。”

***

因為南珍醒了,所以第二天一早警**察就來醫院做筆錄,南珍回想那天的事情,一切發生的都很突然,則冬遞過手機給她看,南珍白了白眼,覺得這人實在想太多。

則冬卻不依不饒,南珍只好問了一句:“是不是打擊報複?”

既然南珍這樣問,那警察就不得不做他想,拿起筆記錄,問南珍:“最近有得罪什麽人嗎?”

可南珍想破了頭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得罪誰?她真的走黴運了,店才被燒完,現在又出車禍,而且都是意外!

辦案的警**察了解完南珍這邊的情況後說基本可以判定是普通交通事故,經過他們的調查,肇事車主各證齊全,并且有正當職業,但是事發當天喝了酒,所以排除了蓄意謀害,只是酒駕導致的追尾而已。

只要不是刻意害人南珍就阿彌陀佛了。

可則冬卻不放心,趁着南珍睡午覺時去車場看了看她被撞壞的車,實在後怕。

他從車場回到醫院,南珍還沒醒,他将門關上,輕輕用兩指捏着她的手腕子,片刻後松開。

剛松開南珍就醒了,說頭很疼。

這是典型的車禍後遺症,沒什麽特效藥,只能硬扛着。

則冬問她有沒有想吃的,但南珍肚子餓卻吃不進東西,喝水胃裏都難受,只能眼巴巴的沖着則冬搖頭。

阿彬晚上時來看南珍,南珍叮囑他:“別跟阿寶說,明天你去學校給他送兩袋零食,就說我去外地旅游了。”

阿彬淚眼汪汪的,說要留下來陪護,可卻感覺後腦勺刺茫茫的的。

他扭頭看,見則冬拎着一罐湯進來。

南珍邊喝湯邊說:“我今天好多了,你們誰都不用留下來值夜。”

可最後,阿彬乖乖走了,則冬留下來給南珍端臉盆。

南珍又吐了,把晚上喝的魚湯全吐了幹淨。

***

則冬扶着她躺下,給她看着點滴瓶,南珍頭疼睡不着,又怕則冬擔心,就乖乖閉着眼,則冬就坐在床邊的小凳上,板板直直的挺着背,她聽見他幾次俯身過來查看她的吊瓶,看剩了不多的,就輕手輕腳往外走,微微帶上門,去護士站喊護士換藥水。

南珍睜開眼,走廊的燈光透進來,她看見則冬放在床頭的手機。

她住院了,他一直陪着她,雖然不說出來,但南珍知道,他很擔心她。

他那麽愛幹淨的人,每天進出細菌最多的醫院,一次次給她倒掉臉盆裏的嘔吐物,給她擦臉喂水,只要她肯多吃一口飯,他的臉色就變得好看許多,見她又吐了,就愁得跟什麽似的。

好久沒有人這麽關心過她了。

聽見有腳步聲朝這邊來,南珍趕緊閉上眼,聽見來人在門口放輕了聲音,窸窸窣窣的進來,給她換了藥瓶後離開。

她聽見則冬将門關好,又回到老位置坐好。

他什麽也不幹,連手機都不玩,就這麽專心致志地守了她一夜,一整夜南珍都沒舍得睡着,就是想好好記住這番滋味。

隔天早晨起來南珍想上廁所,可手上吊着針不方便,她本想等到護士來,可實在是憋不住了,就自己摸到床邊穿鞋。

則冬一看就知道她要幹嘛,過來拎起瓶子,一手扶着南珍。

南珍沒吭聲,一步步往廁所走,到了門口停下來卻被則冬推了推。

他拉着她走進去,将瓶子挂好,作勢要給南珍脫褲子。

因為南珍手上正打着吊針!

可南珍用另外一只手死死拉住褲頭,漲紅了臉。

則冬也不能說話,下手就使了勁,兩人誰都不讓誰,最後則冬直起腰看着南珍。

廁所本來就小,則冬那麽大個人站起來時南珍就被堵在他胸前了,她軟軟的哼哼:我自己來。

其實則冬也挺不好意思的,可他還是堅持。

他以前什麽情況沒見過?女人也是人,男女有什麽不同他最清楚不過,可遇到南珍,他就控制不住的有些腼腆起來。

他看着是沒什麽,其實心裏早就蹦蹦跳。

***

最後還是南珍贏了,南珍說你再不讓開我就要尿出來了。

一句話讓則冬立馬調頭往外走。

南珍單手脫了褲子坐下來,怕聲音太大了還自己給自己吹口哨。

好了以後拎着瓶子出去,沒辦法,手短脖子疼的,瓶子拎的很低,手背上馬上就回血了。

則冬忙将瓶子提起來,扶着她躺回去。

南珍看則冬像伺候老佛爺一樣伺候她,覺得新奇,就特別淘氣的整天哎呦哎呦的,她只要一哎呦,則冬立馬就能皺起眉頭。

則冬皺眉頭了,南珍心裏就開心。

南珍說:“哎呦哎呦,則冬我難受。”

他忠犬一樣過來給她揉揉太陽穴,或者想辦法讓她能吃進點東西。

南珍很受用,被撞的那點倒黴氣就散了。

下午時接到了尤凝的電話,兩人一開始聊得好好的,可後來則冬就再也不見南珍的笑模樣了。

他剝了個桔子給她吃,南珍搖搖頭,把被子蓋在臉上。

第二天中午,南珍早早就開始打發人,她說:“你跟阿彬換換吧。”

則冬以為是自己沒伺候好。

南珍知道他會這麽想,就說:“阿彬不懂事,我怕工頭偷工減料,你在那裏守着會好很多。”

則冬低着頭不動。

南珍再接再厲:“我現在沒什麽大事了,就讓阿彬過來跑腿買飯就行,店裏的事情比較重要,我就指望你了則冬,其他人我真的不放心。”

這句話說的,則冬也覺得自己挺重要的。

他不禁去想,以前南珍是怎麽熬過來的?

身邊沒有能依靠的人,一個女人撐着一家咖啡店,家裏還要照顧兩個老人,什麽都要操心,什麽都要管,被漲了個保護費都能不要命的跳到最前,她比有些男人都強都能幹,卻這麽讓則冬覺得可憐兮兮的。

***

他當然要幫她的,不止這樣,他還要把咖啡店的裝修搞得漂漂亮亮,等她出院了回去一看,就會很開心。

則冬午後就走了,尤凝拎着一袋衣服來了醫院,一進門看南珍的造型就笑了:“南珍你挺時髦的。”

南珍這人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本來住院了也不會跟尤凝去說,可今天是個重要的事,只能把人喊到醫院來給她打扮。

尤凝按照指示給南珍買了新的裙子鞋子包包,再翻出自己的化妝品給南珍抹臉,她都習慣了,每年都有這麽一回,逃不掉。

南珍像個鬥雞收拾好自己,站在醫院樓梯間的鏡子前看,最後自己拆掉了脖子上的護頸套。

尤凝不忍心,說:“你別把身體搞壞了。”

南珍笑了笑:“哪裏就這麽經不起了。”

說完伸手,尤凝将包包放在她手上。

兩個漂亮的姑娘一從電梯裏出來立刻引來了樓下苦苦等電梯的衆多男士的追光,南珍踩着高跟鞋一搖一擺,姿勢很漂亮,尤凝見慣了她的鬥雞樣,沒多言。

這天是南珍一年一度的同學聚會。

她學習不好,學歷也不高,當初高中都沒上完就鬧着要出去賺錢,宋權勸了她好幾天,可她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加上家裏也都同意了,所以她從來不聽宋權怎麽說。

宋權最後只能陪着她去蛋糕店面試,看她一天天活的比在學校裏開心,才終于妥協。

這晚的同學會是南珍初中同學會。

也不知道為什麽南珍他們班的同學會就這麽成功地年年都操辦得起來,也年年都多人到場,雖然知道會被作為談論對象,但她還是咬咬牙從不缺席。

因為缺席就輸了。

***

尤凝去停車,南珍先在門口下車,一刻也不願意等,說:“我先進去。”

尤凝點點頭,她與南珍初中玩到現在,怎麽會不知道她的好強。

每年她都要自己進去,把頭揚得高高的,對着每個人笑。

南珍進去時人已經到了不少了,她在學校裏是個活潑個性,以前不愛讀書就被老師調到最後一排坐,偏偏個子小根本就看不到黑板,索性破罐子破摔幹脆上課睡覺下課和周圍一樣不愛念書的同學打牌游戲浪費時間。

小時候打打鬧鬧的情分長大後依然還在。

南珍一進門就開始喊同學以前的外號,笑着紮進人堆裏聊天,尤凝停車時正好遇上了出國歸來的一個同班學霸,就熟門熟路的帶人進來,不用看就知道南珍一定是在最熱鬧的地方。

開席時南珍和尤凝坐一桌,學霸被女同學圍着坐一桌,吃到後面時酒氣上來,同學們都放開了,有人就對不熟悉情況的學霸提到了南珍的事情。

每回都是這樣,南珍總是他們酒後的談論點,就跟拉屎不擦屁股是不行的一個模式。

也不是故意要揭她傷疤,而是南珍自己表現得不在乎,所以人們就喜歡提提,再勸勸她不要死守。

這年頭哪個寡婦不再嫁?何況南珍那時還沒嫁呢,根本不能算!

南珍一聽隔壁桌開始聊了,就端着酒杯過去擠了個位置,人家一看當事人來了,很愉快的騰出座位,要聽她再說說每年聽一回的那個故事。

女人嘛,不管嫁人還是沒嫁人的,有一個通性,就是三八。

班裏跟南珍要好的男同學在另外一桌吆喝:“你們別太過分啊!喝多了是怎麽地!”

南珍卻笑得輕松,“沒事,你剛回來,我跟你講講,免得以後你聽別人告訴你,聽得不齊全。”

學霸不想被普及幾年前南珍那場沒有來得及舉行的婚禮和犧牲的未婚夫,借着尿遁跑到男生桌子去,南珍也不在意,知道大家想聽,就說說這一年自己的生活。

尤凝也不是沒勸過,可她勸不住,南珍那時說:“尤凝啊,我不會讓別人看笑話的,我要過的比他們都好。”

她做到了,沒人是來看笑話的,他們覺得南珍很厲害,自己賺錢,養家,這麽些年一點都不顯老。

早早嫁人的女同學裏沒有一個不羨慕她的,不用圍着公婆轉,圍着老公轉,圍着子女轉,每天都輕松開心。

但這話她們不會說出來,只能放在心裏羨慕,表面上還是對南珍說結婚的好,說有男朋友的好,說冬天裏兩個人一張被子格外的暖。

***

南珍常常被誇貞節,這麽些年只顧照顧宋氏夫妻,不考慮自己的個人問題。

南珍喝了口酒,笑着說:“這不是貞潔,她本就是這家的孩子,做什麽都是應該。”

尤凝只能在一旁看着,因為她早已被南珍約法三章,在這種場合不許幫她出頭。

同樣的話說多了就沒意思,南珍說到一半口幹,喝光了杯子裏的酒說去廁所。

她跑到飯店的小花園裏透氣,秋天的晚上很涼,她穿着短裙高跟鞋,蹲在地上玩手機,尤凝發短信過來說:“你別過來了,直接回醫院去!”

南珍摸摸鼻子,這年頭發小居然把她趕出場不讓進門了!

不進去就不進去吧!南珍想,反正該說的都說完了。

她坐在地上撥電話,打出去後那邊沒聲音,她自言自語:“店裏怎麽樣?工頭有沒有偷懶?有沒有偷藏我的牆紙?則冬啊你猜我現在在哪裏?嘿嘿。”

電話立馬被挂掉了,短信刷刷的進來,南珍點開來看,則冬的短信又冰又冷的:“你在哪裏?”

“你剛出了車禍就亂跑,能不能對自己負點責?”

“你千萬別被我抓到。”

南珍笑,她家夥計什麽時候學會威脅人了?怪害怕的!

她低頭回他短信:“我出來參加同學會,好無聊啊,每年都要聊聊我的事,你說那些人怎麽就這麽長不大呢?”

則冬的短信再來時就軟了很多:“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南珍問他:“你來了,會打我嗎?”

則冬:“不會。”

南珍:“我覺得你會。”

則冬:“一定不會。”

南珍:“那你來吧,我在這裏等你。”

則冬很快就到了,找南珍時經過同學聚會的包廂,門是敞開着,裏面的人形形色色,都喝的醉醺醺,他還看到了南珍的那個記者朋友。

他順着路去後院,看見南珍蹲在地上,居然敢拆掉脖子上的護頸!還穿着露肩的短款連衣裙,一雙細腿光禿禿的露在暮色裏,要是有人喝醉了纏上來怎麽辦!

則冬壓了壓心頭氣,蹲在南珍跟前。

南珍笑着:“嘿嘿,來啦!”

她捉到一只大螞蟻,用小木棍撚起來給則冬看,那是有毒的螞蟻,被咬着了會腫一個大包包的,則冬不動聲色地拿走木棍,一下甩出去很遠。

南珍酒意上頭,鬧着讓他還給她,則冬無法理解,既然不想來,為什麽又要做勉強自己的事?

他拉她起來,南珍唉唉叫,說腿麻,走不了。

則冬蹲下來,寬闊的肩膀從沒有背起過哪個女孩。

南珍對着他的背呢喃:“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傻?”

則冬攬着她的膝頭将人摁在自己背上,一吸氣站起來,南珍就那點分量,真是不費氣力。

南珍将臉貼在他肩頭,說:“因為不想他們在背後議論我,當着我的面我會好受很多。”

當着面,她能知道那些人到底說了什麽,如果不來,她會一直去想去猜,反而比較費心。

而且她都已經習慣了,睡一覺起來明天又是一條好漢!

則冬頓住腳步,微微側過臉就能與南珍近在咫尺。

心随意動,他傾身親了親南珍的臉頰。

一個很短暫很溫柔的親吻,把南珍吓傻了。

***

南珍一溜煙的從他手裏滑下來,不肯再讓他背,可腿還是麻,難受的東倒西歪站不住。

則冬去扶她,笑着打字:“現在你就想不起來他們在說你什麽了吧?我做了一件可以轉移你注意力的事情,要求加薪。”

他說得輕松,可南珍卻沒辦法同樣輕松,只能捂着臉跑走,再不想見他。

則冬快步追上去,直到南珍跑不動了,他也改為慢慢的走,跟着她。

快要下雨了,一場秋雨一場寒,這是汀城的第一場雨。

則冬看看天,上前去拉南珍,他們還是趕緊回醫院的好,免得淋了雨又感冒起來。

南珍甩開他的手,一張臉上明明白白寫着在生氣,則冬越看越喜歡,傾身抱住了她。

一道閃電劈開天幕,嘩啦啦雨就灑下來,雨點拍在臉上有些疼,則冬将她摟緊,很想說點什麽。

但如果要說話,他就得松開懷中的南珍,他不想,所以只是抱着她。

南珍掙脫不開,有些懊惱。

她不知道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處理,她可以很冷靜的趕走姜維,卻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親了她的則冬。

正好有一輛車經過,摁着喇叭給在大馬路上擁抱的情侶助興,則冬伸手攔車,南珍從他懷中躲開,不肯上車,大聲吼着:“不許跟着我!”

則冬怎麽會聽,他跟着她,她走他走,她停他停,最後走到了海邊。

海浪很大,卷着雨水翻滾。

南珍在雨裏大哭,看不見眼淚。

則冬的手握成拳頭,早知道就該忍忍的,他把南珍弄哭了。

南珍嘴裏罵着:“王八蛋,王八蛋,宋權你個王八蛋!”

則冬聽得清楚,原來她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在哭。

剛剛的一番熱情全被雨水澆滅,則冬在雨裏站了一會兒,忽然上前将南珍打橫抱起來。

她還是個病人,必須回醫院!

***

深夜,南珍洗了澡換了病號服,重新帶上醜醜的護頸,被則冬塞進被子裏,她現在酒醒了,腦子裏全都是三個字:怎麽辦?

隔天早晨,則冬買了米粥上來,她捂着頭說:“昨天喝太多了頭好痛,我昨天是怎麽回來的?”

則冬整個人怔了怔,看進南珍的眼裏。

他知道南珍根本沒忘,因為她的眼睛躲閃着他的追逐。

他不言語,看她吃完飯就去了店裏,相較于他的失望,他更希望南珍出院時能看到一個煥然一新的店鋪。

南珍對着則冬離開的背影長長呼了口氣,起床想把昨晚淋濕的衣服拿出來洗,卻怎麽也找不到了。

幾天後南珍終于不吐了,雖然護頸還要戴着,但醫生準許南珍出院了。

南珍很開心,沒事人一樣讓則冬回家給她拿一套像樣的衣服來換上。

這幾天他們倆就是這麽相處的,南珍沒遇過這種事,經過一開始的慌亂後她就一直在裝傻。

這種事,只要不攤開來說,就永遠沒有定論,她只要不表現得尴尬,他們倆就能繼續相處下去。

她不想趕走則冬,也不想考慮其他。

她篤定則冬也不會攤開來說什麽的。

為什麽?

只是太知道這個人的性格。

忘記了。

南珍選擇忘記。

則冬先把一部分的東西從醫院打包回家,站在南珍房門口幹搓手。

他沒進去過。

但一想到南珍在等他,他就擡腳踩了進去。

南珍的房間并沒有很特別,比宋權的房間要小一點,格式家具也都比宋權的舊一些,只是床頭堆滿了各式各樣瓶瓶罐罐,才讓人知道這是個女孩子的房間。

則冬蹲下來看那些罐子,有一個罐子正好露出背後的成分表,全英文,他讀了讀,搖搖頭。

想靠這些東西除皺紋實在不理智。

床頭還放着一管口紅,則冬想了想,裝在了口袋裏。

接着他打開南珍的衣櫃。

一股淡淡的樟腦丸味道撲面而來,他捂着鼻子用手翻衣架,不知道什麽是南珍要求的,像樣的衣服。

在他看來,衣服只要能穿都行。

***

則冬最後選擇了顏色與口紅相似的一件外套。

南珍早等得不耐煩了,見則冬回來,忙站起來扒拉他帶回來的袋子。

則冬正巧選了一件她今天最想穿的衣服!

南珍很滿意,笑眯眯地去廁所換,出來時則冬遞給她那管口紅。

南珍更為驚喜了,也很驚訝啊!

則冬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頭倒水。

南珍對着鏡子抹口紅,則冬時不時就瞟一眼,等南珍轉身時問他終于正大光明的去看,微微怔了怔。

只是一件外套一管口紅,南珍就變得不一樣了。

她很漂亮。

則冬對于漂亮的定義,始至南珍。

出了醫院,南珍和則冬打車回家,南珍一直對着後視鏡看自己脖子上的玩意,則冬怕她再扭着自己,用手扶了扶,正好司機剎車,南珍整個撲過去靠在了則冬肩上。

周圍的車子緩緩的往前滑,司機側過頭看了眼後座的兩人,南珍不好意思的要起來,卻被則冬摁住了肩膀。

她的腦袋枕在他的臂膀,很穩,不搖晃所以不會牽扯到脊椎。

則冬沒看她,而是轉頭看向窗外。

南珍盡量不尴尬,其實臉紅的要死,卻硬是捏了捏則冬胳膊上的肌肉揶揄:還不錯嘛!

則冬連個眼神都不給,南珍無趣極了。

兩人就維持這樣的姿勢一直到家,的士在小區外面停,還是南珍走前面,則冬大包小包跟後面。

南珍傷了脖子需要卧床休息,不能做訂單了,她躺在床上挨個挨個給主顧打電話,雖然人情在這裏,但飯店的蛋糕點心不能斷,南珍短時間又好不了,所以飯店必須找到新的蛋糕師。

這樣一來南珍就失去了不少客源,皺着眉頭不開心。

那些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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