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8)...
上山的路很陡峭,車子停下後,他們換乘馬車。
五匹馬的拉車停在面前,巫玉堂撫了撫最首的馬兒。馬兒打了個響鼻,親昵地蹭着他的手心。
嬌嬌不錯眼的看着那匹馬兒,當玉堂問她:“要不要摸一摸?”
她搖了搖頭。
可馬兒卻喜歡她,玉堂拍了拍它的脖子,它就知道慢慢踏過來,親了親嬌嬌的衣擺。
巫玉堂看着嬌嬌敵不過自己的心性,終于擡手碰了碰馬匹,被馬兒舔過手心。
她就像以前的他,什麽都不敢做,什麽都被規矩壓着。
等了有一刻,見嬌嬌過瘾了,他們才坐上車。
從前天子乘六,諸侯駕五,巫家一直就是用五匹馬拉車。在這裏,最尊貴的禮數就是用馬車載着客人從吊橋之上駛過,吊橋銜接兩座山脈,雲霧之間,腳下是萬丈深淵。
嬌嬌被以最尊貴的禮數,接回了城堡。
馬車內,她收起了剛才與馬兒玩耍的笑容,又板的一本正經。
城門大開,累積了千年的沉重發出震響,随後又被關上。
馬車停在主樓前,來到這裏,嬌嬌理應先去拜訪巫拜黑。
還是那個神壇,還是一直燃燒的火種,巫拜黑走下來,看到已長大成人的楚家姑娘,開心的連聲笑。
嬌嬌低着頭,被他上下打量過,聽他滿意說道:“楚家裏,嬌嬌最優。”
嬌嬌忙彎腰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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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拜黑看嬌嬌就像是在看自家閨女,用神杖輕輕點了點嬌嬌的額。
他對巫玉堂說:“玉堂啊,一路也累了,快帶嬌嬌回去休息。”
理所應當,嬌嬌是來試婚的,就應該住在巫玉堂的城堡裏。
巫家與楚家千年通婚,往前幾百年大婚前男女是不允許見面的,但楚家的姑娘嫁過來後幾乎都沒能活過三十歲,幾乎都是自殺而死,所以後來規矩改了,為了夫妻和睦,為了保證每一代的傳承,楚家在定下最終人選後,女方要過來住上一段時間,與男方培養感情。
不說到底有沒有效果,但這個規矩就一直留到了現在。
巫拜黑與她寒暄:“住在你玉堂哥哥那裏不用拘束,缺什麽就說一聲,他要是敢不理你,你就來跟我說!”
嬌嬌懂事地回道:“玉堂哥哥待嬌嬌很好,嬌嬌也沒什麽缺的。”
巫拜黑看向玉堂,笑着說:“看看,嬌嬌多懂事!”
巫玉堂點點頭,表示贊同。
于是,巫拜黑就更開心了。少年男女,情投意合,是他最大的希望。
***
他們又乘車前往巫玉堂居住的地方,長長的甬道,四面有紫色的花瓣飄落,仆人們紛紛垂頭站成兩排,恭迎未來的女主人。
專門分去給南珍洗澡的老嬷嬷站在最前面,與玉堂看了個對眼。
老嬷嬷輕輕的點了點頭,巫玉堂的心稍安。
他引着嬌嬌往裏走,當跨進室內時,一片彩色映在嬌嬌的鞋尖。
她仰頭去看,好奇裏面的彩色玻璃窗。
在四進宅子裏,用的全是窗紙粘貼的舊樣式,再怎麽手巧的窗花,都敵不過五彩的玻璃。
她的天,終于不是四方的了。
她走進去,一步踩一種顏色,不小心撞到了前面的男人。
巫玉堂回過身來,她忙退到兩步外。
他好似沒發覺,引着她上樓去。
而早幾天到來的南珍,則消失得無影無蹤。
嬌嬌住在客房,這一層全都是客房,她是第一個入住的客人。
她欣喜的發現自己的房間也有彩窗。
玉堂就此離開,留下老嬷嬷為她打點,他迫不及待,要去另外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的門口,站着他當時留下的巫天玄。
“回來了。”天玄将正翻着的書收起,讓開位置。
巫玉堂推門進去,房內空無一人,只是雕花大床下留着一雙兔絨拖鞋。
他彎腰拎起來,白皙的手指穿在兔絨內,說不清到底哪個更白。倒是兔絨是暖調,他的手指是冷調。
慢慢踱到一面牆前,牆面上根本沒有縫隙,卻不知怎麽的,倏地分成了兩扇。
他走進去,遠方微亮。
再近了一點,光線就好了,可以看見一張粉色床上,睡着他關心的人。
***
之前的忙亂全都在這一刻沉澱下來,他輕輕走過去,在床邊放下拖鞋,用手撫了撫被子裏南珍的腳。
溫熱的,真實的,他思念的。
“我回來了。”他淡淡的說道,卻只有自己知道這句話忍了多久。
他撚起她的手腕為她把脈,果然如老嬷嬷暗示的那樣,大有起色。
房內沒有其他人,他就這樣彎了彎唇角,心情很好。
這一幕,被悠悠轉醒的南珍撞見。
幾乎不到一秒,他收斂了笑,令南珍覺得剛剛是自己眼花。
她撇過臉,不去看他。
他坐在她床邊,詢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咳嗽還厲害嗎?”
不去看,才能将這把嗓子細細品味。
南珍忍不住去想,他的聲音原來這樣好聽,與他這個人一模一樣,渾然天成。
要是以前,她大概會高興的跳起來,現在……不知怎麽的,心中仍保有一絲感激。
不管事情到底是怎樣的,他能完整無缺,我很感激。
玉堂見她不說話,也慢慢淡了那份喜,說道:“早點休息,我走了。”
他慢慢往外走,南珍睜開眼,打量這個新的地方,方寸之地,不知是哪裏。
當他就要跨出去時,聽見她啞着嗓子問說:“你去了哪裏?”
那一瞬,他差點控制不住要回身去抱住她。
***
“去了很遠的地方。”他暗暗握着拳頭,立在門邊。
“我睡了很久嗎?”
“恩,你在慢慢的好起來。”
“你的名字叫什麽?”
他說過的,現在再說一遍:“巫玉堂。”
“你轉過來。”南珍說。
久久,他才回身,還是立在原地。
南珍無力的坐起來,背後堆着一堆的抱枕,仿佛躺在白雲間。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告訴我一遍,爸爸真的死了嗎?”
“死了。”則冬看着她的眼睛。
“怎麽死的?”她要弄個明白。
“南珍,很晚了,睡吧。”他嘆息。
南珍捂着臉哭,“你說啊,你說實話好不好?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則冬不語,默認。
南珍一直在哭,他不忍心,只能忍心折磨自己:“一切正如你所知道的,那些都是真的。”
其實早已知道不會有第二個答案。
“有人告訴我,他還沒死。”
南珍不錯眼的看着玉堂,他們曾經那般親密,他的任何一絲表情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即使掩飾得再好,還是露出破綻。
這件事,是他意料之外的。
他仰起頭,聲音冷淡:“要我告訴你細節嗎?告訴你他那時的樣子嗎?你敢聽嗎?如果不敢,就別再妄想其他,南珍,你應該現實一點。”
南珍,南珍,曾經她會去想,他會怎樣念出自己的名字。
南珍,如此普通的名字,在他口中,卻是那麽好聽。
南珍不再說什麽,翻了個身,背對着玉堂。
那面牆被關上,巫玉堂緊緊攥着的拳頭松不開,指節發白。
南珍蜷縮着身體,反複回想,她的記憶沒有錯,最後一封郵件裏說了,宋福七沒死,就在這座城堡裏。
***
因為有客到訪,巫玉堂每天最多的時間就是陪着楚嬌嬌。
詭異的是,兩個女人住在同一棟樓內,卻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早晨,南珍被扶出來散步,嬌嬌就在房間裏與老嬷嬷學習怎麽用金線繡一只蝴蝶。
午飯,南珍的是被男孩端進房間裏吃的,嬌嬌則喜歡坐在大堂裏,曬着彩窗透出來的光吃飯。
午飯,巫玉堂通常也會陪着她吃,兩人,長長的木桌,一人一頭面對面。
飯後,嬌嬌回房午睡,他也回房,拉開那道牆,看一眼南珍。
有時,是嬌嬌獨自進餐,仆人們比劃着說主公沒回來。
可在房間裏,南珍并不知道有人在偷偷看她。
她問男孩:“我覺得最近你們都怪怪的。”
男孩為她擺放菜品,進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慢慢知道了南珍的喜好,将肉丸湯擺在面前。
南珍咬着一顆肉丸接着說:“你們看到我都很緊張。”
說完,就見男孩的背脊好像被叉了一根鋼條,硬邦邦的。
南珍說:“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麽事?為什麽要把我搬到這裏來?”
她想了想,問:“是不是有誰來了?”
哐當,男孩弄翻了調羹。
南珍就不說話了,一個勁地盯着男孩。
好不容易伺候南珍吃完飯,男孩自覺跪到外面的屋子裏。
巫玉堂立在他跟前,沉默不作聲。
男孩發着抖,以為自己死定了。
可面前的人卻離開,老嬷嬷進來與他比劃,讓他在這裏跪上十個小時。
男孩倏地松了口氣,渾身都是汗。
晚飯時,南珍發現來送飯的換了個人,她沒有問其他,不知道那個男孩還會不會出現,是不是自己害了他?
十個小時後,男孩去給主公磕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夠被赦免,只能日後更為謹慎不出差錯。
其實山裏的星空比汀城的要亮眼,可從前,巫玉堂從不覺得好看。
不是星空的問題,而是要看身邊的人是誰。
他今日不責罰,只是因為南珍在這裏,只能與那個男孩說得上話。
他不忍剝奪,她曾是那麽愛說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