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個午夜

他在看我。

但是他不可能認出我。

紀可言收回視線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都在抖。

他不可能認出我。

酒灑在桌子上，面前相熟的酒保奇怪地問他：“你沒事兒吧？”

“沒事。”有事。

紀可言放下酒，有些慌張地拿起手邊的包，站了起來。

他快步走向洗手間，路過那個男人時，緊張到不敢呼吸。

他要去确認一下，确認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然而，當他站在洗手間門口，他又遲疑了。

男。

女。

他在中間，左右為難。

一瞬間，紀可言有些絕望，他突然發現，不管他逃得多遠，命運都沒打算饒過他。

他後退兩步，走回了吧臺。

剩下的半杯酒還在等他，孤零零地被放在桌子上，無人問津。

Advertisement

這一次他繞路回去，沒有經過那個男人，他實在沒有膽量。

酒吧裏，俊男美女遍地都是，紀可言拿着酒找了一個角落坐下。

從他這裏剛好能看見那個人，如果對方不走開的話。

他小口地喝着酒，仔細去品，但他知道，自己品的不是酒，而是那個多年沒見的人。

好多年沒見了，大概有八年。

八年前紀可言還穿着校服戴着眼鏡偷偷在自習課上睡覺，每天跟模考試卷作鬥争，唯一開心的事就是偷看隔壁班的體育委員。

他喜歡人家。

紀可言知道對方的名字，生日，愛好，甚至手機號碼，但卻從來不敢跟對方說一句話。

他就像是一個小偷窺狂，每天假借去洗手間，路過隔壁班門口，偷偷往裏面看。

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他鼓足了勇氣給對方發了一條短信。

他發：單杭，我喜歡你。

發短信的時候，他的手都是抖的，就像八年後的今天，他拿着酒杯的手一樣。

那天紀可言有收到對方的回複，是一句簡單的：請問是你誰？

後來那個手機壞掉了，為了這條短信，紀可言跑了好多地方去修，可惜的是，手機像是中了魔咒，睡着之後再也醒不過來了。

而那個夏天之後，紀可言也再沒見過他喜歡的男生。

他沒想到這麽久過去了，他還能一眼認出這個人。

确實只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他甚至沒有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他不會看錯單杭的，因為那個人是單杭。

但是，單杭一定不會認出他。

絕對不可能認出現在這個穿着緊身短裙長發披肩還化着濃妝的“女人”會是當年隔壁班那個又瘦又小傻裏傻氣的小男生。

當然了，或許，單杭連那個小男生是誰都從來不知道。

但紀可言永遠記得他。

坐在角落裏的紀可言甚至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直盯着不遠處的男人看。

單杭還是老樣子，但又不是從前的樣子了。

他更結實了，更成熟了，更有魅力了。

十八歲的大男孩已經長大，像是挺拔的小樹已經長得枝繁葉茂。

八年後，單杭還是紀可言的心之所向，可是，紀可言不敢過去，甚至不敢發出聲音讓對方看到他。

喜歡一個人，卻害怕被人知道。

紀可言不得不承認，自己的一生都困在了這具身體裏。

他逃離家鄉，逃離所有從前認識的人，為的就是做真正的自己，然而，當他以為他真的正逐漸接近“真實”時，單杭的出現就像是突如其來的浪潮，拍醒了他。

紀可言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起身準備離開。

還是走吧，別看了。

他踩着高跟鞋，挺起那副假胸，像一個驕傲的、真正的女人一樣，走過群魔亂舞酒氣熏天的人群。

他知道自己離單杭越來越遠，那是他念念不忘的愛情，可是他只能這樣，頭都不敢回地走開。

紀可言被抱在一起跳舞的兩個人撞了一下，整個人踉跄了一下。

他下意識回頭，發現單杭看見了他。

四目相對，他趕緊慌張地逃跑，直接推開酒吧的門，沖進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