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峰縣公堂之上肅穆一片,白重樓被放了出來,二十棍杖責令他行動困難,江妙雲見他被折磨成這樣子,怒目瞪着知縣,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剝了。
“狗官!”
她咬牙切齒緊握着雙拳,極力隐忍着想砍了他的沖動。
“白姑娘,你先扶令尊下去治傷。”
顧珩指了兩個人,扶着白重樓先行退下。
青峰知縣垂手低頭斂目站在堂下,心中慌的七上八下,他怎麽也沒想到那白紫蘇這麽有能耐,居然上州衙告他,還把顧珩給請了下來,早知如此該将她一并關起來。
“沈海,何為屍位素餐哪?”
知縣聽得顧珩直呼他的大名,頓時吓得額上的冷汗又多了一層,支吾着連話都說不利索。
“不說話,看來是不懂這個詞,那本官好好給你講解講解。”顧珩冷哼一聲,陡然高聲喝道:“你坐着知縣的位子,上不能匡主,下無以益民,吃着白飯不謀事,欺上瞞下,實在可惡至極!”
話音落,驚堂木起重重拍下,吓得沈海肥碩的身子抖如篩糠,根本說不出話來。
堂下青峰縣一幹官員吓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問責到自己頭上。
顧珩瞧着他這副樣子,愈發心煩,冷冷道:“眼下我無心來治你渎職之罪,且給你兩個時辰,去把全縣染病死亡人數統計上報,不得瞞報!”
“是是是,下官遵命。”沈海低着頭,用袖子偷偷擦了擦汗。
“另外,将縣裏擅治瘟疫的大夫郎中名單統計上來。”
沈海唯有連連稱是。
“孔毅你速去汝河鄉走一趟,看看當地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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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毅領命而去。
顧珩見沈海居然還杵着,不禁氣道:“還杵着作甚,你若拿出新茶擂臺賽一半的勁頭來,也斷不至此!”
***
白重樓敷了藥頓覺清涼一片舒服了許多,只是傷在臀上,還不能坐卧,只好墊個軟枕趴着。
江妙雲将煎好的藥端進去,見他趴着還想拿桌上的紙筆,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碗,快步走過去,道:“爹,您不好好休息幹嘛呢。”
“閨女,把紙筆給爹拿來。”
“爹,您該好好休養才是。”
“來不及了,你別管那麽多,快拿來。”
江妙雲拗不過他,只好給他送到羅漢床邊。
白重樓蘸着墨,吃力的提筆,江妙雲看不過去了,說:“爹,您說我來寫吧。”
“也好,這是我在牢中幾日想到的一個方子,解毒活血。”
他在牢獄中幾日,一直心系外面疫情,數次向衙役打聽外頭情況,得來的卻只是一場譏諷嘲笑,說他皇帝不急太監急。後來聽衙役們交談,得知外頭死了人,他就已經知道,鼠疫已經蔓延到了青峰縣,如果不加以防控,只會越來越遭。
他拿出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給了衙役,只為再見一見知縣,再次勸說他,可惜衙役貪婪,知縣昏庸。縱使他滿懷救人之心,亦無用武之地。
還好,閨女能幹,竟然把知州大人請了過來。
白重樓欣慰的看着女兒,說:“柴胡兩錢,赤芍三錢,紅花五錢……桃仁八錢,桃仁去皮尖杵碎之。”
江妙雲每寫一個字,心中對白重樓的崇敬就多一分,被冤受刑下獄,他想的還是解救蒼生,這是何等的境界。而本該做這些事的父母官,卻生生把事情搞成了如此嚴重糟糕的境況。
白重樓說:“這方子是我根據古方調整的,目前尚不清楚對此次鼠疫是否有效。”
江妙雲對着未幹透的墨漬吹了吹,說:“爹您好生休息着,我先拿去給顧大人瞧瞧。”
她正要起身走出去,一道身影遮住了門口的光線,父女倆同時擡頭,見正是顧珩走了進來。兩人就要行禮,顧珩及時免了他們的禮。
顧珩道:“白郎中可好些了?”
“承蒙大人恩澤,草民無礙。”白重樓還是想起身,便讓江妙雲扶了他起來,說:“大人,草民開了張方子,可以一試。”
江妙雲将方子呈給顧珩,他坐下細細的看着。
白重樓又說:“古來鼠疫皆是特別兇猛的瘟疫,尚沒有可以治愈的藥物,或者草民見識淺薄,醫術不精,還望大人延請名醫,共商共診,集思廣益。”
“白先生可謂醫者仁心,本官正有此意,已命人去尋訪召集。”
顧珩站了起來,忽然端端正正的朝他作了個揖,弄得白重樓惶恐萬分,連呼使不得。
“大人,您這是折煞草民。”
“白先生挽救黎民百姓,我為檀州父母官,您當得起這一拜。”
這一幕讓江妙雲無比動容,還好檀州來了個好父母官,處處為百姓着想。
顧珩道:“聽聞白先生對時疫多有研究,我想請教先生眼下該如何防治。”
白重樓說:“請教不敢當,我朝從未出現過鼠疫,此次來勢洶洶,誰都沒有經驗,草民也只能遵循古法。鼠疫傳染之速度比我們想象的更快,據草民觀察應該是飛沫傳播而來,是以當令所有人以紗布掩口鼻,最好用雙層的保險一些。”
“其次,最好将已染病的隔離起來,以免傳染更多的人。勤洗手足,常用艾草熏屋,驅邪除菌。得鼠疫亡者,盡快火化屍身。”
顧珩聽着白重樓的建議,心中對策已逐漸形成,刻不容緩,他道:“先生好生休息,本官告辭。”
才走出門,就聽得他吩咐下屬:“将白先生的藥方子抄寫萬份,分發至各大醫館藥鋪,着令自即日起檀州五縣所有人都必須佩戴雙層紗布掩口鼻,違令者捕……”
江妙雲在屋內隐隐聽了幾句,忽然想起撿到的荷包還沒還給他,便快步追了出去。
“顧大人,大人!”
顧珩住了腳步,轉過頭,問:“白姑娘何事?”
江妙雲笑盈盈從袖中掏出荷包,說:“大人落了東西。”
顧珩見了,下意識一摸腰間果然空蕩蕩,他太忙了,竟然都不知道荷包掉落了。這東西對他十分重要,是他對亡妻的最後一點念想,随身攜着她的珠花,就仿佛她還陪在身邊,若是真的遺失,他将悔恨終身,幸好被她拾到了。他連聲致謝。
“珠花很別致,”她擺擺手,“我不是有意看的,是荷包口散開無意間看到的,大人看看有無破損。”
他立刻取出來放在掌心裏仔細檢查,江妙雲見他這緊張小心翼翼的樣子,就知道這東西确實對他很重要。
“想來是大人極為重要的物件,無損壞可太好了。”
說話間他已将荷包重新佩戴好,輕輕撫着,那溫柔的樣子仿佛是撫着愛人,果然聽得他說:“是我家夫人最喜歡的一枚珠花。”
他說這話的時候,像是想起了什麽美好的事情,嘴角又不自覺的微微翹起。
江妙雲心想,他夫人真是個幸福的女子,能被夫君時刻挂念。
不知為何,她的心口又有些疼痛起來,一陣一陣的揪痛,像有只手緊緊扼住了她的心,她痛的偷偷皺起眉,不讓人瞧出來。
“大人,沈知縣回來了。”
月洞門外有人相禀,顧珩沒再耽擱半分,快步走了出去。
***
顧珩忙的足不點地,又見沈海及青峰縣一衆官員。
沈海讨好的給他斟了一杯茶,說:“大人,下官已經摸查清楚,全縣共有八百五十三人感染,死亡二十七人。”
“近九百?”顧珩驚呆了,怎會如此嚴重。
師爺站在沈海旁邊,悄悄碰了碰他,低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提示:“老爺,錯了,是三百五十八。”
沈海忙改口:“大人,下官口誤說錯了,是三百五十八人。”
“沈海!”
顧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氣的将手中的茶杯直接砸了過去,瓷片茶水四濺,碎了一地。
他們很少見顧珩發這樣大的火,吓得的在場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喘一聲,那沈海臉上濺了幾片茶葉,也不敢擡手擦去。
他騰的站起身,指着沈海,厲聲喝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是如此态度,人命關天豈非兒戲!”
這青峰縣官員的做事方式真的讓他窩火,就好比你拼命想往前趕,偏偏你的隊友拖你後腿。
他負手背對着他們,對着一架屏風仰天深呼吸,試圖盡量控制怒火,半晌還是控制不住,罵道:“給我滾出去!”
沈海灰溜溜的像過街老鼠一樣縮着肩膀走出去,他的年紀比顧珩大一倍不止,卻被他罵的像孫子一樣,他不禁縮了縮脖子,将雙手揣進袖中。
天色已黑,朦胧的月色隐在厚厚的雲層間,早已經過了飯點,可顧珩還沒用餐,下面誰都不敢。
沈海碰了一鼻子灰,站在冷風中餓的饑腸辘辘,甚至打起了擺子。一旁師爺見他差點倒下,趕緊扶住了他。
沈海有氣無力說:“你別看老爺我胖,不頂餓,虛着呢。”
師爺道:“要不老爺先吃飯吧。”
沈海用眼神瞥了瞥身後的一片燈火,說:“那位還沒吃,我怎麽敢,這不是又找罵!”他嘆口氣,道:“這事之後他肯定要參我一本,你老爺我的官也算做到頭了,來什麽不好非是這要命的鼠疫,我看那白重樓就是個烏鴉嘴。”
師爺最是人精,聽着他的話心下不知轉了多少個彎。別看這沈海是知縣,平時也沒什麽主見,基本上都聽他的,這青峰縣其實由他說了算。有沈海這傀儡在,他雖是小小師爺,卻堪比土皇帝。可若是這沈海真的被罷了官,換個人來,他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可不能讓這事發生。
師爺心狠手辣,幾乎沒怎麽猶豫,便低聲耳語幾句,吓得沈海皺着眉連連搖頭,壓低了聲音說:“你瘋了嗎,居然叫我殺了朝廷命官!”
“噓!”師爺四下望了望,道:“老爺,您聽我說,那位對您不滿是改變不了了,與其坐以待斃被秋後算賬,罷官或者流放,何不先發制人!”
“殺朝廷命官可是大罪死罪啊!”沈海膽小怕事,只想捂耳逃走。
偏偏師爺拉着他,說:“天幹物燥夜風大,一時火燭不小心翻了也是常有的事,到時候成了,就将一切都推在他身上,說他屍位素餐誤了防疫時機,餘下那些個郎中之類的草民不足為懼。”
說着說着,沈海漸漸動搖了。師爺說的對,他顧珩在一日,就沒有他好果子吃,若是真的被流放苦寒的邊關之地,那還不如死了算了。若是顧珩“意外”死了,那死無對證,他也可保官位,永享富貴。
他朝身後深深看了一眼,眼神陡然兇狠,果斷的朝着師爺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