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胧月之夜,萬籁俱寂,廊下燈籠悠悠的在風中搖曳,屋內唯餘滴漏之聲微可聞,托盤裏的飯菜半分未動,靜靜的擺在桌上早已冷透。
顧珩還未就寝,孔毅連夜從汝河鄉回來,正在回禀情況。
“大人,卑職在汝河鄉一路走訪,發現情況比青峰縣城反而好一些,問了才知道,一開始他們就按着白郎中說的防護起來了,只是如今藥材緊缺,紗布也買不到,米面糧油的價格更是漲了三倍之多。”
汝河鄉暴露出來的問題,若是處理不當,之後必然也将在青峰縣乃至整個檀州出現,他必須先發制人。
他的頭突突的痛着,雙眼也跟着酸痛,前額的經脈崩的緊緊的。他皺起了眉,一手撐在桌上,一下一下按着太陽穴,半晌才道:“着令所有商戶不得趁機囤貨漲價,違令者捕。另外派人去隔壁宜州采買藥材紗布,若有趁機中飽私囊者,罪不可恕。”
孔毅點頭應下,想了想又說:“大人,還有一事,有人借白重樓郎中的名義,四處兜售藥方子,買的人非常多。”
顧珩擡額看他,孔毅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呈到他的面前。
“此人自稱白郎中兒子,自诩是白郎中的獨家秘方。”
顧珩将那張方子上下看了看,又從抽屜中拿出白重樓開的方子一一比對,發現根本不同。
他沉吟半晌,卻是什麽也沒說,只道:“你先下去吧。”
“大人早些休息,屬下告退。”
孔毅抱拳作揖走了出去,走了一段路又憶起顧珩仿佛頭痛的厲害,便舉步一拐去請白重樓給他看看。
***
亂象叢生,猶如一團亂麻,一時毫無頭緒,難以理清。顧珩想着明日得召集檀州五縣主事官員,仔細商讨部署防疫之事。
他坐在桌前,重重嘆了口氣,雙手掩面,揉了揉疲倦的臉,重新打起精神,挑燈準備寫奏折。
鼠疫非小事,感染死亡人數在不斷上升,應盡快禀明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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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寫了幾行字,有人輕叩門扉,他擡頭一看,見白紫蘇手中提着一只藥箱站在門口。他有些詫異,都這麽晚了,她來幹什麽。
沒等他開口,她已走了進來,說:“聽說大人頭痛,我爹傷還沒好,我來給大人紮幾針舒緩一下。”
他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估計是孔毅多嘴。
見他愣着,江妙雲說:“大人大可放心,我醫術雖比不上我爹,紮針還是可以的。”
他本來還沒想到這個問題,經她一說,他還真是有些懷疑,這麽一個年輕姑娘,真會紮針?他怕被她紮殘。
他便道:“其實本官好多了,不必紮針。”
“大人是怕痛?”
說話的當口,她已經将藥箱打開,一卷銀針鋪列開來。
他看看她,又看看那一排又長又細的銀針,心裏還真有些發怵,偏偏嘴上卻說:“當然不是,本官怎會怕區區細銀針,你來吧。”
“大人為何一副視死如歸狀?”
一眼被看穿,又猝不及防對上她促黠的雙眸,他忙轉移視線,輕咳一聲,道:“白姑娘的話未免太多了些。”
“好,我不說話,請問大人是頭部哪裏疼痛?”
見她朝他走來,他謹慎的将正寫的奏折合上,而後指了指前額說:“這裏。”
“前額痛,那就是陽明經的問題。”江妙雲道:“請大人移步床榻。”
“坐着不行嗎?本官還有要務在身。”而且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移步床榻他覺得不太妥當。
“前額疼痛就是因為殚精竭慮,睡眠不足引起的,還望大人珍重身體,紮針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也罷。”
他起身走向卧榻,端坐下,一副正襟危坐的正人君子模樣。
他的樣子,惹得正烤火給銀針消毒的江妙雲偷偷笑了,“請大人閉目平躺。”
他看了她一眼,無奈的躺下。
當她捏着針的手碰上他的頭,他還是心有戚戚焉的睜開了眼,細長的針尖就在眼前,看的人發怵。
兩人的距離有些近,她彎着腰在他上方,他的視線正好落在她胸口,甚至還能聞見她垂下長發的幽幽香氣,正愁尴尬的雙眼無處安放,突然頭皮上一陣刺痛。
“嘶——”他本能的輕咛一聲。
“痛嗎?”她問。
“不痛。”他閉着眼答。
接着頭皮發緊,她插入了更多的針,他覺得自己頭上應該變成了刺猬。
她說:“我給您紮了攢竹、陽白、頭維,接下來還要紮一針合谷穴。”
說着她握住了他的手,在虎口處紮入一針。
他擡起手,問:“頭痛為何還要紮手?”
“別亂動!”她一說,他立刻乖乖垂下放平了手。
江妙雲道:“針灸治療遠端的取穴很重要,可以起到治本的作用,效果更好。”
顧珩見她還在烤火,暗想莫非還要紮更多的地方,才想着,就見她走到他腳邊,半蹲下來給他脫鞋子。
“住手,幹嘛?”他立刻制止。
“紮針啊。”她自然的回答,揚了揚一旁的針。
他閉了閉眼睛,說:“我自己來。”
“大人您就不要逞強了,手上紮着針使力會經脈逆行。”
“似有不妥。”
“如何不妥?”
也罷,反正都這樣了,他認命了,躺平任她擺布。
***
江妙雲為他脫下鞋子,本來她以為長這樣溫潤如春風拂面的公子,應該是沒有煙火氣的,然而沒有洗過的腳,其實也是有些味道的。
她頓時覺得自己想歪了,自己是醫者,怎麽能胡思亂想。
她集中思想,又給他解下襪子,他的腳白一看就是沒幹過什麽重活,但是腳趾上也是長着些腳毛的。
于是她的腦子又不受控制了,轉眼對上他的眼神,他正面無表情的睨着她,似乎在監視她做什麽壞事。
她裝作非常專業的樣子,放下手中的襪子,就湊上身去抓住了他的腳。
正在此時,有婢女送茶水進來,被這場面吓得進退不得,她也沒看清,只看見有姑娘正捧着大人的腳。
這,這,這……
一瞬間婢女腦補了許多,然後裝作沒來過似的,端着茶水飛也似的跑了。
餘下當事兩人面面相觑,江妙雲輕咳一聲,抓起銀針朝着他的內庭穴刺去。
這一針,猶如醍醐灌頂,酸爽一下從腳尖傳到了腦中,直痛的他面部抽搐。
不過也是這一下,他瞬間感覺頭痛好了許多,緊繃鈍痛感漸消。人的精神一松弛,他不知不覺便睡着了,等醒來,她正在拔下他腳上的最後一根針。
“大人,有沒有覺得松快一些?”
他穿妥鞋襪起身,扭了扭肩頸活動一番,果然覺得輕松了不少。
“好多了,白姑娘果然深得白先生深傳。”
江妙雲一邊收拾的東西,邊說:“三天為一療程,明日大人得空再喚我。”
他點點頭,說:“時辰不早了,白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江妙雲背起藥箱。
他送她至門口,忽見窗口火紅一片,正想探個究竟,順手一開門,猝不及防的,熊熊大火似一條蟒蛇吐着鮮紅的信子襲來。
“退後!”
他下意識的擡手遮住江妙雲,掩着她後退數步。
沒了門的阻擋,大火一下蹿進屋裏,瞬間引燃布幔紙張火燭,越燒越旺,黑煙彌漫,熏的眼睛都睜不開。
“怎麽突然起火了……咳咳……”
江妙雲剛一開口,濃重的黑煙就嗆的她直咳嗽。
“別說話。”
顧珩發現門口的路被大火給封死了,他們根本走不出去。屋內濃煙滾滾,只茶壺中一點水,他顧不得想太多,全數倒在白絹上,兩人各自掩住口鼻。
他貓着腰,拉着江妙雲往後走,想往後門翻窗而出,結果情況不容樂觀,後門也被火包圍了,竟無半點出路。
高溫炙烤着兩人,幾乎讓人透不過氣。江妙雲心裏有些害怕了,她才重生而來,還沒搞清楚上輩子怎麽死了,莫非如今就要葬身這場莫名的大火中?
她不甘心,開始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別喊。”顧珩拉了拉她的袖子。
“不喊難道要等死嗎?”她不解他都這個時候了,為何還這樣神色淡定。
“這濃煙徒勞亂喊只會死的更快,大火瞞不住,人看到必定來救火。”
說的倒有些道理,她看着他,“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他冷靜的思考了一下,拉着她在濃煙中穿行,最終在一個角落裏停下,并吩咐:“先蹲下。”
江妙雲伸手摸了摸,是個巨大的銅滴漏,裏面蓄着不少水。她将裙擺放進去浸濕,捂住口鼻。
顧珩則在一旁将幾盆盆栽摔碎了,将裏面的泥土挖了出來,在兩人身旁圍了個圈。
土不引火,他還挺聰明。
只是火越燒越大,竄上了房梁。江妙雲看着頭頂橫卧的那條随時都能飛下的火龍,心頭還是擔憂不已。如果沒人來救,最終還是會葬身火海。況且這麽大的火,一時之間如何滅的了。
“別怕,不會有事。”
看出了她的擔憂,他出言安慰她。不過她比起其他女子鎮定的多,至少沒有大哭大喊,這已實屬難能可見。
“我們再想想辦法,肯定不會有事,信我。”
她看着他,“我信你。”
他其實心裏也沒底,但她這三個字,以及篤定的目光,讓他生出了許多底氣,恍惚間仿佛妻子在耳邊輕聲說,“三郎,你放手去幹,我永遠信你。”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發紅包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