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侯門深似海, 卻關不住秘密。白紫蘇夜宿梁園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阖府上下再見她, 在客氣中總多了幾分恭敬與不可言說,幾乎所有人都在默默觀察揣摩顧珩的心思, 這個客居的女人是否會成為下一任女主人, 或者不過只是一時玩物,他們也好見風使舵,看菜下碟。
這些暗流湧動江妙雲并沒有注意到, 她此時的心思像是墜入情網的小姑娘,連空氣都帶着甜蜜,她每天所想是期盼多見他一面多待一刻。一想到他,她的嘴角都是上揚的。
她知他公務繁忙,披星戴月是家常便飯的事, 也知他壓力大頭痛睡不好, 便親手配了安神的草藥制成香囊,想送去放在他枕邊, 助他好眠。
池塘的荷花開的正豔, 碧葉間一條碩大的紅鯉魚一躍而起,張開嘴去啄那粉嫩的花瓣,花瓣經不起幾下折騰落在荷葉上, 落下點點鵝黃花蕊,這番景象不多見,江妙雲不禁駐足坐在河邊的太湖石上看了許久。
河邊楊柳郁郁蔥蔥,樹灌叢生,完全遮擋住了她的身形, 因此聽到了一些令她詫異的話語。
“他自己要建功立業,憑什麽拿自家兄弟開刀,恩蔭制怎麽了,我就不信他沒有侯府的根基,這麽年輕能坐上相位!”
“噓——大娘子,小心隔牆有耳被人聽見。”
江妙雲心中一滞,透過樹叢,她隐約看到是二房的陳氏和兩個妾室在那兒說話。
陳氏似乎很生氣,手中的扇子搖的很急,語氣也似是遭了天大的委屈,“我如今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老大有爵位承襲,他有相位,我們家有什麽,一個七品小官還被他革了,哪有拿自家人開刀的理兒!”
“大娘子,您消消氣。”一旁的妾室一邊安撫她一邊給她扇扇子。
陳氏到底意難平,氣急:“我明兒就上老太太那哭訴去,讓她老人家評評理!”
江妙雲總算聽明白了,廢除恩蔭制這事鬧的沸沸揚揚的,坊間對顧珩多有不平之聲,更有甚者直接沖上官道攔了他的官轎大肆痛罵,一些小報收了錢財也多有诋毀之詞。顧家二爺沒什麽才幹,靠着恩蔭制做了個小官吏,這次顧珩為做表率,首先革了自家兄長的職,陳氏這才鳴不平。
江妙雲雖不懂朝政,也不想涉及,可是她知道顧珩的出發點是好的,他是為了選賢任能,讓這天下士子得到更大的公平。她心疼他一個人默默承受這樣多,那些小報她也粗略看過,實在是難以入眼。
她心中打定主意,想等他得空好好陪他喝酒,給他鼓勵,也許起不到什麽作用,但這是她的一片心意。
正想悄聲離開,又聽得陳氏話題一轉:“那個白鄉君也夠不要臉的,沒名沒分的就爬了床,連個通房丫頭都不如。”
一旁的妾室掩着唇輕聲恥笑:“為了丞相夫人之位,哪還要什麽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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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陳氏冷哼一聲,“你未免也太瞧得起她了吧,一個窮山溝裏的村姑,擡個妾都是看得起她,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當年的江氏好歹出身高門,她一個整天抛頭露面的女醫也敢癡心妄想攀高枝。”
“奴看相爺不過也是圖個新鮮玩玩而已,老太太、太太不是都屬意樓家姑娘麽,哪裏有她的位置。”
江妙雲氣的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想沖上去扇陳氏兩巴掌,她最讨厭這種嘴碎愛在背後亂嚼舌根的女人,自己男人不争氣還有臉罵街,雖一個府裏住着,她又沒當家權,這三房的事也輪不到她來置喙。她氣的握緊了拳頭,可是轉念想到自己現在确實頂着白紫蘇的身份,為了顧珩,她只能暫且忍下。
只是她的隐忍并沒有換來風平浪靜,有些人正愁無處從顧珩的私生活下手潑髒水,不知誰将這事散播了出去,坊間小報借着這由頭開始胡編亂造,污言穢語實在難入眼,一時間從茶樓戲館到夜市攤皆在議論此事,又經過一重重的添油加醋,傳到後來白紫蘇簡直快被傳成了一個專事魅惑男人的妖女,還說她抛頭露面給人看病就是為了勾搭男人,畢竟良家女子也不會去做女醫這種低賤的行當。
顧珩看着這些小報,臉色鐵青,他将那些小報緊緊捏在手中,冷冷道:“給我徹查,與此事相幹者全數拘捕,一個都不準放過!增派官差衙役巡視,坊間若有人造謠談論此事者,一律拘捕。人員聚衆議論的酒樓茶樓等一律封樓。”
他可以承受可以不去理會坊間對他的不理解,對他的編派,朝政本來懂的人就少,他問心無愧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可是他不能容忍他人對她的诋毀,這件事他一個人都不會輕易放過。
他本來是由着她鬧,想等到她自己來與他說出身份,可是現在,又加上母親有意無意的提及樓慕梅,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握着她送的那枚香囊,獨自呢喃:“妙雲,該回來了。”
***
江妙雲照例在将軍府給母親看診,她為流言困擾,顯得心不在焉,郁郁寡歡。
江夫人看出她的不開心,說:“紫蘇,你看起來有心事,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
面對自己的母親,她委屈的想哭,卻只是搖搖頭,說:“沒什麽,可能是有些累了。”
“你這孩子真是要強,”江夫人嘆了一口氣,道:“外頭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我也聽說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別去理會那些。”
她坐在一旁低着頭,心中是真的委屈難過,縱有千言萬語想駁斥那些惡毒之言,卻發現根本就是有心無力,原來污言穢語也能置人于死地。
江夫人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慈愛的說:“你我雖認識時間不長,我卻覺得你格外親切,總覺得似曾相識卻又無從說起,我閨女福薄早早就走了,我早把你當半個女兒看待,看你難過我心裏也不好受。”
江妙雲淚眼朦胧的擡起頭來看向母親,母親還是那麽的溫柔慈愛,她幾乎就要沖動的脫口喊一聲“娘親”。
江夫人輕撫她的額發,眉宇盡顯柔情,“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妙雲去後姑爺一直郁郁寡歡,直到你的出現,我才又從他眼裏看到笑意,別去理會那些惡臭謠言,我希望你能好好陪着他。”
她擡手拭去眼角的淚,吸吸鼻子,說:“您不怪罪我奪愛嗎?”
“傻姑娘,人不能一直活在過往,都要朝前看,我相信妙雲若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湧出來,雖然隔着身份,可是她依然感受到了母親的愛,這份愛給了她很多的勇氣。
***
謠言害人,江妙雲慶幸身邊的人都相信她,神醫也囑咐她不必跑醫館,休息一段時間。而且令她驚喜的是,沒過兩天,坊間對她的诋毀似乎在一夜之間都蒸發了,沒人再議論此事,仿佛這件事從未存在過。
瞧瞧鏡中的自己,因為這事居然瘦了一圈,她這次是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人言可畏,好在一切都将過去,她的心境也跟着開闊起來。
她想起顧珩,他身居高位承受的必然比她多十數倍不止,說來他實在太忙了,她已好幾日沒見到他了。
正想着,春澤急匆匆進來說:“姑娘,大人頭疾複發,喚姑娘前去。”
她一聽背起藥箱就去了,月色清亮,映着湖面,如鱗如練。他肯定是剛回府,不知是否用過晚膳。她一路想着,步伐不免越走越快。
進了梁園,見他已換了家常的衣裳,連腰帶都未束,撐着頭默默斜靠在椅上,似乎是疲累至極。
她走到他跟前輕輕放下藥箱,他擡起頭來拉了拉她的手,說:“幾日不見,怎麽清減了這麽些許?”
她淺笑:“我沒事,你先別說話,我給你把脈。”
他指指自己的腿,意思讓她坐腿上。
她臉色一紅,嗔道:“別鬧!”
“好幾日沒見了,先抱一抱,抱着不能診脈?”
剛剛她還擔心他呢,見他還有精力戲弄她,不禁白他一眼:“我看你這頭壓根不疼吧。”
他嬉皮笑臉:“可不騙你,嗡嗡疼着呢,幫我按按呗。”
“那也得先診脈。”
她說一不二的拉過他的手,強勢給他診脈。這期間他一直盯着她看,害的她臊的慌,只能偷偷撇過身子。
“我先開張方子吧。”她站起身來,走到一旁的書桌前坐下。
他跟着走過去,站在她身旁,說:“果然是神醫的弟子,這麽快就會開方子了,給我看看。”
她順勢遞過去,他上下掃了幾眼,說:“你可知這方子少了一味藥?”
“什麽藥?”她脫口問。
“當歸。”
“當歸?”她忽然覺得他又不懂醫理又戲弄她,不禁站起身來辯駁:“當歸雖是常用藥,可這藥方并不需要這味藥!”
“這藥方若是缺了當歸,必醫不了我這病,”他凝望着她,逼近她,一字一句說:“你可知,人間自有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
她忽然心慌如麻,他的眼神深情的似要将她融進去,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他卻步步緊逼,身後是書架,她背着手退無可退,只能心怯的別開眼去,他卻輕挑她的下巴,逼得不得不四目相對。他寵溺一笑:“還沒玩夠嗎?庭前枇杷樹都被你薅光了,吾妻打算何時歸?”
他的話讓她心咯噔一下,瞬間瞪大了雙眼,她沒有一絲絲防備,甚至來不及反應,他什麽時候知道這一切的!她心尖顫抖着,連話都說不出,腿發軟幾乎就要站不住。
他一手摟住她的腰,目光憐惜又柔情似水,“妙雲,我終于等到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