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探花
齊莺語和李璿第一次吵架了。
在邊關的時候,齊浩然和李璿結交,關系不錯,連帶着齊莺語也認識了李璿。
從認識起,齊莺語便一直覺得李璿對她很好很照顧,大約是托了哥哥的福。
齊莺語覺得自己哥哥看人一向是很準的,這便讓她從一開始便對李璿這個人印象很不錯。
他長得十分的英挺,同樣的身姿挺拔,甚至比他哥哥還要高一些。不過,李璿和自己哥哥的那種英挺有些不同,雖然同樣都是貴公子的氣派,但是自己哥哥看起來要冷一些,李璿給人的卻是如沐陽光般的感覺,十分窩心也十分的暖心。
他對別人是不是也是這樣,齊莺語不大記得清了,也沒有太注意過,只是想起他對安素薇的态度,似乎并不是那樣。他好像不怎麽在乎面子之類的東西,想給誰就都給誰下臉。也是,身份擺在那,普通的人想高攀都攀不起。
李璿是鄭國公府大房的嫡幼子,最初的鄭國公是跟着太祖皇上打天下的人物,威武不凡不提,且最是忠心耿耿。等到太祖皇上坐穩當了那個天下最尊貴的位置後,為表倚重,更是賜了鄭國公府天子姓氏。
鄭國公府到本朝時,已傳承至第六代。子孫中每每人才輩出,又無一不是忠心臣子,才至于鄭國公府的興盛不衰,是本朝最具聲名的世家。鄭國公府至今從未被降等亦始終沒有收回過恩賜,子孫們皆冠以“李”姓,這并非容易的事。
可是,他們今天吵架了,在這樣一個本該很美好的上元佳節。
齊莺語覺得有些惱怒,不明白李璿為何要同她吵架,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同他吵架,為着那樣的事情。
寒風簌簌的吹,吹得齊莺語整個人都覺得冷。
他們這麽無言的站在街頭,長街上原本玩耍游樂的人這會都走得七七八八,少有人影幢幢。繁華的長街此刻只餘一些攤販還在收拾着東西,店鋪也一樣準備打烊了,有的甚至已經熄了燈關了門,處處透着蕭索的意思。
齊莺語實在覺得冷,又偏偏邁不動步子,只得裹緊了一些身上的鬥篷。腳凍得發了麻,快要沒了知覺,她便再跺了跺腳。她覺得李璿在看着她,又似乎不在,只是她并不敢看他,或許也不是不敢,不過是不想罷了。
從她将“你算不得誰,無須你來管我”這句話說出口時,他們便陷入了這樣的沉默裏面。齊莺語覺得時間過去了很久,又覺得似乎也并沒有過去多久,興許只是因為她心裏煎熬才覺得時間過得慢的。
“回去吧。”
終于等到李璿再次開了口,齊莺語心頭頓時一松,想要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也不知道到底要從何說起。她确實是把話說得狠了,到底認識了這樣多年,且她一直把李璿當成自己的哥哥看待,對方也對她十分的照顧,什麽好吃的好玩的總會惦記着她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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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心裏已經在猶豫着該不該道歉,卻也沒有法子真的開口,總覺得哪裏被梗着了,怎麽都不好受。
齊莺語嘴巴張了張,到底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轉身便動作幹淨利索上了馬車,沒有看李璿一眼。
馬車裏頭有燒着的炭盆,比外頭要暖和不知道多少。
齊莺語感覺自己的手腳漸漸恢複了感覺,不再是冷冰冰的了,臉頰也不是先前那樣的涼。
大丫鬟靜靜的遞過來一杯熱茶,她便接了過來,細細慢慢的喝,更覺得暖和了不少,只是心裏頭卻亂得很。無數的思緒想法糾結在一起,好像怎麽都理不清般,就像是被她小時候玩得攪在了一起的線團,怎麽都順不過來了,一個又一個死結。
齊莺語一路上都在想着李璿說的話,其實他說得不錯,确實是那麽樣的一回事。可是當他這樣直白的戳穿了的時候,她便一下子就覺得受不住了。林璟是林媛的堂哥,林媛是她日後的嫂嫂,她自然無論是什麽想法都不可能和林璟有什麽樣的好結果的……
可是,她難道就對林璟有什麽想法麽?
齊莺語抱着喝空的茶盞,靠在馬車的車壁上,在輕微的颠簸中沉默的想。
想來想去,除了更加煩悶,好似沒有其他的結果了。
馬車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只是穩穩當當地停下來的時候,齊莺語仍舊沒有得到任何的結果便聽到仆人在外頭說,已經回府了。
她無精打采恍恍惚惚的從馬車上下來,不經意的擡了擡眼皮,卻撞進了一雙看不清想法的眸子裏。
齊莺語不覺一愣,繼而不知怎麽便感覺臉有些發燙,沉沉寂寂的心裏忽而之間升騰起一股歡喜的情緒。
只是這情緒太微弱,太過不強烈,以至于齊莺語并沒有感覺到。
她但覺得自己因乍然再看到李璿而被吓了一跳,不意他竟然會送了自己回來。她原以為他們這樣的吵了一架,他必定不會再願意送她了,大約連見都不想再見,畢竟她這樣直接的把他的一片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略愣了愣,齊莺語回過神來,心裏再想着,許是之前自己哥哥便交待過讓他送自己回來,他不過是在遵守和自己哥哥之間的承諾而已。哪怕再不想見她,也一樣會把自己承諾過的事情說到做到。
李璿的确是這樣的一個人,齊莺語覺得自己是最明白的,就像是之前他們打賭,那樣一座不菲的別院他說輸給自己就輸給自己了,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這樣想明白過來,就連齊莺語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心底那一股小小的歡喜情緒轉而間變成濃濃失落。
齊莺語很快別開眼,低低的說了聲,“謝謝。”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李璿點了一下頭,并沒有說什麽,繼而翻身上了馬,疾馳離去。
齊莺語不覺偏過頭去看李璿離開的方向,又想,他怎麽還是騎的馬,夜裏這樣的冷,都沒有關系嗎?
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裏聲聲清晰,又漸行漸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半晌之後,齊莺語收回視線,回府了。
·
大年十六的這天,林媛去和自己的娘親請過安又說了些話,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在路上好巧不巧碰到了自己小堂哥,林媛瞧了一眼周圍,頓時明白過來這是特地在等着自己,并非簡單的偶遇。
林璟看到了林媛便迎上去,腳步不怎麽急切,卻似乎帶着兩絲緊張,隐約有些拘謹的模樣。到底林媛和他私底下不怎麽說過話,兩個人之間接觸不夠多,關系不夠熟稔,便難免會在獨處的時候尴尬。
“小堂哥。”林媛笑着和林璟問了一聲好。
林媛也笑着點了一下頭,同樣和林媛問了一聲好,而後給林媛遞過去一樣什麽東西。
“昨天在長街上瞧見的一樣東西,雖然不怎麽的稀罕,但是樣子別致,又帶着幾分趣味,便想着給妹妹也稍上一件,拿着玩。”林璟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平靜,也透露着稀松平常的意味,卻因為過分的刻意,而讓人一下子就輕易的洞穿他別有所圖的心思。
林媛不覺好笑,不知怎麽便起了逗逗兩分自己堂哥的心思。她打開盒子看了一眼,确實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也确實別致又趣味。
看過之後,她便笑着說,“謝謝小堂哥。”再沒有了別的什麽話。
林璟看一眼林媛,也跟着笑了笑,想要說什麽又似乎說不出口,便猶豫了一下。
趁着林璟猶豫的這個當口,林媛又說,“小堂哥……是還有什麽事嗎?如果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便沖着小堂哥瞧見了好東西便惦記着我的份上,我也自然是要幫堂哥的。”
林璟少有出門的時候,只是大半的時候他出門都會往府裏帶一些衆人愛吃的糕點回來,依着不同人的口味,都買上一些送去林夫人那裏,再由林夫人分送出去。這份心意,衆人都是看在眼裏的,林璟性子又好相與,林府的衆人待他都不錯。
先前他剛到京城的時候,林夫人也撥了幾個丫鬟給林璟用,好服侍他的日常起居,卻被他給推掉了。林璟直接找了林夫人說自己不用丫鬟服侍也沒關系,并不肯收下來。
林夫人也是有些奇怪,只是他這樣說便并沒有多問什麽,到底考慮到了他的親哥哥林琦的情況,偏他親大嫂原本就是個丫鬟。
也是到了後來,林夫人才知道确實是這樣的一回事,這事情知道起來便到底是有些曲折了。
追溯起來,倒還是因着林琦和那丫鬟的事情。
一個丫鬟一躍成為了府裏頭的大少奶奶,偏偏還生下了嫡長孫,其他的丫鬟瞧見了,難保不會有人動不該動的心思。府裏頭的大少爺有正室了,老爺又堅決不允許其納妾,那麽若是有蠢蠢欲動的人,自然是将目标盯緊林璟這個二少爺了。
林璟便是給一些個心思不純的丫鬟吓怕了,變着法子往自己身上貼的都不算什麽,還膽子大到會在他洗浴的時候闖進去,利索的脫衣裳……那樣心思不純的丫鬟雖然被打發處置了,卻也給林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打那次事情之後,他是再也不敢在自己房裏頭用丫鬟。雖則有點因噎廢食的意味,但他也是真的怕了。那個時候,才不過十四、五歲的。
等到年齡漸漸大起來,倒是并不再有那樣恐懼的心思了,只不過習慣了不用丫鬟服侍,便一直都這樣過來了。
林夫人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那真是一個哭笑不得,又覺得能夠理解。
蔣氏被送走的時候,他也有十多歲了,是懂事的年紀,性子少不得會因為蔣氏受些影響,沒有像林琦那個時候一般的纨绔,都已算是幸事了。
既明白了緣由,林夫人更加不會勉強林璟,除去漿洗的丫鬟之外,連他院子裏灑掃安排的都是男仆。
聽到林媛這樣問出口了,林璟也知再遲疑下去自己這位堂妹大約便要尋借口離開了,便只能夠說,“有些事情,想要問一問堂妹,不知道堂妹可有時間?”
“倒是有的,并無什麽需要忙的。”林媛讓丫鬟們暫時退下,才又說,“小堂哥一起到後花園裏頭轉轉嗎?”
瞧着平時風度翩翩的小堂哥紅着臉,強作鎮定和自己打聽四公主李妍的事情,林媛直忍不住想要笑卻又并不敢笑。她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便知道自己堂哥有那個意思,總比沒有那個意思要好上一些。
林媛歇下了逗弄林璟的心思,也沒有完全把話說開了,只是道,“我們的身份與那位小姐的身份有些懸殊,小堂哥想要認識,都并不怎麽的容易。我與那位小姐交情也是一般,說不上多麽的好,怕是也使不上什麽的力。”
她話音落下,林璟便小聲問了林媛一句,“她是不是……身份其實是四公主?”
林媛不防自己小堂哥已經猜着,想了想之後,到底還是點了一下頭。
這樣的答案對于林璟來說,卻似乎是晴天霹靂一般。
他甚至在林媛面前便愣了愣,又苦笑了一下,帶着幾分惆悵道,“到底是我多想了,我這樣的身份,高攀不得。原是帶着些許僥幸的心思,若并非是這樣的身份,待殿試取得了功名之後,還能同父親說一聲,差了媒人去提親,現在倒是可好……”
林媛不覺得自己小堂哥有什麽不好的心思,譬如說攀上公主只為了榮華富貴而已。
能夠求尚主的統共是那些人家和那麽些身份的人,而但凡是富貴人家的嫡子,難有願意求尚主的。這很簡單,公主壓在了上頭,做丈夫的幾乎沒有希望碰別的女子,納妾的心思,趁早的可以歇了。想要多麽潇灑肆意,在夢裏想一想便罷了。
前陣子的時候才剛傳出來一樁事,三公主家的驸馬爺和一名婢子有染,被三公主知道了以後,直接便命人将那婢子在驸馬爺的面前給活活的打死了。即便是這樣,驸馬爺也一樣什麽都做不了。不說救那名婢子,自己都吃了不少的苦頭。
本朝公主的彪悍,由此可窺知一二。
這件事情前陣子在帝都傳得沸沸揚揚的,少有不知道的人。
林媛到底不意自己堂哥會說出這樣的話,又因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便勸了句,“小堂哥何必這樣快便放棄了……若是殿試上能夠得了皇帝陛下的青眼,到底還是有機會的……”
這樣的話終究是安慰不到林璟,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沖林媛點了點頭,卻不再說什麽,神情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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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璟在三月的春闱會試中取得了第六十六名的成績,這個成績,并不怎麽壞。
今年的殿試和往年一樣,取前會試中的前一百名參加,林璟自然在列。
會試因為一些特殊的緣故被安排在了六月份,林媛只知道自己的小堂哥如往常一樣大部分時候都在書房裏看書。林媛後來見了他,倒是恢複了平常的樣子,那一日的恍惚也不見了,只是不清楚他心裏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想法。
六月也是徐悅秋出嫁的月份,她出嫁的日子在六月十六,這一天離殿試還有個四天的時間。
好朋友要出嫁了,林媛和齊莺語自然是要去添妝的。兩個人商量着,都一樣的準備了一副赤金嵌寶石的頭面,一對赤金嵌寶石镯子,再并一對赤金嵌寶石項圈以及一對赤金的嵌寶石耳環。
徐悅秋是她們三個裏頭最先出嫁的,林媛和齊莺語出手都大方,也是真心把她當作好朋友的緣故。她們到了徐悅秋的房中,瞧見她臉上撲着厚厚的粉,幾乎瞧不見原本的模樣,便都忍不住笑起來。
趁着這會房裏頭沒有別人,齊莺語抓緊了時間打趣徐悅秋,“我先前常聽人念叨,新娘子的頂頂美的,今天瞧見了你,哎喲,果然是這樣一回事!你說說,這連臉都瞧不清楚了,可不是頂頂的美麽?”
徐悅秋橫了她一眼,臉上卻帶着笑意,又說,“等你嫁的時候就知道有多不好受了,我覺着這樣一點都不美,原本的模樣都瞧不見了,可是人家說了,就是得這個樣子,都得這個樣子,能有什麽法子?”
林媛便又插嘴笑着說,“那有什麽關系,總歸你平日裏多美,今天只會更美。”
坐在梳妝臺前穿着大紅喜服的徐悅秋提着裙子站了起來,捏捏林媛的臉,“不許變着法子損我,瞧不見我的臉了就比平日裏更美了,以為我笨得聽不懂麽?”
三個人嬉笑着,徐悅秋又嘆氣,“怎麽樣都好,只是想着這就要離開爹爹娘親了,便覺得舍不得,恨不得再回到小時候,重新讓爹爹娘親陪着長大一遍。”
林媛和齊莺語見她說出這樣傷感的話,忙安慰了她好一通。
可等到後來徐悅秋真的拜別父母的時候,還是哭得稀裏嘩啦不能自已。吵吵鬧鬧一整天,到底是順利出嫁了。
沒過去幾天,又是殿試放榜的日子。
殿試上考生們的表現,外人自然是不清楚的,湊趣的人不過是能夠去瞧瞧結果罷了。
雖則只能夠瞧一個結果而已,但感興趣的人卻是不少,一時也是熱鬧得緊。
林媛被齊莺語拖着出來湊熱鬧了,到底是因為不僅這一天會放榜,公布殿試的結果還有狀元、榜眼、探花三甲騎馬繞長安街一展風姿這一環。林璟今天也在殿試之列,齊莺語便拿這個作為理由,拖着林媛出來關心一下她的這位小堂哥。
她到底抝不過齊莺語便跟着她出來了,兩個人坐在茶樓上,只打發了仆人去瞧放榜的結果。無非是讓仆人記住了三甲都有誰,再特地留意一下林璟的名次罷了。
林璟會試排名第六十六,六六大順,倒是好聽。要從六十六名一躍成為前三甲,也不是沒有可能,還是看策問的結果,能不能夠讓皇帝滿意、能不能夠得到皇帝的賞識。
林媛但知道林璟前陣子時常會和自己父親讨教一下問題,自己父親對這位侄子頗有贊賞之意,只到底有多麽的好,便并不清楚了。想到先前自己小堂哥偷偷和自己打聽四公主時那樣臉紅的模樣,倒是想不出來他在殿試上能夠如何大展風采。
齊莺語和林媛一邊賞景一邊閑閑的喝茶,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仆人終于匆匆的跑過來同她們回消息。被打發去的是林府的仆人,這會兒回來的時候,臉上很有欣喜的樣子,想來是有個好結果了。
他仍有些氣喘籲籲的,卻語氣歡快的同林媛和齊莺語說,“堂少爺得了第三名,是本屆科考的探花郎,聽說皇帝陛下在殿上很是誇獎了堂少爺一番呢!”
林媛和齊莺語都被這樣的好結果給弄得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這也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而已,林媛已是高興的說,“太好了!”又道,“這事情辦得不錯,賞你一個厚厚的封,下去吧。”
那仆人結果林媛的大丫鬟碧衣給的上等封,樂呵呵的退下去了。
齊莺語這個時候也反應過來了,便笑,“瞧不出來,你堂哥這樣的厲害,還是探花郎呢!不過那等子相貌,很符合探花郎的身份呀!”
林媛便笑着說,“我爹爹,我大哥……其實……都是探花郎出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