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清明
得知了放榜的結果,林媛和齊莺語便幹脆就在臨街的酒樓上坐着,等着屆時一覽登科士子“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景象。兩個人喝茶吃點心,說說笑笑,加上喜事臨門,一時氣氛愈比先前輕松許多。
只是林媛和齊莺語還沒有等到想看的景象,倒是先遇着了其他的熟人。
看到李妍和李璿同時出現在這酒樓,林媛便笑着站起來問好,對于他們為何在一塊,并不過多好奇。她暗自看一眼齊莺語,先前心情不錯的齊莺語這會卻不知為何有些拘謹起來,又只和李妍說着話,連看都不多看李璿。兩個人除去先前的問好,竟是再沒有半句話。
林媛素知道他們關系不錯,這樣不鹹不淡的情況,她還是第一次見,又沒有聽齊莺語特別提過什麽事情,一時鬧不明白究竟是怎麽了,可這期間有旁的事情是毫無疑問的了。
林媛想着過去有什麽事情齊莺語都并不會瞞着她什麽,可始終沒有同她提起過李璿的事,也鬧不清楚齊莺語心底真正的想法。
李妍和李璿似乎原本訂了別的桌,因知道她們兩個在這裏,便幹脆拼了一桌湊在了一起,并沒有分開另坐。
李妍甫一坐下來便道,“好說歹說總算磨着父親同意我出來一個時辰,來的路上聽說今年的狀元郎是個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榜眼也并不是什麽少年郎,只怕待會的三甲游街唯有探花郎一枝獨秀。”半點都不和林媛、齊莺語分生的樣子。
齊莺語只是笑,并沒有接話茬,林媛便笑道,“小堂哥能取得這樣的好成績,倒是不曾預想的。”她仍是暗中觀察了一下李璿,對方臉上帶着兩分的笑意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來什麽。林媛又再瞧一眼齊莺語,這會的齊莺語看起來略有些心不在焉。
李璿幾乎沒有開口,齊莺語也是不言不語,李妍說話始終是林媛搭着腔。她聽着李妍和她聊的這些話,卻是話裏話外都似乎不動聲色打聽着林璟的事情,心裏總歸比李妍剛來的時候明白了幾分。
才聊了不多會兒,下頭的長街人潮湧動,是什麽個事情,卻也很明顯。往年每每狀元、榜眼、探花出游都有不少的百姓會湊熱鬧,今天自是一樣。林媛想起來去年的時候,齊浩然從邊關回來,那個時候街道兩旁也有很多人,似乎比今天還要多上許多。
百姓們不過是湊個熱鬧而已,哪怕只是遠遠瞧上一眼,回去也可以和自己的親人朋友談笑,道上一兩句狀元郎的風姿,又或者品評一番幾人的樣貌如何、哪一位才貌雙全雲雲。順道兒打聽上兩句皇帝陛下誇贊了哪一位,說上兩句此人前途不可限量的話,又或者是其他聽說來的趣事。
對于他們來說,這些事情雖然離得很遠,但一樣願意拿來閑閑聊上幾句,權且當作是枯燥無聊、索然無味的生活中少有的一點兒趣事了。
擠擠人群中,唯有三個人騎着高頭大馬打長街走過,無一不是春風滿面的模樣。這樣必須歡喜的時候,便是平素裏不茍言笑,也多半要做出點溫潤的模樣來,總不能聳拉着一張臉,叫人瞧着覺得你心有不滿。
一如之前李妍所說的那般,當頭的那一位狀元郎,乃是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遠遠的瞧不大清楚卻覺得這個人雖有些意氣風發的樣子,但到底難掩疲憊之色。
林媛想到自己的大哥林煊也是差不多的年紀,可是她瞧起來,唯獨覺得大哥看起來比過去更加的成熟,可半點都不會覺得老了。若是比這一位狀元郎來說兩相一對比,怕是會生出自己哥哥年輕許多的感覺。
中間的這一位,便是這一屆科考的榜眼了。他個子很高,至少這樣坐在馬背上,比林璟還要高上差不多半個頭。林媛是知道自己的小堂哥身高的,比她的哥哥們略高上一些,比大部分的男子也都高一些,卻比不過這位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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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狀元來,他似乎更加有些得意洋洋的意思,偶爾還會朝着百姓們略微的招一招手。李妍瞧見這一幕便笑着湊過林媛跟前,同她說道,“這一位榜眼也是不容易,寒門出身,少了家族的扶持,大抵是要比許多人都要更加的不容易些。”李妍話裏的許多人,自然是指那些有家族扶持的人了。
林媛含糊的點了一下頭,并沒有就着這個話題發表什麽看法,李妍并不介意,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三個人中走在最後的林璟的身上。
二十出頭的林璟在三個人中确實最為打眼,那樣好看的樣貌即便離得遠了,一眼瞧過去都覺得晃眼,心下便會認定這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人。他身姿筆挺坐在馬背上,規規矩矩的跟在另兩人的後邊并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又目不斜視唯有嘴角噙着笑容。
到底是中舉之後等到現在才參加了科考,雖說誇張了一些,但确實大有十年磨一劍的意味。哪怕是踏踏實實的多準備幾年,可自己的努力收獲了好的結果,便沒有不高興的,到底是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肯定。
林媛想起來兩個多月前自己的小堂哥同她說過的那些話,又想到自己勸的那一句,怕是他最後多少還是上了心,大約有幾分“盡人事,聽天命”的意思吧。或許是覺得,争取過總比什麽都沒有做就放棄了要來得好。
“你的堂哥……”李妍看了林璟半晌,慢悠悠的和林媛說道,“一表人材。”她笑了一下,“沒有浪費我的時間來瞧上這麽兩眼,好的皮相總是能讓人賞心悅目。”這話到底說得大膽,卻只他們幾個相熟的人在,沒有人多介意這個。
何況,林媛還是很贊同李妍這話的。無論換了是誰,撇開內涵之類的東西來說,總歸更願意看到樣貌精致好看的人,因為這是第一眼的感觀。只是,再怎麽好看的人若是天天看着,也是會覺得麻木,或者說變得習慣的,因而性情、內涵這些東西才會相比之下要更加重要些。
林璟幾個人的身影漸漸遠去了,李妍坐着多喝了兩杯茶後便起身離開,一個時辰的時間路上耽誤一下便沒有剩下多少了,何況掐着時間回去倒顯得性子野,舍不得回去一般,并不是什麽好事情。
李璿和來時一樣又陪着李妍就這麽離開了,林媛想了想,他從來到離開似乎只說了那麽兩三句話而已,一時再看到齊莺語怔怔的模樣,不免更加多了幾分的考量。齊莺語在李妍和李璿在的期間也沒有開口說過多少句話,現在人走了又是這麽個樣子……
“怎麽了?”林媛伸手在齊莺語面前晃了晃讓她回過了神來,重新坐了下來,問道。
齊莺語抿着唇不說話,林媛提溜起茶壺替她倒了杯溫熱的茶水,遞到她的面前,只是說,“喝口茶。”齊莺語看了一眼那茶杯,又伸手握住,也坐下來,動作卻似乎比平常來說有些遲緩。
她坐下了之後,好像是自己思考了一會,慢慢的啜着茶水,好半天,才沒頭沒腦的和林媛說了句,“我已經快三個月沒有見過他了。”
林媛很快反應過來齊莺語說的“他”是指李璿,稍微停頓了一下,才問道,“過去從來沒有這樣過這樣,是嗎?”
齊莺語點了一下頭,只抱着茶杯,并不再喝茶了又似乎并不想再多說話,就這麽安靜的坐着。林媛想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情,看着齊莺語這樣的狀态,頓時拿不準合适不合适,一時覺得或許讓她自己說出來比較好,到底她的全部想法都是以猜測為主。
對坐半晌,齊莺語始終保持着緘默的狀态,林媛只得說,“我們要不現在先回去嗎?”
齊莺語當下沒有明白過來林媛的話,茫然的看了林媛片刻後,才反應了過來而後立刻點頭說了一聲好。
林媛越覺得有些不大放心,想着到底還是問明白了要比較妥當一點。
待到兩個人共乘一輛馬車的時候,并沒有別人,暗自思忖組織好語言以後,林媛才柔聲問齊莺語,“你和李小将軍之間,是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嗎?”她問得有些小心翼翼,因為這個問題到底直接,或許齊莺語會聽了便什麽都不願意再說。畢竟這麽久到現在,齊莺語都沒有和她主動提過這個事,那無疑是并不想提了。
果不其然,林媛的問題讓本就沉默的齊莺語愈發沉默,臉上的表情越顯得有些糾結的樣子,仿佛是拿不定主意說還是不說,又好像是有別的什麽,總歸并不輕松。這樣的沉默一直持續了一刻鐘的功夫,林媛耐心的等着齊莺語開口,到底還是等到了。
齊莺語神色中帶着迷茫的情緒,嗫嚅着和林媛解釋了一下自己和李璿吵架的那次事情,聲音有些低也帶着失落,也帶着幾分的茫然。她努力的回憶着,又似乎并不想去回憶,轉述的時候便斷斷續續,到底還是讓林媛聽了個明白。
難得和別人傾訴了這個藏在心裏許久的事,話說到最後,齊莺語終歸忍不住,詢問林媛,“他這是什麽意思?不過是吵了一架,竟就三個月沒有搭理我了?”說完這話,齊莺語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什麽,再補充,“認識這樣多年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吵架也是,互相不搭理也是,偏偏就撞在了一起。”
“你中間想辦法、尋機會找過李小将軍?”林媛只是問她這麽一句。
齊莺語看了一眼林媛,搖了搖頭,說,“倒是沒有……”她一頓,繼續和林媛解釋,“往日裏的時候,他總是來府裏找哥哥,見面的時候便并不少,現在卻逮不到他來府裏。”說完了這些話,齊莺語不免頹喪起來。
“我明明什麽樣的想法都沒有,怎麽就弄成這樣了?”
“或許只是因為李小将軍并不知道你的想法,才會這樣,也或許他最近是真的忙,才沒有時間去府裏。如果你想要知道他的想法,直接問他,是最直接了當的。如果你并不願意或者是不想又或者不敢問他,那事情必然要麻煩上許多。開誠布公的談一談的話,興許你心裏糾結的全部問題便都迎刃而解了。”
林媛和齊莺語分析了一下,給出自己認為比較妥當的辦法。
這樣的誤會,再沒有比兩個人心平氣和坐下來好好的談一談要更加好的了。
哪怕不能夠心平氣和的談一談,吵一架也好,只要對方明白你的想法,互相了解對方的想法,至少不會繼續糾結。
只是,顯然全部的事情的重點不僅僅只是在這裏而已……
“你……對李小将軍,究竟是什麽想法?”林媛說完之後,再問齊莺語。
齊莺語乍聽到這樣的一個問題,好似過去自己不曾去深想細想,不曾去坦然面對的什麽事情,一下子就浮出了水面,哪怕想要壓回去,也再壓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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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璟高中探花,林家衆人皆是歡喜,以林浩為甚。
林浩統共只這樣兩個兒子,大兒子林琦不學無術不說,還盡做荒唐的事情,哪怕之後有所收斂改善,到底再難有什麽大的出息,不再生事,都已讓林浩覺得安心。
只是因為過去的種種,以至于再次見到自己的大哥大嫂的時候,林浩只覺無顏。
好在小兒子林璟未曾辜負期望,為人正直又最為踏實勤懇、不驕不躁,十分的難得,也算是讓林浩如今最後的幾分慰藉。
當天夜裏,林璟赴瓊林宴并不在家中用膳,一切便仍是如常。
待到第二日的時候,府中才擺上酒席,以示對林璟今次高中的祝賀。林璟看起來很高興,席間,林尚書多次誇獎林璟,便連林煊都忍不住說了兩嘴,林媛愈覺得好奇那日金殿智商,自己的小堂哥到底是有什麽樣的好表現。
林浩同樣很高興,平素不喜碰酒的他今日小飲起來,平添幾分熱鬧的勁頭。更有幾名小家夥一道兒的來賀喜,一個接着一個糯糯軟軟的話語,讓人越覺歡喜。一家子這般的和和樂樂,又無須拘束,倒也完滿得很。
徐悅珊如今已經出了月子,先前因有身孕人跟着圓潤不少,到現在已經又瘦回到了沒有身孕的時候。
林煊心心念念的女兒并沒有到來,最後還是得了一個小公子。雖然并不是心心念念的女兒,但到底還是歡喜,不至于到嫌棄的地步。他便是想要嫌棄,徐悅珊也不會依他。
孩子還小,這樣的場合并沒有抱過來只由奶娘帶着在房裏頭好好的看顧。
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 美的吃過晚膳,林媛趁着各自散去的功夫先喊住了自己的大哥。
避開了林璟,林媛便笑着問自己大哥自己哈脾氣的事,林煊笑了笑,同她道,“堂弟當時在殿中時,落落大方的回陛下的話,闡述的觀點新穎,又能夠旁征博引、滔滔不絕,對于別人的疑問總能夠才思敏捷迅速的找出理由來将別人說服,這是少有人能夠做到的。”
林媛會意便笑着點了點頭而後又同自己大哥說道,“前兩日又得了一樣糕點的制作法子,待明天做好了,也往大哥那送一點過去。”
聽言林煊跟着笑,應了一聲,“好。”又說先将林媛送回去,林媛忙搖頭拒絕,和自己的大哥告別回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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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和林媛聊了聊和李璿的事情之後,齊莺語原本混沌的心思,到底變得清明了不少。
恰趕在自己哥哥休沐的這一天,齊莺語便同自己哥哥說有事情想找李小将軍,讓自己哥哥幫忙約人。為了向自己的哥哥表示誠意,她還特地把林媛也約了出來。
先前,齊浩然察覺到了自己妹妹和李璿之間有點什麽,可李璿自己不說,他便沒有多問什麽,到底覺得這是他自個的事情,想來自己有分寸,不見得需要旁人多置喙。前些時候,林媛又同他提了一嘴,他也沒有動什麽大的心思,到底還是覺得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現在好不容易自己妹妹願意先跨出一步,齊浩然沒有不應的道理,卻佯作什麽都不明白,問她是有什麽事情。齊莺語讷讷的說不清楚,也不想将這些事情說給自己哥哥聽,便含含糊糊,沒有一個準确的說法。
齊浩然瞧着齊莺語這個樣子,反而擔心她能不能夠将事情給說明白了,卻不多說自己妹妹,而是不經意的點了李璿這個朋友兩句。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別人不清楚的事情他也是十分清楚的,別人不了解的性子,他同樣是清楚的。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一直都沒有過多的幹涉。旁的什麽便算了,感情這種東西,想來是最容不得別人幹涉的。
很簡單的一個道理便是,你橫插一手,哪怕你是好心,也可能辦了壞事;若要雙方有個什麽好的結果,興許能夠感激兩分,那要是無疾而終呢?即便別人不責怪于你,你也沒法子好受。
唯獨能做的,不過是偶爾在旁邊點上一兩句讓他想得明白通透一點,做得過了并不好,恰恰是過猶不及這樣的一個道理。
李璿聽到齊浩然着人來請他又稍上那麽樣的話,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樣的想法,卻到底知道自己會去。
無論他心裏是個什麽樣的想法,都必定會去。難得她找他一次,他如何會不去?
倒是沒有想到齊莺語會把人約在了李璿輸給她的那座別院。只是約在哪裏,對于齊浩然來說,都沒有什麽差別,他只管約人過來,而後帶着林媛自去玩耍,留給齊莺語和李璿獨處的空間好能夠說上幾句不願給別的人聽的話。
齊莺語把林媛喊來的時候,便先說明是為了什麽事情,林媛自是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後來四個人打過照面後,齊浩然便帶着她去別處,林媛會意,也就乖乖的跟着了。
這別院的附近有李家的騎馬場,茵茵綠草,将馬蹄都淹沒了,清風吹拂而過便吹得綠草跟着搖擺了起來。離開別院,齊浩然便帶着林媛到這邊,想必先前已經打過了招呼,他們剛到的時候,便有仆從牽了馬,卻只是那麽一匹。
林媛看向齊浩然,齊浩然卻十分淡定的和她說一句,“以前就想要和你共乘一騎,不曾想你竟自己學會了騎馬,倒是讓我一直沒有能夠尋着了機會。”
敢情她還不該學會騎馬的麽?林媛無辜看着齊浩然而後笑着說,“那好,今天便滿足你這個願望了!”說畢又再添上一句,“也是想着你那麽小的時候便會騎馬,技術又好,自己一樣想學,所以便找了時間學會了。早知道齊哥哥能夠手把手教我,我便說什麽都不學了。”
齊浩然溫柔的看着林媛,眸中閃爍着愉悅的光芒,顯然林媛的話對他來說十分的受用,怕是聽得渾身舒暢。
另一邊被丢下的李璿和齊莺語兩個人,進展卻并不是那麽的順利。兩個人即便這樣面對面,哪怕是齊莺語說要找李璿,到底還是輕易說不出口,因為一開口,還是要提起那個時候的事情,提起林璟。
兩個人靜默站了不知道多久,氣氛和争吵之後分開時一樣的不怎麽好。到最後,仍舊是李璿先繳械投降,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又同齊莺語說,“坐吧。”
齊莺語從未有過的緊張,和平時那個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人,哪裏有半分相像。聽到李璿的這麽一句話,才自顧自找了一個位置也坐了下來,想着要和他談事情的,便幹脆撿了李璿旁邊的位置坐了。
李璿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什麽。
兩個人坐下來,又是沉默,氣氛越發的不怎麽好。
齊莺語想着這樣別別扭扭的,哪裏是自己該有的性子,又想着這個人真是讨厭得很,竟然為那樣的事情和自己吵架不說還這樣氣她,教她很是傷了心,就是一個壞蛋。
她這樣反複的想了幾遍,總算是覺得自己能夠開口了。
于是齊莺語便開了口,張嘴便和李璿說,“我對林媛的小堂哥,不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