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待客的廳堂也一樣古樸。青竹圍成的籬笆纏繞不知名的細小花朵,院子裏種了一片郁郁蔥蔥的玉簪花,綠葉白花,香氣撲鼻,引得四五只翅膀碩大的蝴蝶停留在花朵之上吸取花蜜。

廳堂則是茅草頂,紅泥牆。四周頂着紅漆的柱子,靠南的那一面沒有安門,視野十分開闊,正好能看到院中的風景。

裏面的桌椅也不是精致貴重的檀木椅,而是被砍平的樹根雕桌椅,樹根下部鼓出一條條遒勁蒼老的根須,形成各種奇趣的形狀。整個廳堂,幾乎不見金銀玉器,多是各種奇異的木頭制成,擺放簡潔,錯落有致,一塵不染。

花綠蕪進去就被東邊牆上一溜木架吸引了。上面竟是各種可愛至極的小雕刻。

有葫蘆微雕,竹根微雕,木頭雕刻,核桃微雕。有的是憨态可掬的小動物,有的是穿肚兜騎大牛的吹笛娃娃,有的是花,有的是樹……每一個都線條簡潔流暢,卻雕刻地生動傳神,花綠蕪簡直看呆了,腳釘在那裏幾乎走不動路。

“這是國師大人從哪兒買的,雕地真好看,手藝很高明啊!”

“蒙姑娘誇獎,這小東西微不足道,是在下自己随手雕着玩的。”

“哦,國師大人真是多才多藝!”花綠蕪打消了買東西的念頭,又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旋即轉過身去。

根雕桌前讓過一番竹葉茶,獨孤宇瞻就拿出一方薄薄的棉墊,讓花綠蕪伸出一只手擱在上面,他則在對面坐下,默默切脈。

花綠蕪閑着沒事兒看他,只見他眉眼低垂,神情專注,猶如老僧入定。一股子極其溫和的內力從腕上緩緩流入全身,徜徉流淌,又慢慢收回。

過半晌,令花綠蕪換只手繼續切脈。

花綠蕪覺得腹部深處忽然涼暖相加,如有針紮麻痛,不禁哎呦一聲。

羅钰急聲問道:“怎樣?!”

花綠蕪冒出汗,嘶氣道:“肚子有點兒疼。”

“這就是寒氣根源了!”獨孤宇瞻已經睜開了眼睛。請花綠蕪收回手腕,他則卷起棉墊,沉吟道:“這病,可治!”

“有勞先生費心!”羅钰大喜:“若能治好她,羅钰欠先生一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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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必定盡力。”

兩個大小狐貍對望微微一笑,好似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花綠蕪輕輕按着肚皮問道:“沉魚多謝先生,只是不得不先問一句,這病什麽時候能治,什麽時候能治好?先生也知道沉魚不宜在都城久留。”

獨孤宇瞻道:“好說好說。敝人先用銀針刺穴,以內力輔助逼出姑娘身上的寒氣,便算成了一半。敝人再開張藥方,姑娘按方抓藥吃上半年,差不多就能除根了。只是期間切記不要再次受寒!”

花綠蕪半是驚訝,半是佩服道:“在下看過不少名醫,都是束手無策,沒想到在先生這裏卻是如此輕易,手到病除。”

“不敢。事不宜遲,這就請姑娘入內室!”

花綠蕪站起來跟獨孤宇瞻走,一只手忽然拉住她!轉頭一看,羅钰俊美的容顏竟罕見地有些糾結之色。

“怎麽了?”

羅钰看她半天,忽然轉頭嚴肅地問獨孤宇瞻:“先生,銀針刺穴時是否要裸呈相見?”

——咦?!

花綠蕪一呆,她竟然忽略這個最最重要的問題了!她也倍感糾結地看着獨孤宇瞻。

獨孤宇瞻訝異地看着羅钰,好像他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問題。

“請問五公子,有什麽銀針刺穴是不需要裸呈相見的麽?”他沉吟半天,十分好奇地問。

……(tot)

“不行!那我不治了!”

“你不要犯傻,”羅钰先勸花綠蕪,然後以誘哄的姿态地對獨孤宇瞻說:“先生智比天高,一向特立獨行,一定能想出妥善的辦法的。”

“五公子,好歹敝人也曾做過你的太傅,您能把您那誘拐良家婦女的神情收起來麽?”

……(╰_╯)#

獨孤宇瞻嘆了口氣,整整袍子,轉身就走:“唉,現在真是人心不古!”

“嘶啦!”他的袍角裂了。

羅钰默默收回腳,真誠道:“先生,能者多勞。這次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五公子,你以為敝人會怕你威脅麽?!”

羅钰默默拔出一半刀。刀光雪亮!

“……哎呀有話好好說!”獨孤宇瞻立即改口:“何必戾氣這麽重?看來做老師的總是前世欠了學生債……”

他在兩人的注視下走來走去,走來走去,冥思苦想卻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花綠蕪忽然說:“既然曾經你是師傅,他是徒弟,你為什麽不把針灸的法子傳授給他呢?”

“這真是個好法子,為什麽敝人先前沒有想到呢?”獨孤宇瞻高興起來。

于是羅钰立刻收起刀,兩人和和睦睦學習去了。

花綠蕪聽他們讨論要用銀針刺哪個穴道,刺入幾分,簡直要把她紮成活刺猬,一時心底惡寒,趕緊跑出去了。

她心底毛毛地發慌,眼睛亂轉,卻看見籬笆外水塘邊,槐樹底下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這人腰間佩劍,似乎正在觀賞水塘裏開得茂盛的粉嫩荷花。

“獨孤栖白,好久不見!你要求見你師父麽?”花綠蕪跑過去打招呼。

獨孤栖白一怔,轉過身來,天藍的眼睛靜靜看着她:“果然是你。我聽仆人說師尊要接見貴客,心裏頭就猜是你和羅侯。”

樹蔭下有竹椅,獨孤栖白請她入座。

花綠蕪坐在竹椅上搖啊搖,心底慌慌,說:“你師父教東海侯怎麽紮針呢,要給我治病。”

栖白說:“那一定很疼。”

花綠蕪哭喪臉:“我簡直想現在跑了算了!讨厭紮針!”

栖白咳了一聲,溫聲道:“忍忍罷,治好了以後就不受罪了。”他從懷裏翻檢,竟找出一包玫瑰糖。

花綠蕪詭異地看他:“你喜歡吃糖?”

栖白搖頭:“易風那丫頭愛吃糖,我替她捎的。先給你吃,以後我再替她買一包。”

花綠蕪仍舊驚奇:“你們主仆感情真好!”

栖白低下頭:“我父母早逝,小時候過得艱苦,她從小跟我一起長大,雖名為主仆,實則兄妹。”

——停!兄妹?!⊙﹏⊙‖i°

“不好意思,請問你今年貴庚?!”

栖白深深看她一眼,說:“二十五歲。”緊接着又笑了一下,說:“怎麽,不像麽?”

不知為什麽,看着那種有些自嘲無奈的笑容,花綠蕪竟什麽都說不出來。她第一次這麽深切地為此人感到可惜。

她踢開地上的小石子,接過糖,默默吃糖。

栖白仍笑着。笑容卻變得很寂寞,很淡。

花綠蕪忽然說:“前朝皇帝分封功臣,一位謀臣分到的土地城邑特別多。結果一些身高體壯,出生入死的将士不服氣了,說這人只是舞文弄墨,發號施令,動動嘴皮子罷了,仗可是我們打的,功勞也是我們立的,這人軟弱地連只雞都殺不死,憑什麽每次分封都是他得到的最多?”

栖白看着她,她也看着栖白,烏黑的眸子帶着善意的鼓勵的光彩。

“……皇帝說,打獵時追捕野獸的是狗,在後面發號施令的卻是人。你們的功勞,相當于追捕野獸的獵狗,而此人,相當于發號施令的獵人。獵人的功勞當然比獵狗大,于是衆臣就不說話了。”獨孤栖白柔聲道。

“所以,個子高大有什麽用,一個人的有無本事主要是看他的腦子。”花綠蕪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老兄,我這人看人很準的,你胸懷大略,內有謀斷,倘若日後再論功行賞,你必是那少數的功人!功狗雖然各個膘肥體壯,身材高大,卻要聽從你的指揮哩!”

她笑得如此燦爛,他湛藍的眼睛裏忽然充滿奇異的色彩。

身後,清風徐來,一池荷花開。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更新,後天晚上7點左右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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