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也不是我說你,”王超巍回來的路上一直在跟賀臨唠叨,“你過幾天多忙你知道嗎?你哪來的空閑時間做主題曲。”
“知道。”
賀臨的知道就是字面意思,這話的深層含義是“我知道但我還是要這樣做”。
“本來吧我計劃得很好,許導找不出第二個人了,就俞酌第三輪公演那首合他心意,就算這歌吧俞酌做不出一樣類型的了,他還是只能找俞酌。而且俞酌剛好事情不多,怎樣都不虧,你這樣摻和一腳——”王超巍氣鼓鼓地說,“除了讓這歌多個人制作,然後把你累死累活,也沒別的好處了。”
“許希哲的電影我看過,”賀臨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冷靜,“他是極端的完美主義者。”
如果許希哲不知道這首曲子有賀臨動過的痕跡,可能還會退而求其次,讓俞酌一個人完成,可若是許希哲知道這個人是賀臨,他就會不遺餘力地來找賀臨,直到賀臨同意為止。
王超巍對電影只懂些皮毛,他更多的是從藝人角度出發,利益最大化是他的行事宗旨。不過這些搞藝術的總有完美主義的毛病,許希哲這人更是其中之最,曾經為了等一位藝人的檔期,他直接将電影推遲了三個月。這樣看來,許希哲千方百計纏賀臨個把月,也并非全無可能。
難怪賀臨答應得這麽快,王超巍想,他最不喜歡別人纏着他。
更何況,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不過俞酌會很高興的吧,”王超巍又說,“跟偶像一起寫歌,這得多少人羨慕。真是追星成功的典範。”
賀臨剛剛閉上眼睛,聽見這話又睜開來,“你信?”
“信什麽?他自己說的。”
賀臨沒說什麽,不鹹不淡地說:“信着吧。”
許希哲給的時間是兩個星期,談不上非常充裕,但也綽綽有餘。
俞酌鮮少與人合作寫歌,要合作也是直接分工,作曲填詞二選一,從沒有一次像許導要求的這樣,全程合作完成。
怎麽說也是二人項目,俞酌一個人先開工也不好。然而,賀臨這兩天确實很忙,白天四處奔波不見人影,晚上才能擠出一點點時間。俞酌這兩天就下了個晉江APP看了看原著,想着什麽時候找個機會去找賀臨。
Advertisement
但俞酌給他發微信他也不回,打電話又怕打擾,最後只能打電話給王超巍:“賀臨在哪?”
“他在這拍代言,你找他?要不你直接來吧,”王超巍報了個地址,“記得搞隐蔽點,別像過年那樣又被拍了。”
賀臨拍完代言廣告出來,傍晚六點,街道上車流量很大,他剛走沒兩步,一輛車倏地在他正前方停下來。
車窗搖下大半,俞酌微微側過頭,食指将墨鏡勾下來,擡眸朝他一笑,“見你一面不容易啊,大忙人。”
王超巍迅速拉着賀臨上了車。
“主題曲這事兒你們打算怎麽辦?”王超巍知道俞酌過來的目的,“賀臨晚上比較有空,這就比較麻煩,你們得找個地方……”
“要不,我讓公司劃塊地兒給你們寫歌?”王超巍提議,“其實錄音棚那條小走廊也可以,你們不嫌棄的話那……”
想也知道賀臨的答案:“嫌棄。”
王超巍似乎不是第一次被人嫌棄了,非常順暢地繼續接了下去:“那也沒什麽辦法了。”
“其實辦法也有,”俞酌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唇邊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慢悠悠地說,“就是有點越界。”
“嗯嗯?”王超巍想問很久了,“你們到底什麽時候劃的三八線?”
賀臨看向俞酌,目光帶着疑惑。
“不介意的話,”俞酌戲谑地道,“可以來我家。”
兩位都沒說話,王超巍是在思索可行性,而賀臨的目光一直在俞酌臉上梭巡。
“太越界了?”俞酌挑了挑眉,又說,“算了,小走廊也不錯。”
賀臨忽而出聲提醒:“左轉。”
這個路口,左轉就是俞酌家的方向。
俞酌翹起唇角,“就是沒越界的意思,對吧。”
只有王超巍一臉懵逼——他們什麽時候又關系好到知道對方家住址了?
這套房子就俞酌一個人住,裝修布置弄得随心所欲,沙發上一排玩偶,桌上一把幹花,櫃子裏的碟片放得橫七豎八,大概布置的時候沒想過有天會有外人來。
“主卧、次卧、客房,”俞酌在玄關處換好鞋,啪的一聲打開客廳燈,給賀臨指了幾個方位,“想睡哪兒?”
“不好意思,禮貌性問問,”壓根沒等賀臨做出選擇,俞酌就走到離自己卧室最近的一間房,推開門,“沒得挑,就這裏。”
俞酌從櫃子裏拿出被子和枕頭放在床上,幫賀臨鋪好床才走出來,往沙發上一坐。
剛剛坐下,李承睿發了條消息過來。
-酌兒出來喝酒
-不出。
-?
-家裏有人。
另一頭的李承睿看着這四個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們這一圈的人都知道,俞酌從來不往家裏帶人,一是麻煩,二是沒必要。
“靠啊,”董越澤搖晃着李承睿的肩膀,“他果然收心了!人都帶回來了還不給我們見見,太不夠意思了!”
沒過多久,俞酌手機響了。屏幕亮起,上面寫着李承睿的名字。俞酌站起來,跟賀臨說“你先看會兒劇本”,然後拉開玻璃門,走到陽臺去接電話。
“俞酌,家裏有人?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吧,”李承睿嗓門不大,就是聽着陰陽怪氣,“玩兒金屋藏嬌呢?”
“我說是男朋友了?”俞酌揉了揉眉心,“同事而已。”
陽臺門沒關實,留了一條窄小的縫,俞酌在陽臺說的話一字不差地從間隙中鑽進來,落入賀臨耳中。
也不知道在跟誰解釋。
仔細想來,分手至今已經好幾個月,俞酌身邊多了誰,賀臨知道的真不多。
手上的劇本,賀臨平均十秒就翻過去一頁,時間間隔十分精準,只是記憶開始斷層,前言不搭後語的句群在腦海中拼湊起來,只覺得這幾頁講的情節驢唇不對馬嘴。
俞酌接完電話回來,随意瞥了一眼沙發上的賀臨,正欲坐下,就見賀臨将手中的劇本又翻過去一頁,好似在鑽研劇本,又狀似不經意地問,“誰。”
“管這麽寬,”俞酌半開玩笑地問,“你家住海邊?”
說完他又頓了頓,他依稀記得賀臨家好像确實在海邊,走出陽臺就能看見海,于是又改了口,回答他的問題,“朋友。”
賀臨不着痕跡地将劇本向前翻了十幾頁,試圖重新将劇情重新對接上。
《沉默時刻》是科幻末世電影,看完劇本,基本就可以理解為什麽許希哲一眼相中了俞酌第三輪公演的風格。
許希哲想要的感覺,說簡單也不簡單——他要的不是沙漠環繞的阿爾及利亞,也不是寒風吹拂的西伯利亞,他要的是位處北極圈內卻終年不凍的摩爾曼斯克。
但是,并不是每一次化學物的碰撞都會産生結果,有時甚至可能發生嚴重事故。
好不容易憋出一小段開頭,就這麽一小段不成調的東西,他們就産生了不小的意見分歧。
空氣安靜了一秒,賀臨吐出兩個字:“全改。”
“你再說一遍?”
俞酌濃烈的個人風格來源于他自身的經歷。俞弘德一向看不慣俞酌走這些不務正業的歪路子,俞酌渾身本領都是自己偷學的,一邊跟俞弘德打游擊戰,一邊自己摸索音樂的門路,由于沒有人教,走過不少彎路,一路摸索下來,形成了獨特的俞酌風格。
賀臨則不同。他從一開始就是音樂生,接受過音樂學院的系統學習,理論知識儲備相當充沛,無論是哪門課程都從沒有拿過A以下的成績,他的音樂像他的人一樣,有時會給人一種位居高處的距離感,尤其是他最冷門的幾首樂曲,距離感更盛。
他們兩人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難免出現分歧,偏偏兩邊都是難以說服的類型,一時間僵持不下。
“你讓開我來,”俞酌看賀臨動辄大幅删改,看得心痛不已,“這裏不能這麽改。”
賀臨瞥了他一眼,卻沒有松開紙筆的打算,“你這樣更難聽。”
“……”
也許賀臨與那位不知名音樂生之間真的有什麽奇妙的親緣關系,連找茬方式都如此相像——無需說太多解釋的詞句,“難聽”二字就能駁回所有。
俞酌猶記那首43546,修改過程貫穿一整本意見建議簿,能成功誕生真是奇跡。
“啧,小小年紀想法挺多。”俞酌随手翻意見建議簿,“送他首歌還挑出這麽多毛病來。”
酒保隐隐覺得這像考了99.5卻沒得到家長誇獎的語氣,但還是一邊擦酒杯一邊說,“居然還挑毛病?送他就不錯了。”
俞酌沒聽清酒保說什麽,自顧自地說:“啧,酒比人甜。”
酒保有些憤憤地說:“故意的吧,別送他了,收回來,哪有人這樣的。”
俞酌搖了搖頭,合上意見建議簿,“你知道嗎,小孩兒得哄。”
哪兒來的這麽多道理,酒保莫名其妙地想。他又擡頭望了一眼時鐘,“哎,等會兒你該上臺了。”
俞酌拎起搭在高腳凳旁的吉他,“走了。”
演出在晚上十點正式開始。
賀臨今天來的很晚,剛和父親吵過一架,心情算不上壞,但也不能說太好。父親對他擅自作出的出國學音樂的決定勃然大怒,将他關在房間裏,責令其好好反思。這一招算輕的,賀臨嘗過不少次。房間門一關,他冷眼看着周遭的布置,做了一個出格的決定。
他跳出窗外,從容地外出游蕩,像是被什麽吸引似的,來到了常去的酒吧。
臨近尾聲,俞酌哼了一首在場所有人都沒聽過的歌。
就在這一瞬間,賀臨擡起頭來。
俞酌朝着他這個方向看來,賀臨卻直直望向他的眼睛,光影交錯間,他們仿佛隔着擁擠的人群對視,幽藍的燈光在人們頭頂閃爍旋轉,映得人眼底的光如同躍動的藍火。
有人好奇的人問這是什麽,為什麽沒有歌詞。
“詞?沒詞,送人的。”俞酌很快移開視線,想了想,說,“哦,他今天可能也在。”
“彈給你聽聽,”俞酌看着某個方向,像是在對誰說話,指尖在吉他上輕輕一撥,無奈地嘆口氣,“這段別讓我改了。”
臺下傳來起哄的聲音,淹沒了潛藏在人群中的一聲淺淡又低沉的笑。
事實證明小孩兒真的得哄。那天過後俞酌再去翻意見建議簿,對方果然跳過了他那天晚上彈奏的那一段,後來再怎麽提修改意見,也再沒有動過那一段。
意見建議簿上還很突兀地多出一行字:那天彈得不錯。
俞酌回想起意見建議簿上的那幾個字,忽而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賀臨。
賀臨注意到他的目光,“看什麽。”
半晌俞酌收回目光,得出結論——
還是不太一樣的。
賀臨這人一看就難哄。
他們沒讨論出什麽結果,兩點鐘的時候就睡了。
早上賀臨走得很早,動靜很小,沒吵醒俞酌。
白天,俞酌再看了一遍劇本,又咬着筆重新改昨天憋出來的那一小段,以期用新的旋律來說服賀臨自己是對的。
賀臨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俞酌分了一把鑰匙給他,所以是他自己開的門。
俞酌寫了一個新版本,想着等賀臨回來說服他,沒想到躺在沙發上沒捱住困意,抱着抱枕草草睡去。
立在沙發背上的玩偶掉下來幾個,砸在俞酌背上,散落的紙張從他指尖滑落,他顯然還沒感知到賀臨回來了。
賀臨走上前去,沉默了許久,終于彎下腰,将俞酌撈起來,準備把他抱到房間,到床上睡。
俞酌意識不太清醒,移動過程中下意識地勾住賀臨的脖頸,臉在他頸窩蹭了蹭,“賀臨。”
賀臨大概是沒想到俞酌睡着了會叫他的名字,身形有一剎那的僵硬。
誰知俞酌只是将臉埋在賀臨的頸窩,就像一匹狼在圈占的領地中休憩,他迷迷糊糊間露出牙尖,抵着賀臨的鎖骨,毫不客氣地下了力道。
冷不丁地被人咬了一口,賀臨悶哼一聲。
這還不算結束,俞酌咬完,聲音有些沙啞,不耐地說,“……別亂改我歌,聽明白沒?”
賀臨懶得跟他計較,把他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俞酌躺下去的時候好像還含糊地說了句什麽,聽起來像是在說“骨頭還挺硬”,。
這人真是下了狠勁咬的,牙印久久沒有消散。
賀臨繞到客廳,桌上散落着幾張紙,他拿起來看——果不其然,俞酌把他昨天說要改的地方全盤否定了,但也沒換回原來的想法,反而換了一個新的調子。
俞酌可能早就料到賀臨會忍不住改,所以他專門在後面打了個括號,裏面寫:劃紅線的地方不要改。
然後賀臨再看,基本上整張紙都劃了紅線,倒是那行字成了最耀眼的黑。
意思是,不、許、改。
賀臨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鎖骨,上面有一個淺淺的牙印,指尖拂過時還有點癢。他拿起黑筆,将這行“劃紅線的地方不要改”中的“不”字塗掉。
劃紅線的地方不要改,這行字又沒劃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