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安撫好父母,陸雙送杜明業出門。今天鬧出這一通狀況,她本該給杜明業一個合理的解釋,躊躇醞釀了半天,語言竟不如眼淚來的便宜,話沒出口,聲音卻已經哽咽了。

“今天不好意思,你就當,是看了一場笑話。”

她從小在父母的争吵聲中長大,本該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今天也許因為杜明業在,眼淚想收也收不住。她不是像母親那種蠻橫要強的人,從小在父母不和的陰影中長大,性格有些畏畏縮縮的。因此她很早就想逃離這個家,這種感覺,在她遇上杜明業後,愈發演變的強烈。

“我很小的時候——大概是五歲,爸爸背着媽媽出軌,在外面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那時候他們鬧離婚,鬧得很兇——”

“後來又一次他們吵架,我吓得跑出家門,沒想到出了車禍——我住院以後,他們從此沒在我面前提過離婚的事,”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自私,一個人束縛了兩個人的婚姻,造就了他們的不幸福,我,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的家庭…很讨厭…”

陸雙擡起淚眼看他,眼神帶着一些小心和怯怯,杜明業不自覺地就把這一雙眼,和記憶中那一雙無憂無謂的眼睛重疊——

他反應很平靜,淡淡安慰她:“家庭問題并不是你一個人可以左右的,不要太介懷,”

他垂立在她身側,眼眸片刻轉為深沉,“人總不可能自己選擇出身——”

目送陸雙上樓後,杜明業獨自去取車。車子緩緩發動,他忽然臨時起意想去醫院看看爺爺。晚上八點,醫院裏來來往往的人仍然很多。他轉了一圈,找到空位停車,卻又不忙着上樓。

杜明業坐在車裏,沉靜的點燃一根煙,看煙氣袅袅騰空,環萦滿室。他在煙草的氣息中鎮定,眸光悠遠,淡淡想着心事。末了,他想起身側被他随身攜帶的手機,把它拿出來,放在掌心無意識地把玩——

他本不是愛窺探別人隐私的人,可是現在真相就在指尖,絨具玩偶拂撩着他的掌心,終于,好奇心戰勝了理智,他緩緩打開手機。

手機是全新的,甚至連屏保也未來得及設。他翻開目錄,找到聯系人一項,猶疑一秒,輕輕點進去。裏面僅僅陳列兩個號碼,按字母順序排列——第一個名片顯示“杜醫生”,是他的號,

第二個,杜明業在看到開頭的“江“字時,已經了然…

他合上手機,心情沉重,沉默稍許,沒有再将它放回身上,而是放進了副駕前的抽屜裏。那裏面同樣安靜的陳放着一顆水鑽——兩件同屬于一個人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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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施文第二天去單位上班,迎面碰到劉主任問她:“小江,展覽的事你和杜醫生提了嗎?”

她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氣惱——杜明業果然如她所料是敷衍她。她按捺住脾氣,支支吾吾回複了劉主任,準備等到星期三針療的時候,再去請假見杜明業。

誰知第二天她去醫院,杜明業竟然不在,一個叫劉珂的實習生替杜明業轉話:“杜老師正在五樓開會,暫時不能來,他出門前交代了,今天你的針療由我來做。”

“哦,那好。”江施文心裏不無失望,多問了一句,

“開會大概什麽時候能結束呢?”

這個劉珂也不太确定,“看情況吧,如果需要分析病例的話就晚些。”

劉珂這兩天試診也接了幾個針療病人,上手一次比一次熟練。江施文做的是腹部針灸,相對來說較為輕松些。針療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劉珂突然想起來問了一句:“對了,上次你的手機落在診療室了,我給放在杜老師辦公桌裏,一會結束了你別忘了拿回去。”

那個手機因為不是她的常用手機,江施文到現在也沒發覺它已經丢了。聽到劉珂提醒,連忙道謝。劉珂是個随和的姑娘,見她這麽客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見江施文看上去年齡不大,又長的好看,就忍不住想和她聊聊,于是問道:“你今年多大?”

江施文笑笑,告訴她:“21。”

“嗳——我就覺得你肯定比我小,”劉珂遇見同齡人就話多,“不過我只比你大一歲,我22.”

“劉珂,專心針療,不要說話。”

外室突然傳來杜明業的冷冰冰的聲音,劉珂一驚,吓得立即不敢出聲了。

等到結束後,劉珂一邊收針,一邊向江施文擠眼,

“今天犯錯誤被抓了現行,沒辦法了,我要低調點,你自己去向杜老師要手機吧。”

江施文原本就有事來找杜明業,于是一個人先出診室。

“杜醫生,”

杜明業正在整理手頭的開會資料,餘光瞟見江施文出來,沒擡頭就道:“星期五再做一次,針療就可以結束了。”他今天的表情看來比往常都要嚴肅,聲音也是硬邦邦的。

江施文見杜明業分明沒有看她的意思,本來預備的那些話突然不知如何出口。她最不會看人臉色,直覺杜明業可能不想理她,脾氣就出來了。

江施文語氣冷了幾分,道:“我記着呢。”

她自己的事解決完了,接着交代僑聯的事:“上次和您提到捐繡作的事,您可能貴人忘事,我一個學生,人微言輕,夾在中間說不上話。杜醫生如果不想答應,也請和張主席說一聲,別讓我為難。”

杜明業經她一提,才想起來還有這件事。他聽出江施文語氣不對,這才擡頭看她。這還是杜明業頭一次認真審視這個小姑娘。她還沒脫離學校,圓臉上帶些稚氣。不梳劉海,長發向後紮高,露出光潔的額頭。幾絲碎發松散的垂前,搭在兩邊極淡的眉毛上。九月天,正是冷熱不定的時候。她穿了一件白底紅袖的半袖衫,那顏色,襯得臉龐白淨明亮。

她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見他也看過來,眼神有一秒閃躲,随即又逞強般的盯回去。

她的怒氣掩藏的不是很好,但也許,她根本未打算掩藏。

杜明業淡淡撇過頭,忽略她的怒意,随手拿起電話撥給僑聯:“你好張主席,我是杜明業——是,”

“關于展覽的事,我已經聽你們的實習生說了。我同意将母親那幅繡作為展品展出,不過要求只能展出兩天,是,具體細節麻煩你們安排,沒問題的話,星期五請人來取就可以了。”

挂掉電話,杜明業看向呆怔的江施文,道:“我想這樣,你的問題總可以解決了吧?”

江施文不懂他的意思。他突然答應僑聯的請求,是借這種行為向她致歉?抑或只是不耐煩,想打發她——?其實杜明業也糊塗,自己為何會突然改口。也許他因為偷窺了人家的秘密,心裏有一絲莫名的心虛,因此覺得,不妨幫她個忙。

他雖然知曉江施文的身份。但在陸江兩家錯綜複雜的關系中,他只是一個毫無立場的旁觀者。

況且,因着他目前和陸雙的關系,他只會保持緘默,并且也沒有興趣參與其中。

恰巧這時,又有病人來看診。杜明業站起來,走過她身邊時,淡淡交代一句:“你可以先走了。”

江施文出了醫院大門才想起來,她的手機還在杜明業那裏。她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終究是轉身走了。她實在再不想回去看杜明業的冷臉。江施文隐隐感覺到,今天杜明業的态度有些微不似往常,剛剛,他甚至近乎無禮的要求她離開。難道僅憑她剛才的一句氣話,竟至于得罪他?江施文想來想去想不明白。

星期五,江施文最後一次去做針療,杜明業仍然不在。結束後,她拉住劉珂問:“我的手機還在嗎?上次和杜醫生談事情,忘記拿了。”

劉珂放下手頭的活兒,帶她到外室,拉開抽屜,卻見裏面空空如也。

“哎?”劉珂急了,“上次杜老師明明讓我放在裏面的!”

她又在上下幾個抽屜找了找,仍舊沒有找到。

因為職業原因,杜明業有點小潔癖。他的桌子一貫收拾的幹淨整潔,不放雜物。桌子靠右牆,斜上角豎排碼着一溜文件盒,除此以外再無其他。最低一層的置物櫃上了鎖,即便是有鑰匙,劉珂也不敢貿然打開。

劉珂沒了主意:“手機,可能是被杜老師拿去了…”

被杜明業拿去?那萬一,江傳庭若是給她打電話…

江施文大驚失色,忙逮住劉珂問:“那杜醫生人呢?”

“杜老師出差學習去了,要這周末才回來。”劉珂以為她着急,好言安慰,“你別擔心,手機既然被杜老師收着,肯定丢不了。”

江施文現在只情願丢的不是手機而是她本人。她向來很少主動聯系江傳庭,這次卻不得不主動向他發簡訊:“這個周末我回家,媽也在,暫時不要聯系。”

怕江傳庭不明白,她又補充一條:“兩個號碼都是。”

然而她的擔心實在是多餘。杜明業去外出差,根本不會随身帶上她的手機。自那晚以後,手機一直放在杜明業車裏,過了這許多天,早已電量耗盡自動關機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得有點少,因為要保持接下來情節連貫,

大家見諒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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