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天晚上兩個人睡在了同一張床上,相吻來得很自然,密密麻麻無不表示這場結合的情投意合。

早上兩人一同起床,相繼在洗手間處理了晨間的事情,宿喬是後面出來的那個,後面又接了個電話,等他跟打電話的律師溝通好找蕭陶穆,蕭陶穆在廚房拿勺攪動着米粥,鍋中米油已出,香氣可聞。

宿喬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他。

幾十秒後,蕭陶穆回首,朝他微微一笑。

宿喬朝他靠近,在他唇上和下巴各吻了一記,最後眼睛定定地看着蕭陶穆。

蕭陶穆攪粥的手未停,因此他看着宿喬的眼顯得有幾許漫不經心,又因帶着笑意,顯得無比深遂迷人。

這是一個成熟英俊的男人,無論心智還是外表。

宿喬看着他,突然意識到,與這樣一個理智的男人在一起,是無需用撕心裂肺的哭鬧糾纏顯示感情的濃烈,因為他已把深情化為了細水,流在他們生活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所謂細水長流,就是如此。

“我愛你。”宿喬笑着,親了下他的額頭,轉面失笑搖讓蕭陶穆接着忙他們的早餐。

蕭陶穆攪着粥,眼睛直直看着伴侶的背影,嘴角翹起。

生病的宿喬無疑是脆弱的,但脆弱之餘他仍舊坦蕩。現在強壯起來了的宿喬已比以前更勇敢堅強,他就像一只從繭裏脫困而出的蝴蝶,美得讓人窒息。

這就是宿喬。

蕭陶穆對宿喬的愛有些沖動,但從一開始,不是沒有原因,他愛上的是那抹絕不會放任自己沉淪的靈魂。

他欣賞宿喬的外貌,更深深衷意就是悲傷,笑起來眼睛裏也好像深藏着一片銀河的這個男人。

如今,他等來了他的銀河。

五年後。

宿朗重病垂危,醫生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宿喬趕回國恰好送了他最後一程,宿父給宿喬留了兩套市中心的房子,其妻和兒子沒說什麽,倒是殡儀館裏的追悼會上,來的人無不在宿父面前感嘆宿父對前妻這個兒子的真心,哪怕他們知道宿朗留給這個大兒子的是他遺産的九牛一毛。

但人都死了,何必對死者太苛刻,宿喬這個兒子也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宿喬沉默以對,站在異母弟弟後面沒搶人正牌兒子的風頭。

蕭陶穆同他同來,但宿喬讓他給死者行過禮後就讓他回酒店處理工作去了,沒讓他陪着呆在追悼會上。

宿父的追悼會只開三天,前兩天過去到第三天,郜卓來了,他鞠完躬走到宿喬面前看了宿喬兩眼,說了句:“能談談嗎?”

宿喬前兩年結婚辦婚禮那天,郜卓來了宿喬舉辦婚禮的地方,他對宿喬撕心裂肺地喊了句“去你媽的”,從此消失在了宿喬的生活當中。

那天他淚流滿面,宿喬後面接到了幾個說郜卓爛醉如泥,嘴裏不停喊着他名字的電話,連文曲都打電話來說,表哥這次好像是真的後悔了。

宿喬沒避開這些電話,但未有深思,更未深入。

有一天他跟蕭陶穆說話突然提到他跟郜卓的那段關系,他跟蕭陶穆說:“對于一些人來說,理智永遠控制不了感情,我覺得我也是,但同時我也覺得,餘情未了這種東西在你面前不堪一擊。”

蕭陶穆看着他的情聖男友,笑得不可抑制,配合着問:“為什麽?”

宿喬微笑回答:“因為我愛你。”

宿喬從未在現任丈夫面前說過前任的任何一句不是,但他總有花樣讓蕭陶穆明白,他愛慕以及珍惜眼前的這個人。

郜卓沒等來宿喬的餘情未了和藕斷絲連,成年人的很多默定規矩不适合宿喬,哪怕他很有心計透過很多人告知宿喬他的聯系方式,在特定的日子裏發個圈提醒所有人,他還在懷念他和宿喬的過去,但他沒有等來宿喬在空虛寂寞冷的時候偶爾想起他的聯系……

于是,郜卓沒等來宿喬的吃回頭草。

他曾經想過在占有宿喬的時候,譏笑嘲弄出軌的宿喬的言不對心和可恥,以此報複宿喬對他的殘忍。

但他沒等來宿喬。

時間過了兩三年,郜卓也就平靜了。

他結婚生子,外面也有一兩個心頭好,再面對宿喬,他心如止水。

宿喬已有35歲了,他因身體的原因一直很注重保養,因此顯得很年輕,但兩人在殡儀館旁邊的咖啡廳落坐後,郜卓還是從宿喬的微笑當中看到了他皺起來的眼紋。

宿喬老了,可能身體也沒有以前的緊繃年輕。

郜卓心想,那個為了他願意小心讨好的小愛人哪一處都勝過宿喬,老東西就是老東西,年輕人就是年輕人。

郜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宿喬,刻薄的想法閃過一道又一道,但最終他還是別過了頭,不想再看那褪去笑意,靜靜看着他的人。

宿喬真看他了,他卻無法直視宿喬。

他曾讓宿喬痛苦,現在還是讓愛他的人痛苦,郜卓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不是他的勳章,但他無法改變自己。

連宿喬都無法留住,改變的自己。

“這幾年,”郜卓舔舔嘴,打破了平靜,喝了口水,“好嗎?”

時間走的很快,再見到郜卓,宿喬發現現在的郜卓要比以前更吸引人的眼睛。

位高權重給這個人帶來了很多一般人沒有的氣質,談吐和舉止無不顯得他的養尊處優,位高一等,這從咖啡廳很多人對他的頻頻打探足以探知。

郜卓這幾年很出名,出名到宿喬在他的那個圈子裏都耳聞過不少他這幾年做出的成績。

“好,謝謝。”宿喬應邀,是因為郜卓跟他說話的人太多人看着他們,他無意在衆目睽睽之下跟郜卓來一場久別重逢後的戲碼。

與名聲在外的郜卓不同,宿喬無意給人留下太多的印象。

前男友過的很好,他過的也很不錯,無需當衆過手傾軋證明曾相識過一場。

“不問問我?”一小段幾秒的沉默,郜卓道。

“你看起來不錯,聽起來也不錯。”宿喬嘴角微揚。

“你聽說過我?”

“聽說過幾次。”宿喬坦然。

“他呢?你跟他如何?”郜卓沒等來宿喬的餘情未了,但很想問問,這些年宿喬難道就沒有想念過他的時刻?

他就過得那麽好嗎?還是他不允許自己想?

郜卓見到宿喬是很冷靜的,但冷靜的現在,他的野心又起,他見過的人和用過的手段,讓他明白這世上絕沒有鑽不破的人心,只有沒用到恰到好處的挑情。

忠貞嗎?這算什麽東西。

他最愛宿喬的時候,也絕沒有想過與宿喬厮守終生,一生只有他一個人。

他對宿喬唯一判斷失誤的是,他當時沒拖着宿喬一起走,他走得太快放開了宿喬的手。

這給了宿喬活路,從而讓他最終失去了宿喬。

他還是太仁慈了。

郜卓的姿态變了,從剛才無意識的緊繃,變成了現在側身俯首擡眼的姿勢,人從思索的狀态變成了帶有攻擊性的野心勃勃。

宿喬看着很有趣。

他見過了太多像郜卓這樣的人,有些人甚至比郜卓更外放,似乎每一個成功的人身上都帶有勃勃的野心和攻擊,這讓他們光芒四射,哪怕長得再平凡不過也光芒四射。

蕭陶穆身邊就有不少這樣的朋友。

但蕭先生卻是那個掌控這些人的人。

身為蕭陶穆的人生伴侶,另一人掌控蕭先生心的人,宿喬看着郜卓,嘴角深得更陷,連帶眼睛裏的笑意都顯示了出來。

“你啊,”宿喬見郜卓終于還是演出了俗套的毫無趣味的戲碼,他站起結束了這場相見,他微微低頭,對上郜卓擡起的眼,笑容絲毫未變,“有人仰視就好好珍惜,趁時候還好。”

“至于我,謝謝你還懷念我。”可惜,他不屬于這一位了。

宿喬輕敲了下桌子,輕笑了聲,轉身離開。

身後郜卓沒有出聲,在宿喬走後,他走回了停車的地方,在車裏靜坐了半晌,他打破了車玻璃。

地下停車場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郜卓掀了掀眼皮,看着不斷震動的手機,最終他滑開鎖機鍵,看着裏面小愛人與妻子帶着小兒子個個一臉笑意的照片,他哼笑了一聲,把手機扔到一邊低低地笑了起來。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宿喬啊……宿喬……

似乎在離開他之後,這個人就變成了他永失的一角。

宿喬回去的半路,給蕭陶穆打了個電話,他跟蕭先生開玩笑說:“沒給他可乘之機,好像他更惦記我了,你感覺如何?”

蕭先生在那邊沉默了一下,回道:“想想上次那一位追了我們兩百多公裏的兄弟?”

那一位追兩百多公裏,交通工具換了三種,就為了跟蕭先生要個聯系方式,宿喬至今每一次想起來心裏都怪怪的,哪怕對方沒得逞,他還是有那麽一點揮之不去的難受。

任何一種感情都是有占有欲的,愛的越深,越是如此。

宿喬無可奈何,長長地嘆了口挂斷電話。

蕭陶穆在那邊好笑搖頭,拿起手機給宿喬發信息。

我感覺同樣不好,所以我希望你們不要再見面了,我想現在過來找你。

宿喬收到信息,回了句等你。

這一晚宿喬和蕭陶穆跟他的異母弟弟吃了頓飯,明天宿父就要入土為安,宿父的這個不太喜歡跟宿喬說話的小兒子跟宿喬敬酒,宿喬沒喝他就已自喝三杯,杯落後他跟宿喬說:“小時候我特別恨你,爸爸陪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真可憐,沒人愛。”

他說完,直直看着宿喬,“哪怕到現在,我知道事情不能那樣算了,我還是覺得你可憐,當然了,我也可憐。”

他又喝了兩杯,看着杯子漠然道,“對了,忘了告訴你了,我們還有個弟,剛出生不久,不到一歲吧,這事沒你什麽事,我們爸爸把他交給我了。”

“你也不用覺得我虧了,我媽跟趙雷軍好上了,趙雷軍你知道吧?他最好的朋友。他當我媽傻,誰真傻呢?”

聽着對面年輕人抽鼻子的聲音,宿喬放下了筷子。

“行了,就這樣吧,來,碰一個。”

宿喬第二天送走了宿朗就和蕭陶穆回去了。

半年後,宿喬接到了文曲的死訊。

文曲死了,在他發現他的妻子愛上了他的表哥,并且跟他說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之後死于自殺。

他在留下的死前視頻裏,跟郜卓笑着說:哥,欠你們家的和你的,你就當我還給你們了。

他跟妻子說:老婆對不起,沒辦法兌現承諾守你一輩子了,你好好的,我不恨你,你也別恨我。

最後他跟宿喬說:喬喬哥,如果你也看到了,實在對不起,這個世界太冷了,我先走一步,誰也沒有對不起我,只是我累了,我不夠勇敢,沒法像你一樣,你不要怪我膽小,好不好?

在視頻裏笑了很久的文曲,在這一刻流下了淚,他哭了起來,哭得特別的傷心。

宿喬很多年沒有流過淚,他聽着文曲傷心欲絕的痛哭聲,淚流滿面。

他沒有成為郜卓那樣的人和人生的犧牲品,但在郜卓身邊的那個小表弟,那個小蛐蛐卻被犧牲了。

文曲的視頻是文曲的妻子找到宿喬放到宿喬手裏的,等宿喬看完,她哆嗦着手把手裏的煙掐熄,跟宿喬說:“我聽說你這裏有蛐蛐當年畢業後留下的一些東西。”

文曲把他所有存在于他們家裏的東西都處理了,就跟他的死亡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她沒辦法了。

宿喬看着面前瘦得像枯柴,說話都在發着抖的女人,良久,他說:“你回,留個地址,我回頭找出來寄給你。”

文曲的妻子哆嗦着手腳,擦着眼淚走了。

她走後,宿喬回家找到了儲存室,找到了當年文曲畢業,他給文曲拍的留念視頻。

視頻裏,文曲坐在草地上羞澀地說:我想早點結婚,找個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的女孩子,要是她喜歡,可以再生兩個孩子。

握着手機的宿喬笑着問他:她要是不喜歡呢?

文曲不好意思地撓臉:那可以不要。

宿喬說:想要一個家?

文曲點頭:想。

宿喬笑道:會有的,哥看好你。

文曲撓頭臉,笑了起來。

他看着鏡頭說:喬喬哥,這個世界上那麽多的人,總有一個屬于人我,你說是不是?

他在胸前比了比他的心,在空中劃了個大大的心形,燦爛地笑着,大聲說:畢竟我會把我這顆最美最漂亮的心獻給她。

可心再美再漂亮有什麽人?有人接得了一時,接不了一世。

沒有誰永遠是誰的救贖,蛐蛐啊,你怎麽就不知道,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贖啊……

宿喬坐在沙發上看着舊視頻,看到最後他閉上了雙眼,無法再往下看。

蕭陶穆下班回來,在影音室找到了他。

宿喬回頭,看着他,眼睛腥紅。

“親愛的?”蕭陶穆抱住了他。

“有人死了,在失去信念後。”宿喬終于哭了出來,他大哭着跟蕭陶穆說:“愛呢?”

“愛在我這裏啊。”

宿喬痛哭流涕。

是啊,他的愛在這裏。

他僥幸逃亡幸存,可有的人,在愛裏犧牲了。

那些無法守候自己成長的人,犧牲了。

《守候》完。

空夢

于2017,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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