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
“Hall，時間快來不及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Erin的表情是非常小心的，一向張揚的桃花眼都縮在了一起，帶着一種讨好的謹慎的味道，他看過去，然後就停留在了上面。
“Hall？”顯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盯着自己，Erin有些迷惑，神情中還有幾分羞澀的不安。
“Erin,你，”他斟酌了一下，慢慢的開口“會笑嗎？”
“什麽？”Erin更加迷惑了。
“這樣。”他嘗試着彎下眼睛，臉上露出幾分促狹的意思，“你來試試。”
Erin一頭霧水，但想着這可能和正在進行的策劃有關系，就吸了口氣，勉強試了起來，她的眼睛彎了，可臉上的神情總是不太對，不是太過正經，就是太過輕浮，一張臉來回變了七八次，肌肉都要痙攣了。葉谷英嘆了口氣，揮揮手，Erin怕自己做的不夠好，更是忐忑了：“Hall？”
“行了，不用試了。”
“我，我可以再對着鏡子練練。”小姑娘有些慌張。葉谷英雖然不是公司的大拿領導，卻也是悍将一個，能跟着他做助理，對以後的發展很有好處。她作為一個新人，本來是沒什麽競争力的，可去年選人的時候，葉谷英就挑了她，公司裏還很鬧了一陣緋聞，她也有些糾結不安。但跟在葉谷英身邊久了，就知道他不僅對她沒有意思，恐怕對任何人都沒有意思。這個人好像把自己的生命都奉獻給了工作。
而明白了這一點之後，她就小心謹慎，深怕自己跟不上葉谷英的腳步。
“不用了。”葉谷英揮揮手，“你把光潤十年前的廣告也給我找來。”
“十年前的也要？”
“嗯，所有的。既然這次比賽背後的支持者是光潤，那他們的喜好就會是最重要的評選。只有這十年的，還不夠。”上次老大巴巴的過來，不僅是在催促時間，更帶來了這麽一個內部消息，于是他不僅要加快速度，更重要的是調整自己的思路。
光潤啊……那對于廣告公司，真的是寶藏似的存在，哪怕是再大的廣告公司，也不會不想接他們家的廣告。
這場競賽既然有他們家的影子，那麽，這是不是也代表着，如果入選，還有可能接到他們家的廣告？
葉谷英深深的吸了口氣，拼了！
這是他人生的機會，絕對不能錯過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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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賭上一切，也不能放過！
……
“我的錢呢？”葉谷英看着前面正在切牛排的王颢然，暗暗的磨着牙。
“谷子，你這每次一見面就說錢，有點俗氣了吧。”
“……那你還啊！”
“還還還，很快就還。你這些年，過的怎麽樣？”
“……總要比你好。”
“你怎麽知道？”王颢然挑了下眉，“谷子啊，你可不能因為我開個QQ就鄙視我呀，那QQ也許不是我的呢？”
“哦，所以你開的是Q7嗎？”
王颢然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谷子，還是和你在一起開心。”
葉谷英冷哼了一聲，別過了臉，眼角的餘光卻看着王颢然仔細的慢慢的把那帶着紅血絲的牛排切下來。他切的動作很慢，還帶了一種悠閑的優雅，可那刀下卻是血腥的——狗改不了吃屎！
這個人從過去到現在都是這樣！
看起來是好的、關懷人的，其實卻是再狠毒不過！
“喏。”
一塊帶血絲的肉就到了他盤上，他擡起頭，王颢然一笑：“吃吧。”
他的嘴角一抽：“你，給我這個做什麽？”
“不是你一直看着嗎？”
……
“廣告這行業很辛苦，拼搏出成績更不容易，你休息不好，更要吃好，來吧，別光看着我了。”
“誰看你了？我不過是……等等，你怎麽知道我在做廣告？”
“咦，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我告訴你的？”
“當然，當然是你說的。”
葉谷英皺着眉，他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他們每次見面王颢然都會讓他請客，說請他吃了飯就把錢給他，但每次他們都沒吃成，好吧，這一次好像是吃成……所以，他也可以要到錢了？等等，這不是重點，而是，他什麽時候有機會說自己在做什麽工作了？
“來來來，快吃快吃快吃。”王颢然又往他盤子裏放了兩塊牛排，“這一家的牛排是正兒八經從澳洲空運過來的，怎麽樣，不錯吧？下一次我們去喝老雞湯怎麽樣？我知道有一家是用正經的散養野雞熬的湯，那味道絕對不一樣，嗯，他們家會用奶油，我會提前給他們說的。”
葉谷英猛地擡起頭，王颢然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我是說會對他們說不讓他們放奶油，絕對不讓他們放奶油，OK？”
葉谷英握了下刀，王颢瞥了他的手一眼，往前傾了下身體：“其實，你真是吃了奶油又如何？”
“你真以為我不敢動手？”
“放屁就放屁嘛！”
……
那塊蛋糕在他的體內迅速的發酵，也許是因為很多年沒有經歷，也許是太急不可耐，所以第一個聲音是非常響的，響的KTV那個環境都沒能掩蓋下去，響到衆人一開始都不發覺那到底是什麽，但是當接二連三的聲音從他的身體內發出的時候，那真是沒辦法掩蓋了。
衆人先是驚愕，然後是大笑。
他們應該是不帶什麽惡意的，十幾歲的學過生物乃至青春期健康這些東西的少年不再覺得這是值得嘲弄的，他卻覺得世界都要毀滅了，唯有緊緊的抓着王颢然，那就仿佛是他唯一的稻草，雖然他也知道這根稻草也是要淹沒的，這樣的事情，他怎麽會不笑？怎麽能不笑？
他不敢想象如果王颢然笑了會怎麽樣，他只是緊緊的抓住他，他的衣服完全被他擰成了一團。
王颢然還是笑了。
但他的眼前并沒有發黑，因為王颢然不是大笑，也不是嘲笑，那種笑很奇怪。
因為他是趴在他懷裏的，所以他并沒有見到他那個笑，只是在他的感覺裏，那是一個很心疼的笑……就仿佛他們同病相憐，就仿佛他很能理解，就仿佛……
他一直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甚至覺得這是自己的幻想，因為可恥的太想得到了，所以幻想出了這麽一個場景，也就是因為有了這麽一個幻想，他才會一直忘不了這個混蛋！
一直！
……
“人都是要放屁的。”當他回過神的時候就發現王颢然還在那裏喋喋不休，“如果你沒辦法克制他，那就正視他，你找出一個從不放屁的人給我看看，這算什麽啊。喂喂喂，你那是什麽表情，你看，我沒笑，我沒笑啊！”
王颢然想證明着什麽，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俯身上前：“我的錢你什麽時候還？”
“咦？”
“你現在，先給我正視這個問題！”
王颢然眨巴着眼，很是無辜：“谷子，咱們都這麽熟了，能不能別總說這個啊。”
“所以，你是不準備還錢了是嗎？”
“沒有，絕對沒有。”
“什麽時候？”
“這個問題……”
王颢然又露出了他慣常的微笑，他霍的站了起來：“我明白了。”
“谷子？”
“你不要再給我打電話，我這一次，是絕對不會再出來了。”
“等等。”
王颢然也站了起來，他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就這樣吧，王颢然，我不是過去的我，你也不是過去的你了，我們都到了這個年齡，該做些正經事了，你不要總笑，你這種笑在這個時候真的很令人讨厭你知道嗎？”
“我不是……”
“無所謂了。我本來有很多話想同你說，現在想想也沒有意思，就一點，你給你的車多買點保險吧！”
他說完，轉身就走。
皮鞋踏在地板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玻璃大門外的空氣有些發灰，但卻是光明的。
“漂亮！”他給自己打着分，“帥氣！”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一步步離開！也終将離開他過去的陰影，而以後，他會有個不一樣的人生！
……
葉谷英覺得自己快死了。
在龐大的案子裏，在紛雜的讓人崩潰的策劃裏，一個個的IDER被他響起，在想的時候他覺得這是一個絕世好點子，一出來簡直就能大殺四方，名垂青史，但是當真的做出來之後，他又覺得這是一堆狗屎，到了最後，他簡直覺得自己已經江郎才盡，不可能再做出什麽好的廣告了。
而這正是讓他最痛苦的，相比之下他疼的發麻的後背和脹的幾乎要炸掉的頭都是可以忽略的。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頭發大把的掉，他開始會做自己早先不會做的事情，比如穿着運動服上班，有一天他甚至想狠狠的喝上一大杯加奶的咖啡，然後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王颢然的那番話——見鬼的正視！
正視個屁！
只有無視，統統無視！
……
“Hall，這樣就行嗎？”
再痛苦的日子也有結束的時候，不過當這一天真的來的時候，他又希望這日子能再延續。只是，他不能有絲毫這方面的顯露，反而要表現出自己的毫不在意，他點着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導：“當然。”
Erin欲言又止，他拍了拍她的肩：“笑一下，來，像這樣，滿不在乎的，就像……
他的聲音突然停在了那裏。
王颢然！
西裝革履的王颢然！
走在一行人中間，仿佛大人物的王颢然！
和旁邊人說着什麽，臉上帶着那種滿不在乎的笑的王颢然！
王、颢、然！
“Hall？Hall”Erin的聲音時近時遠，仿佛在叫他，又仿佛在說着別的什麽，他有些恍惚，只是恍惚的看見王颢然對自己炸了下眼。
他眨的太快，他完全無法分辨他是真的對他眨了，還是他自己的錯覺。他看着王颢然的背影，隐隐的覺得自己好像在對Erin說什麽，隐隐的，聽到了回答，他好像聽到了很多，但真正有意識的只有一句話——“我查到了Hall，剛才那一位應該就是光潤這一次派來的代表。”
光潤……
巨無霸光潤……
廣告公司都想争取的光潤……
折騰的他，覺得自己簡直要死了的光潤……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進的房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麽，好像有人在對他鼓掌，好像在祝賀，好像老大同Erin都非常興奮，他卻，沒有感覺。
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那個完全漆黑的，所有光亮都消失的夜晚……
……
“幹的漂亮，谷子！”
“谷子現在的球打的越來越好了，來，吃個面包吧！”
“……去死！”
當那個秘密真的被說破，仿佛也就變得平常了。不知什麽時候，他就真的融入到了籃球隊裏，他和他們一起打球一起玩鬧一起……躲避着老師。頂着高考還有多少天的壓力想盡辦法湊到一起，就為了能在籃球場上消磨一會兒。
流汗變成了那麽痛快的事情，髒呼呼的籃球成了最可愛的東西。
還有，那個人……
那個本來讨厭的人成了一個發光體，他像飛蛾似的想向他身上撲，這種心情令他自己都有些擔心——他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
不過那點擔心在歡快面前真是太渺小了，日子是那麽有光彩，就連高考好像都充滿了一種別樣的魅力。
面包、牛奶這些東西第一次不再成為他的忌諱，不僅是籃球隊裏的，一般的同學也知道了，有一些，會好奇的問上一兩句，有一些甚至連問都不會問。
他也不再覺得這有什麽不能啓齒的，甚至在同別人開玩笑的時候，會來上一句——“草，想讓我喝牛奶是吧？”
日子是那麽的美，簡直不像是真實的。
也的确，不是真實的吧……
“我喜歡，葉谷英——”
“我，喜歡，葉谷英——”
“我喜歡的是，葉谷英——”
高考結束的第一天，他們徹底陷入了歡騰，一種不知道要怎麽安置的沸騰讓他們覺得不做點什麽就過不去，可又不知道做什麽。他很自然的想去找王颢然，卻沒能找到。
“颢然說和朋友去玩了，怎麽沒和你在一起嗎？”
王颢然的媽媽看到他很是驚訝，他也很驚訝，同時心中還有一種難言的酸澀。
王颢然去做什麽，竟然，沒有叫他？
他不是說王颢然做什麽都要同他在一起，但，為什麽沒有叫他呢？
在第一時間，他是帶着一種賭氣的成分，想着王颢然不來找他，他也不會去找他的，但在下意識裏，他仍然在尋找。
他們去過的飯店、逛過的公園、喝過的奶茶店、王颢然拉着他去吃過的牛排店……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和王颢然已經一起進行過這麽多的事情‘
原來哪怕是在高中這麽一個灰暗的時間短裏，他們還有過這麽多燦爛的時光。
他走着，心中那股越來越古怪的感覺就越來越明顯，他想抓住，而又想躲避。
最後，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他來到了學校。
學校裏沒有人，剛剛結束了高三的他們不會再來——或者說哪怕來了，也已經走了；剛剛進入高三的那幫人還沒真正開啓他們的煉獄模式。
這是，完全安靜的一處空間。
他在操場上走着，在籃球場上走着，在跑道上走着，當他來到過去的教室門前，驀地，就聽到了這麽一句。
“我喜歡葉谷英——”
回蕩在校園裏的聲音，仿佛一聲驚雷在他耳邊炸開，然後早先的迷茫猶豫抗拒，統統都不見了。
是的，喜歡！
是喜歡啊！
“我喜歡葉谷英……”
那個聲音還在叫着，他再沒有猶豫，拔腿向聲音的來處跑去，他飛快的跑着，跳上臺階，推開屋頂的鐵門，然後連氣也沒有喘的大叫了起來：“我也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他叫着，不管不顧。他必須叫出來，必須在這裏叫出來，必須在這個時候叫出來，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這個勇氣……
他叫了，不管不顧的叫了！
這一輩子，他都沒有這麽勇敢過。
然後，他就愣在了那裏。
在他的記憶裏，這個片段總是一片漆黑的。但其實，是有光的。
學校裏的光，街道裏的燈光，還有，油燈……
是的，那裏有一盞油燈，圍繞着這盞燈的，是各種各樣的食物以及他非常認識的或者他不太認識的其他人。
現在這些人也都呆愣的看着他，然後，又齊齊的去看旁邊站在樓頂邊緣的王颢然。
王颢然也在看他，完全呆滞的看着他，在他的記憶裏，那就是一片黑暗裏更黑的幾團陰影，就像懸疑片中的殺人兇手，在黑暗裏作案，而且，完全用黑色來替代。
而沒當這個時候，他都對自己充滿了憤怒。
“動啊！動啊！動啊！”無數次的，他對着記憶中的無法改變的自己叫着，先動啊！說些什麽或者做些什麽，不管是什麽，總之先有所表示啊！
表示你不在乎，表示這不過是個玩笑，表示……
但他動不了，于是，先動的就成了對方，王颢然先沖着他笑了一下——他那慣常的，帶了幾分漫不經心的笑：“谷子，你可以啊，這人還沒到就和我們互動起來了？”
他這一開口，整個氣氛就活了，其他人紛紛也說起了話：“我操，你吓死我了！”
“這有什麽好怕的，谷子就算真喜歡颢然也沒什麽啊。”
“那能有什麽？最多就是真心話變大冒險呗。”
“咦，對了，颢然到底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啊！”
“大冒險吧……”
“這看樣子像真心話啊！”
一堆人笑了起來，王颢然也笑，所有人都在笑，唯獨他……
“笑啊！笑啊！笑啊！”
此後的很多次，他都這麽催促着這個時候的自己，可是就和早先一樣，他對此，無能為力，他不僅沒有笑沒有過去随便說兩句，而且，轉身離開了。
在他轉身的剎那，笑聲就停止了。
那個本來可以有光亮的地方，徹底，變成了黑暗……
……
“果然是年輕有為啊！”
“這麽年輕就這麽有才華，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
最終的評選需要一定時間，但入圍的作品卻會很快就給出答案，他的作品，幸運的，但又不算是意外的進入了最後階段。
雖然沒有獲獎，但也算取得了成績，老大滿意，公司滿意，所有人都滿意。
是不滿意嗎？不，怎麽會。
是滿意？他也無法肯定。
他人站在這裏，卻仿佛處在另外一個時空，一切都是那麽恍惚。
年輕啊……
雖然這一行他已經做了六年，可喝前輩們相比，他依然還是年輕的，所以聽到最多的詞彙就是感嘆性的年輕啊。他聽着，嘴角則微微的挑了起來，年輕啊——
他曾經，也是這麽想自己的。
年輕！
因為年輕，所以不知道怎麽應對；
因為年輕，所以采取了最錯誤的方式。
但是現在他知道不是，他已經到了這個年齡，面對那個人，他還是，不知道什麽才是最正确的方法。
他依然，是那個打開鐵門的一瞬間，就完全傻掉的少年。
想到這裏他搖頭笑了笑，打開車窗，讓外面熾熱的空氣竄進車內，不管怎麽說，他的事是完了，也許還不完全，但這個案子，總是告一段落了。當然，更也許，還不僅僅如此？想到王颢然好像對他眨了下眼，他有些迷糊的想着，然後就覺得自己更傻了，只是過去可以說是傻瓜少年，現在卻是傻瓜青年？或者是……中年！
想到網上流傳的那個90後都是中年人的劃分方法，他忍不住操了一聲。
車流不知道什麽時候越來越少，當周邊都沒有什麽汽車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又到了那條小路上。
他慢慢的把車停下，打開全景天窗，隔着玻璃看向天空。
路燈很亮，他其實看不太清什麽天上都有什麽，他只是在發呆。
把一個人從黑暗裏拽出來不需要太長時間，把一個人從光明裏推向黑暗，好像，也不需要太長時間……
窗頂突然被人敲了下，他拽過頭，就看到了王颢然，西裝革履的王颢然，桃花眼裏似笑非笑。
他沒有理會，那個人繼續敲玻璃，不僅敲天窗上的，還敲他旁邊的，他坐起來想離開，卻發現倒車鏡被那人拽着。
“你幹什麽！”他降下窗戶。
“你下來。”
他沒有動，王颢然看着他：“下來啊！”
“王颢然，你別以為我不會動手。”
“那你下來啊！”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猛地推開門：“你到底——”
他話沒說完，就被王颢然一把抓住，然後勒着脖子到了另外一輛車上，他本在掙紮，發現是什麽車後，也就不動了：“怎麽，終于舍得開Q7了？”
“那次是和朋友打賭。”
“你還真喜歡喝人打賭。”
王颢然正在給他系安全帶，聽了這話擡起眼，他沒有笑，起碼嘴角沒有上挑，但是有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葉谷英驀地就覺得臉有些發燒，他別在一旁：“看什麽，我說的不對嗎？”
“你說的對為什麽又不看我？”
“王颢然！”
他剛一出口，那邊王颢然就發動了車子，他下面的話就淹沒在了颠簸裏，汽車很快上了主路，然後就進入到了車流裏。
“……我們這是上哪兒？”當發現車子上了高速後，他忍不住開口。
“一個，我一直都想去的地方。”
“什麽？”
“我想，你也是想去的。”
“嘿！”
“要困了你就先睡吧，還要有一會兒，放心，不會把你賣了。”
“是啊，你沒這個必要嘛。不過，你什麽時候還我錢？”
“你真的想要嗎？”
“王颢然，你以為這個世界是在圍繞着你轉的嗎？是，我承認，你牛逼你厲害，在你面前我他媽的就是個小醜！但我已經離你這麽遠了，我他媽的已經自己滾蛋了！你還想要我怎麽樣！我有去找你嗎？我有去求你嗎？我有死皮賴臉的貼着上嗎？是，我狗眼看人低認錯了你，你想怎麽樣都可以，但你他媽的能不能收起你這幅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的嘴臉！”在聽到這一句後，他再也忍不住的爆發了，他大聲的叫着，把這些年的經歷委屈都喊了出來。
當他像一只受驚了的老鼠從樓頂上跑下來的時候，只覺得天大地大都沒有自己的活路了，他像蝸牛似的躲在自己的殼裏，夜以繼日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甚至連填志願都是糊裏糊塗的，是不是自己喜歡的早已不重要，未來的規劃也是想都沒有想。
他只是，想要找一個最遠的城市，然後躲起來。
他成功了，成功的進入到了一個風景優美的海邊大學，在藍天白雲的照拂下舔着傷口，但是當他從學校裏出來，他迷茫了，他不知道将要做什麽，大學裏所學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喜好，他也完全沒有關于此的計劃。他垂頭喪氣的回到家，想着随便考一個公務員，然後混日子吧。
考公務員他還是可以的，怎麽說，他也是擅長考試的。
父母對他這個決定當然是歡迎的，只是在一次吃飯時偶爾提起：“對了，那個過去經常和你一起玩的叫什麽然的同學你還記得嗎？他在找你，你給人家聯系一下啊。”
什麽然……
王颢然！
再刻意去忘記，這個名字還是跳了出來，他應付完父母就陷入了呆滞，然後在第二天就收拾了自己的行禮。
要做什麽呢？到底要做什麽呢？
其實，是沒有确定的答案的，只是，就像小時候那樣，讓所有嘲笑他的人，都大吃一驚……
在大學的時候，他刻意淡忘着王颢然，在這裏，這竟成了激勵他的一個名字，他想象着有一天，再見到王颢然的時候，令他大吃一驚。
他從沒去找過王颢然，雖然他想的話這會很容易，但他沒有聯系過任何一個過去的同學，甚至，當有人試圖聯系他的時候，他也完全避開了。
他只是，在想象。
這個想象刺激着他日夜颠倒，廢寝忘食，刻苦拼搏。
然後，當他真的見到王颢然，見到他開着一輛QQ的時候，他是……暗爽的。
是的，他應該是暗爽的。
他當然是暗爽的！
雖然從感覺上沒有多好，但他在理智上，還是覺得興奮高興的。
所以，他嘲弄着他諷刺着他展現着自己的優越感，然後，又一次的跌入谷底。
他這些年的努力，都仿佛，成了一個笑話。
“你一定在笑我吧。”在把所有都喊出來之後，他也沒有什麽氣力了，“你本來就喜歡笑，這一次，更笑的開心吧。”
“嗯。”
葉谷英看過去，王颢然看着前面：“是啊，在笑，很高興，終于又見到了你。”
“……你這是在笑嗎？”
“這是高興。”
沒有一絲笑意的高興，葉谷英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了，他轉過頭，看向外面，此時他們已經完全離開了城市，遠處的野外是真的黑暗，如同他早先的感覺。
他有些好奇王颢然到底要帶他上哪兒，不過最終還是沒有問。
“随便吧。”他想，“反正已經是這樣了。”
車子一路形式，他本來還看着窗外，慢慢的，也就睡着了，當他再醒來的時候，發現眼前的景色竟是熟悉的……，不，是非常熟悉。
他不敢相信的轉過頭，王颢然瞥了他一眼：“快到了。”
“我們，回家了？”
“嗯。”
“你瘋了？”
王颢然一笑，和他慣常的笑不一樣，也不是大笑，但确實讓人感覺到了他的開心：“是的，我瘋了，應該是瘋了的吧。”
說話間他已經把車停下，然後拉着他到了一處牆頭：“怎麽樣，現在還跳的過去吧？”
“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啊，每年回來都要看這處牆，就怕學校整改，總算還沒有，來啊！”
葉谷英很想轉身離開，但他還是跳了——雖然不經常，但在整個高中生涯裏，他的确每年，都要跟着王颢然跳幾次。
也許是為了逃掉早自習，也許是晚自習，也許是為了打籃球，也許，只是因為王颢然的一時突發奇想。
天已經亮了，不過時間還早，但學校裏已經能見到學生了——苦逼的高三學生，注定是沒有暑假的。
“來！”
王颢然拉着他的手一路向他們過去的教學樓走去，他想抗拒，卻什麽都沒有做，只是有些迷糊的跟着。
會被發現嗎？也許會吧。
會被呵斥嗎？也許會吧。
會被罵出去嗎？也許會吧。
可是在這一刻他都不想去在乎了，只是被王颢然拉着往前走，上了樓梯，再推開那扇鐵門——很多年了，教學樓翻修了，那扇鐵門卻仿佛還是過去的樣子。
“那天，我們在這裏做游戲。”當他們一口氣爬到樓頂，陽光好像更好了，有些刺眼的照着青灰色的水泥地，王颢然和他都沒有說話，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王颢然慢慢的開口，“這樣的游戲我本來應該是叫你的，但是我沒有。那個時候我只是不想，沒有去想，我為什麽不想，直到，我在這裏喊出那句話。”
“……你一直，把我當個笑話是嗎？”他慢慢的開口，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想過無數次的問題，說出來是這麽艱難。
“匹諾曹。”
“什麽？”
“一種感官功能的疾病，有這種病的人在說謊的時候就會有明顯的反應，有的是打嗝有的是抽搐，而我的，則是不合時宜的笑。”
……
“我很怕別人知道我有這種病，所以我總是在笑，有的時候是故意的，有的時候是不受控制的。但是，當我喊出那一句的時候，我沒有笑……”
葉谷英眨着眼，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這是，在給我解釋嗎？”
“當我沒有笑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但是，我害怕。谷子，我，也是會害怕的……嗯！”
他話音還沒落，腹部就受了一拳。
“你個混蛋，你以為我不看韓劇嗎？就算我不看，我身邊也有人看好不好！”
“所以，你以為我是在同你說謊嗎？你想一想，仔細的想一想，當我同你說正經事的時候，有哪一次是笑過的？就像你的乳糖不耐在輕的時候是肚子叫，重的時候是放屁一樣，我是在說小慌的時候會小笑，大謊的時候會大笑。但你看我現在笑了嗎？過去同你說那些重要的事情的時候笑了嗎？昨天做評委的時候……好吧，我笑了，但這是因為那個作品真的他媽的搞笑！”
說到最後，他有一種氣急敗壞的無奈，葉谷英突然想笑，可是又有一種本能的害怕，他下意識的想要躲避，卻被王颢然一把抓住：“好吧，我們再來一次。
“什、什麽……”
“我喜歡你！葉谷英，我喜歡你——”
“葉谷英，我喜歡你——”
“我喜歡，葉谷英——”
“我，喜歡葉谷英——”
喜歡，葉谷英……
十年前，一個少年在夜裏在這裏高喊，喊之前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十年後，一個男人在白天在這裏高喊，喊之前他已經想了十年……
……
………………
“葉谷英，你就在咖啡裏加點牛奶吧。”在很久很久以後，王颢然躺在沙發上，懶洋洋的對着糾結的葉谷英說，“那有什麽啊，都是病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