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爺爺在屋裏擦拭那把胡琴。于學鵬一定要把琴送給他,他雖然沒有接受,但也答應一直保存到劇團找到下一個胡琴師為止。

盛慕槐進門前深吸一口氣,忍着腳踝的疼痛盡量正常地走進去,但還是一眼就被爺爺發現了。

他把椅子讓給盛慕槐,掀起她的褲腿,上面貼着紗布,什麽也看不出來。

“怎麽回事?” 爺爺問。

“今天放學回家的時候扭了腳,正好淩勝樓師兄看到了就讓他幫我包紮了一下。”

盛春皺着眉要掀開紗布,盛慕槐連忙縮回腳:“真的沒什麽事,淩師兄對這種傷可有經驗了,過幾天就又能跑能跳了!”

為了證明她似乎還想下地走兩圈。

“給我老實坐好了。” 盛春拍了她腦門一下,把盛慕槐按回了椅背,“一天天的哪裏像個姑娘。”

就在這時,老孟在院子裏響起:“都出來吃飯啦!”

盛慕槐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自從爺爺開始為劇團拉胡琴,于學鵬就說什麽也要兩個人和劇團一起吃飯,這飯都是李雪梅和老孟一起做的,兩個人的手藝好,用料足,雖然不是什麽大魚大肉,但是也足夠美味了。

“爺爺,我們快走。” 為了轉移爺爺的注意力,盛慕槐從凳子上單腳跳下來。

盛春看盛慕槐撅着屁股倔強地往前沖的模樣,搖搖頭,露出一個淺笑:“可真是個小飯桶。”

盛慕槐一直和小輩兒一桌,今天她左手是王二麻,右手是于笑蘭,至于淩勝樓在哪裏,呵呵,與我無瓜。

今天的飯是大饅頭配醬黃瓜,一盤炒卷心菜,和一盤香噴噴的西紅柿炒雞蛋。

當然,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那盤雞蛋。開放後,又一陣筷子飛舞,王二麻搶到第一筷雞蛋,放進盛慕槐的碗裏:“來,槐槐你受傷了,多補補。”

盛慕槐也回敬一筷子:“你也多吃點,背傷好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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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麻又往她碗裏加一筷子:“不不不,還是你多吃點,我是你大哥,得罩着你。”

盛慕槐回敬:“別客氣呀,你要唱花臉可得長點身板,快吃快吃。”

先吃饅頭就醬菜的淩勝樓:……

內心沒有一絲波瀾甚至還想趁他們說話的時候多夾幾筷子。

吃到一半,老孟說:“蘭蘭,你不是想排《勘玉钏》,但是最後那段西皮流水總是拿不準,現在盛老師也在桌上,你抓緊機會問他啊。”

盛春對于笑蘭的幫助有多大是不用說了。只是現在《四郎探母》排完了,于笑蘭年輕臉皮薄,知道盛春并不想加入鳳山京劇團,就不好意思去問盛春問題,孟東輝便主動在飯桌上提起,俗話說吃人嘴軟,料盛春也不好意思不說。

“這……” 于笑蘭忐忑地朝盛春看去,只見他将一口饅頭送到嘴裏,慢條斯理地咀嚼着,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就像是沒有聽到老孟的問題一樣。

于笑蘭又不敢貿然開口了。

笑蘭姐一直對自己很好,看到她這麽為難的模樣,盛慕槐就想幫她解圍。她放下筷子,一臉天真地說:“笑蘭姐,我也一直想學唱戲。《勘玉钏》是出什麽戲啊?要不你把那段什麽流水西瓜皮唱一遍,我也跟着你學一遍好不好?”

盛慕槐的話把很多人都逗笑了,王二麻更是把筷子都給丢在桌上了,給盛慕槐豎起根大拇指:“流水西瓜皮,你真牛。”

趁着盛慕槐的話頭,于學鵬說:“既然槐槐一直喜歡咱們京劇,笑蘭就唱段給她聽。”

父親的話讓于笑蘭吃了一顆定心丸,她站起身笑說:“那我就獻醜了。”

她的手掌輕輕在桌上打拍子,定了定神後唱道:

“替兄贖罪風節凜,我嫁你原非只為情。

你既再三不應允,奴家何必苦用心?

公堂交拜如夢境,我命似鴻毛一樣輕。

三尺白绫尋自盡,人命官司打不清。

你今後悔迷夢醒,奴願共白頭就無話雲。”

于笑蘭的嗓子真得很好,經過盛春的調理後,換氣不勻的問題也解決了,這段唱得當真是酣暢淋漓,老孟叫了一聲好,帶頭鼓起掌來。

“槐槐槐槐,你說過你也要唱的!快站起來!” 王二麻看熱鬧不嫌事大,一個勁地拱盛慕槐的手臂。

劇團裏別的人便也看向盛慕槐,他們也想知道盛春的這個小孫女究竟能唱出什麽樣的效果來。當然了,京劇可不比普通唱歌,這旋律要一次能聽下來已經很難了,更何況還有這文绉绉的唱詞,大人聽一遍都記不清兩句,更別說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了。

所以大家實在也沒指望盛慕槐能唱出一朵花兒來,已經準備在她唱完兩句後就給她鼓掌了。

盛慕槐也不怯場,扶着桌子單腿起立。《勘玉钏》是戲迷耳熟能詳的經典劇目,結尾這段唱腔和唱詞她前世已不知聽過多少遍了。這些天她日日夜夜地觀摩着大師們在最好的年華裏留下的經典錄像,也很想自己唱一段。

她站起來,也将那段流水唱了一遍。

不得不說,這個小女孩有一把天生的好嗓子,輕輕松松地就唱了上去。聲音不僅不會尖銳刺耳,反而甜潤可愛,因年紀小又有一股嬌憨之感。

嗓子好也就罷了,這只能算老天爺賞飯吃。最令所有人驚訝的是,這麽一大段唱下來,盛慕槐竟然一個板都沒有錯,一個音都沒有錯,一個字都沒有錯。她竟然記下了所有的唱腔和唱詞,分明白了所有的尖團和平上去入。不僅如此,在唱的時候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格外靈活,蘊含着情感,似乎不是只在演唱,還在扮演人物。

即使是盛春有意教過,這小女孩也是個天才。

王二麻瘋了一樣的猛烈鼓掌,連淩勝樓的眼睛裏也裝滿了驚訝,他叫了一聲好,也為盛慕槐鼓掌。

薛山,團裏一個年紀有50的二路老生趙文義,還有丁學鵬互看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裏的驚豔。這可真是個好苗子,她學戲那麽容易,如果能吸收進劇團裏,那可該多麽好啊。

鳳山京劇團經歷了風風雨雨,1976年于學鵬在重組班子時,當年戲班裏許多的老人早就不知流落到何方了,而現在會傳統戲的年輕人根本就是鳳毛麟角,就是會,誰願意抛棄鐵飯碗進入一個行當都不大齊全的私人戲班?

鳳山京劇團的人很少,到了一出戲都找不到龍套的地步。

之前那出《四郎探母》就向鎮上的老劇場借了不少工作人員當龍套,以後下鄉演出,也只能削減人員。如果盛慕槐能加入鳳山,再培養兩年,那麽小個孩子就能唱戲,肯定能吸引許多觀衆……于學鵬心思活躍起來。

“班主,咱們戲班不是一直缺旦角兒嗎?我敢給你擔保,這孩子的扮相也絕不差!” 老孟興奮地碰了下于學鵬。

可這裏面最驚訝的是盛春,因為他知道,自己平常壓根就沒教過盛慕槐,甚至是有意避開京劇。

那麽就是說,盛慕槐真的是第一次聽《勘玉钏》就能整段唱出來。別人不知道,他卻能聽出來,盛慕槐的嗓音雖然還很稚嫩,卻天然地有辛派的味兒。如果從現在開始練功……

不,不行。盛春的眼神猛地清醒過來,他開口:“不是讓我指導笑蘭嗎?她這段唱得是有些問題。”

小院兒安靜下來,除了對自己的孫女,盛春輕易不開口說話,但一開口也從不說廢話。

經過上次的排演,大家都知道他的厲害了。

“韓玉姐是什麽樣的人物?她是一個天真活潑又有義氣的小姑娘,對張少蓮是動了心的。她說這番話,不是真的要去懸梁自盡,而是指望張少蓮開口把她留下來,是在撒嬌呢。你剛剛唱的不錯,卻太正氣凜然了,眼神裏既沒有羞也沒有情。你要記住,你扮演得是韓玉姐,而不是江姐。”

要說在扮演人物上,槐丫頭剛才反而更有感覺。

當然他們都不知道,盛慕槐早就看過無數遍各種版本的《勘玉钏》,又是從小在各種電視劇裏長大的電視青年,當然比成長在70年代的青年更能理解韓玉姐的感情。

于笑蘭咬着唇思索去了,連飯都顧不上吃。等大家都要散了,她終于走向盛春說:“盛老師,我有種不同的感覺了,能再唱給您聽聽嗎?”

盛春看了盛慕槐一眼,說:“明天再唱,你今晚再多想想。”

緊接着對盛慕槐說:“你先回屋,我一會兒回來。”

盛慕槐一瘸一拐地回到房間,心裏有些忐忑又有些興奮。這是她穿越過來第一次在那麽多人面前唱戲,而且這些人都是專業人士。從他們的反應來看,她表現得相當不賴。

其實她也想過如果一下就唱的那麽好,是不是會出太大風頭了。可是如果她想說服所有人讓她學戲,就必須要讓別人知道她有這個讓他們争取的價值。

她并不是天才,這次能讓別人驚訝也是因為別人都以為她是個沒有接觸過京劇的小孩。那麽為了保持住她的價值,她必須更加倍的努力才可以。

盛慕槐從來不認為努力是值得羞愧的事情,也從不在開始前認為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如果她想要一件事,她就一心一意、用盡全力的去做,永不回頭。

趁爺爺還沒有回來,她進入腦內的京劇系統,想再次觀摩學習京劇大師的身份,這時候系統突然上線,給她送來了一則消息:

“恭喜您完成‘首次對10人(及以上)演唱京劇’的成就!您獲得了10分的獎勵積分以及相應劇目《勘玉钏》的觀看權,請再接再厲!”

這個看一個小時只能獲得一積分的摳門系統突然那麽大方?盛慕槐幾乎不敢相信了。她在“我的劇目”裏找到了拿出《勘玉钏》,竟然是辛韻春的錄像,又是一出絕版錄像!

盛慕槐真情實感地在心裏贊美起系統來。

點開聽了一會兒,直到有人開門又進門,盛慕槐才戀戀不舍地退出來。

爺爺端着一個鐵盆走到她身邊放下,褲腿都有些濡濕了。

盆裏是剛打上來的冰涼的井水。

“自己把紗布揭下來。” 盛春轉身去拿毛巾,一邊囑咐盛慕槐。

盛慕槐輕輕撩起褲腳,還得注意膝蓋不要暴露出來被爺爺發現。紗布下那塊扭傷的地方仍然紅腫發熱。

盛春将毛巾浸透,貼在了盛慕槐的傷處,井水的清涼瞬間傳遞到了傷處,讓那隐隐作痛的地方鎮定了不少。

看着爺爺蹲在自己身前,總是不是滋味,盛慕槐說:“爺爺,我自己來吧。”

盛春站起來,讓盛慕槐冰敷,自己則坐到牆邊一把瘸了腿的木椅上。

盛慕槐總覺得心裏有隐約的不安,擡頭朝爺爺看去,卻發現他的臉被黑暗隐去,完全看不清楚。

第二天,盛慕槐去上學,還沒進校門,就被兩個大人截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一個南方人,每次寫吃飯都特意寫北方家常菜。但寫這章的時候突然意識到我腦子裏的吃飯一直= 米飯+菜,完全忘記了人家也可以吃饅頭之類的面食……

還有咨詢了我的北方基友後發現原來北方西紅柿炒雞蛋也有放糖的,蔬菜并不是指綠色葉子菜,土豆什麽的也算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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