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兩人在走廊走着,一時無話。到了班級門口,淩勝樓才說:“不用擔心,班主不會讓盛老師吃虧。”

盛慕槐不語,忽然問:“你背上的傷怎麽樣?”

“沒事。” 淩勝樓說。似乎從認識他的那天起,淩勝樓永遠回答的都是那一句“沒事”。

盛慕槐腦子很亂,也不知道要再說什麽,只說:“那我進去了。”

淩勝樓點頭,目送盛慕槐進班級,轉身離開。

一整天,盛慕槐都心神不寧,一放學她就往家裏趕,顧不上自己的扭傷,用跳幾下歇一步的頻率回到了大倉庫。

可是剛進門,就聽見了于學鵬的聲音:“給我趴好了,學學你大師兄!”

院子裏圍了一圈人,李雪梅、于笑蘭、侯成業、薛山、趙文義、老孟……全部都在。盛慕槐在很遠外就能聽見棍子接觸皮肉的聲聲悶響,随之而來的還有王二麻誇張到變形的慘叫。

王二麻叫的很搞笑,但盛慕槐心卻狠狠一驚,她扒開擋在前面的人鑽進圈子。

只見王二麻和淩勝樓光着屁股趴在板凳上,于學鵬操着厚竹板做的刀坯子,狠狠打在王二麻的屁股上,王二麻鼻涕眼淚一齊流,見盛慕槐來了,沖她做了個搞怪的表情,鼻涕挂在了嘴邊。

淩勝樓已經先挨過打,兩片屁股紅腫狼狽,盛慕槐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打完了二十下,王二麻還得龇牙咧嘴地說:“謝謝班主。”

“老一輩說打戲打戲,不打不成戲,我看我是太縱容你們,讓你們忘記了規矩。”

于學鵬說完,又拎着刀坯子又走到淩勝樓旁邊:“剛才那三十大板打的是你不尊師長教誨,在舞臺下用學得的武藝賣弄,你師弟是陪打的。現在這二十大板,打得是你和王二麻知情不報,刻意隐瞞。你們有什麽要說的?”

淩勝樓回答:“沒有,多謝師長教誨。” 然後閉上眼睛。

盛慕槐看不下去了,她走出來說:“于班主,請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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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學鵬聽到是盛慕槐的聲音,竹板一頓,盛慕槐立刻說:“按理說您教育學員,我是沒資格插嘴的,但是這件事情不一樣,淩勝樓他是為了救人才動手的,也确實救下了我。難道不能将功抵過,把這二十大板免了嗎?”

于學鵬放下竹板說:“丫頭,你要以後也想進鳳山,我今天就得把話給你說清楚了。無論你是怎麽樣的天才,無論你有什麽背景,無論你有什麽理由,進了劇團就要守劇團的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今天即使是我的女兒做錯了事情,一樣挨板子,我不會容情。”

“既然我讓救我和幫我的人一起挨打,那也沒理由把自己摘出去。” 盛慕槐脫下了書包說,“如果一定要打二十大板,那我也得挨打,畢竟我才是事情的起因。”

“這裏有你什麽事?你又不是我們京劇團的人,挨罰也輪不到你頭上,快點回你自己的屋裏去!” 淩勝樓斥責道。

“我今天就要和你們一起挨打,這件事和你也沒關系。” 盛慕槐倔強地說,把旁邊另一張條凳并排放到了淩勝樓旁邊,自己躺下。

“我還沒見過這樣上趕着挨板子的人,這是傻還是傻?” 老孟對于笑蘭犯嘀咕。于笑蘭蹙起眉尖,勸道:“槐槐,勝樓沒說錯,你不是我們團的人,我們也不能打你。”

“打吧。” 盛春不知什麽時候從人群中走出來。他看着盛慕槐說:“打吧。”

“爺爺……” 那一瞬間,盛慕槐在盛春的眼睛裏看到了種種複雜的情緒,心中一酸。

于學鵬再次看了盛春一眼,手裏的板子毫不猶豫地打了下去。他知道這一打,不僅不會把劇團和盛家爺孫兩打遠,還會把他們的距離打近。

于學鵬已經刻意留了情,但是那板子還是結結實實地落在了盛慕槐的屁股上,痛的盛慕槐眼角一抽。盛春別開了眼睛。

盛慕槐咬緊牙關,在腦海裏放剛剛得到的那部《勘玉钏》,一邊喉嚨裏憋着氣哼裏面的唱段。

在竹板的呼呼聲中,只有躺在旁邊的淩勝樓能聽到她的聲音。

“傻瓜。” 他說。

二十大板打完了,盛慕槐被打的眼角發紅,但硬是沒有流淚。于學鵬把板子換到了淩勝樓的屁股上,這次可沒留力,就是奔着把他屁股打開花去的。

王二麻聽着那風聲,心裏一陣陣發緊,連褲子都不想穿就想竄逃出去。

可他一想到自己光着屁股在盛慕槐面前抱頭鼠竄的模樣,實在有失大哥風範,只能強忍下心中的懼意,手抱住板凳,嘴裏反複催眠自己:“我是楚霸王,我是窦爾敦,我是黑旋風,我一身銅皮鐵骨,我不怕哇呀呀呀!”

淩勝樓雖然被打得皮開肉綻十分狼狽,嘴都不受控制的抽-動了一下。左邊傻,右邊瘋,也就他中間這個大師兄是個正常人了。

終于,在王二麻的狼哭鬼嚎中,三人的板子都挨完了。

盛春朝于學鵬點點頭:“多謝于班主。” 上前把盛慕槐用兩手平托着的姿勢擡回了房間。

把盛慕槐放在床上,又關上門,房間裏瞬間靜谧下來。

盛慕槐忍住了摸屁股的沖動,猶豫地觀察盛春的表情,盛春又坐在那把瘸了腿的椅子上,旁邊桌子上放了一個自制的長方形木花瓶,裏面插了幾朵後山采的野花。

“你從小我沒動過你一根手指頭,沒想到還有自己要求挨打的人。” 盛春終于說。

盛慕槐扁了扁嘴,把下巴磕在手臂上,沒有說話。

盛春看了她好一會兒,嘆了口氣,走過來坐在床邊,問:“痛麽?”

“痛。” 盛慕槐委屈地回答,剛剛都一直忍着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

“行了,這麽大個丫頭了,還掉金豆子呢。” 盛春用手指幫盛慕槐擦去了眼淚,語氣緩和下來,就像哄原來那個三歲小女孩似的。

盛慕槐突然繃不住了,眼淚流得越發洶湧。

這都什麽時代,這都是什麽破事?為什麽全世界就她遇到了穿越,為什麽壞人受不到懲罰,為什麽她總是拖累爺爺,為什麽她已經很堅強了還是什麽都做不了,為什麽她這麽沒用?

她也只是個普通人啊。

挫敗感和委屈淹沒了盛慕槐,她抽泣起來。

“好了好了,怎麽哭成這樣?于學鵬下手的時候我都聽着呢,沒有打很重啊。” 盛春把盛慕槐稍微抱起來,一只手拍着她的背,給她順氣兒。

“對不起爺爺,都怪我。” 盛慕槐感受到爺爺瘦骨嶙峋的手臂,心裏更酸了。

“爺爺從來沒有怪過你。” 盛春說。

“我是氣我自己沒用,孫女被同學一直欺負都不敢告訴我,想想我夠失敗的。” 盛春苦笑。

“爺爺,嗝兒,你千萬別這麽說。” 盛慕槐一邊抽泣一邊解釋,“我是不想讓您擔心。”

“我知道,我知道。” 盛春拍着盛慕槐的背說。

他早就是一截枯木一樣的人了,如果沒有撿到了盛慕槐,他現在也不過是行屍走肉一樣活着,想必在鳳山京劇團搬進來的第一天,他就會如喪家之犬一樣倉惶逃走。

盛慕槐讓他有了一個家,讓他重新找到了“活着”是一種什麽感覺,甚至連心裏那不敢去碰的痛楚也漸漸變得麻木。

盛春的眼角劃過一滴清淚,順着那道醜陋的疤痕,隐沒在深藍色的布衣之中。

盛慕槐抱着爺爺哭了一陣,等終于停下來之後,眼淚把盛春整條胳膊都染濕了。她覺得挺丢臉,又不好意思,借着屁股痛的借口把頭埋在了被子裏。

盛春笑了,拍拍她的頭:“丫頭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爺爺真不該再把你當個小孩子看待。行了,你在這躺着,我讓于笑蘭來幫你塗藥。”

于笑蘭很快就拿着藥膏過來了,溫柔地替盛慕槐擦好了藥,又告訴她,于學鵬已經把事情解決了,這件事兩邊都有錯,但是是王明和李大紅先挑起的,他們傷養好了該向你道歉。

看見盛慕槐不敢置信的表情,于笑蘭笑着說:“這件事還得多虧你班主任呢。那兩個男孩的爸爸抓着她要個說法,她說這兩個小孩這麽小就敢騷擾女生,尾随跟蹤,以後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這樣的孩子她是說什麽都不敢教了。反正這頂帽子扣下來,兩個家長就怕了,最後好歹答應讓自己兒子道歉了。”

“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啊。” 盛慕槐喃喃說。可能只有錢衛紅那樣的瘋勁才能制得住王明和李大紅那兩個無賴家庭吧。

盛慕槐的屁股受傷輕,連油皮也沒擦破,上完藥第二天就沒什麽感覺了。淩勝樓和王二麻卻走路困難了好幾天,但是沒辦法,功還要照練,學也要照上。

也許是被吃了虧的老子回家教訓了一頓,第二天王明和李大紅就蔫蔫地來上學了。

錢衛紅說:“來,大家鼓掌歡迎兩個未來強-奸犯回到咱們課堂!班上的女孩子都小心點,別和他們挨得近了,小心也被他們臭不要臉的騷擾。”

她把盛慕槐的位子又調回了前頭,把王明和李大紅的位子調到了後面。下了課,班上的人都對着他們指指點點,原來捧他們臭腳的小男生又開始嘲笑起他們來。

班上兩個曾經風光無限的人縮起了肩膀,從此被冠上“強-奸犯1號”和“強-奸犯2號”的外號。

看着這一切,盛慕槐心裏厭惡極了。

錢衛紅根本沒有是非黑白的觀念,順她者昌逆她者亡,她已經把這整個班給毀了。

要是能夠想個辦法離開這個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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