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周日晚上, 盛慕槐坐在桌邊構思着明天的演講,淩勝樓忽然來敲響了門。
“你怎麽來了?” 盛慕槐奇怪地問,然後就看到他手裏拎着一條像白底碎花連衣裙的東西。
淩勝樓面帶尴尬, 把那條裙子塞給盛慕槐:“這是梅姨給你的。”
“讓我明天穿嗎?”
淩勝樓點頭。
盛慕槐接過來細看,那是條可愛的收腰連衣裙, 雖然不新了但是洗的很幹淨,還有最近修改過的痕跡, 估計是李雪梅用于笑蘭的舊裙子新改的。
盛慕槐每天穿的不是藍色就是灰色, 她也知道家裏條件有限, 從來沒有在這上面抱怨過。
但是女孩子哪裏有不愛美的,盛慕槐當然也喜歡穿得好看些,自從穿越以後,她還從來沒有穿過裙子呢。
梅姨就是那種爽朗大方,嘴硬心軟的婦女,一旦把你劃成了自己人,還十分護短。她很感激梅姨,其實她們無親無故的, 她本來不用想那麽多。
“你收下就好。還有,明天我送你。” 淩勝樓說。
“也是梅姨叫的?” 盛慕槐問。
淩勝樓又點頭。盛慕槐轉到了槐下鎮初一三班,正是淩勝樓的班級。
“那我走了。”
“等下,我去找梅姨道謝。” 盛慕槐說完, 站起來同淩勝樓一起往外走。
“你怎麽還綁着跷?” 淩勝樓聽到木頭敲擊地板的動靜,驚訝地看盛慕槐的腳。已經過了盛春設的三日期限,盛慕槐竟然又自己綁上了跷。
“跷這東西得多練才有用, 有一天我要練到踩了跷和正常走路沒什麽兩樣才行的。” 盛慕槐認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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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勝樓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以前不該說你不能吃苦。”
盛慕槐露出了個得意的小笑容,瞥了淩勝樓一眼,嘴邊一個酒窩若隐若現。
她一路跟在淩勝樓的身邊,淩勝樓才發現她已經能夠踩着跷走得那麽好了。
***
第二天。
盛慕槐收拾好上學要用的東西,早早地就背上書包來到了院門口。但有人比她還早,淩勝樓是每天5點雷打不動起來練功的。
王二麻也轉到了槐下小學,不過和盛慕槐不同班。他們三是第一次一起上學,王二麻顯然興奮地有點兒上頭了:“槐槐,你知不知道咱們學校到處都在讨論你呢!就因為你,我還多收了兩個小弟。”
路過電線杆,他說:“槐槐,你看那邊有好多麻雀在打架,你看那只小黃鹂鳥長得像不像你?”
經過鎮中心最大的飯店天香館,他說:“幹娘說這裏面的菜可貴了,我們都吃不起。等你眉毛哥成角兒,就請劇團裏所有人都到這兒來大搓一頓,吃吐為止。”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槐槐,你今天這身打扮真好看,你應該天天這麽穿!也不行,那我們班那些臭小子就要盯着你看了。”
雖然王二麻就跟個麻雀似的,但是心情很好的盛慕槐覺得有這麽個人在一旁叽叽喳喳也挺不錯。如果是跟淩勝樓單獨走,那空氣恐怕都能凝結。
“閉嘴。” 到校門口,忍受了王二麻一路聒噪的淩勝樓終于開口,成功的讓王二麻噤聲了。
他轉向盛慕槐:“你快去準備,我就不進你們學校了,在操場外等你。” 淮上小學的操場不大,是用鐵欄杆圍起來的,淩勝樓站在外面也能清楚看到國旗臺上的動靜。
很快,伴随着響亮的進行曲,操場上站滿了小學生。
升旗儀式結束後,一個高年級的主持人用小學生朗誦課文那種充滿感情的聲音說道:“下面,就讓我們有請槐下鎮小學的驕傲,年僅九歲就跳級初中的盛慕槐同學來為我們發表國旗下講話!”
大家報以極其熱烈的掌聲,錢衛紅心裏有點不滿,因為主持人沒有說出盛慕槐的班級,不過轉念一想,哪個老師不知道這個天才神童是出在自己的班上呢?這才又挂起了得意的笑容。
盛慕槐從側面上臺。她往臺下看了一眼,錢衛紅今天穿了件紅衣服,站在班級隊伍的排頭,十分顯眼。
學生們也都探着頭,想看看這位一個月內制造了兩出全校聞名事件的天降紫微星究竟長什麽樣。
可是等真看到她的時候,他們都呆住了。
臺上這個女孩沒有長三頭六臂,也不像個書呆子。她紮着一根高高的馬尾,一張雪白的小臉素淨漂亮。清晨的陽光籠罩着她,讓她那雙顧盼生輝的大眼睛裏點綴着碎金,她穿着碎花連衣裙,雙腿筆直地站在臺上,整個人仿佛都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脫去了灰撲撲的衣服,脫去了沉默寡言的氣場,站在這裏的盛慕槐和每一個人都不一樣,有種強大而美麗的勃勃生機。
“尊敬的校長,敬愛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早上好。” 盛慕槐一點也不怯場,沖臺下鞠了一躬,手上也沒有稿子,就這麽直接開講了。
話音剛落,校長帶頭鼓起掌來,錢衛紅表情十分得意。她瞄了班上同學一眼,大家忙不疊地報以最熱烈的掌聲。
“剛才我說的都是開場的套話,大家別當真了。尊敬,親愛,敬愛,多麽美好的詞彙,可是我想問,有些人,您配嗎?” 盛慕槐說着,往錢衛紅的方向看去,全校師生沒想到盛慕槐不按套路出牌,一時間愣住了。
在鴉雀無聲中,盛慕槐的聲音從高音喇叭中傳出來:
“學校是什麽?是塑造學生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的地方,小學尤其如此。老師的職責是什麽?是教書育人,把學生培養成才。但是有些老師,他們自以為掌握了權力,在一個封閉的小環境裏,就可以像皇帝一樣對學生為所欲為,肆無忌憚。沒錯,學生沒有辦法對你造成什麽影響,可是你知道嗎,你的行為毀掉了多少人以後的人生!”
“還有一些同學,他們接受了老師扭曲的價值觀,把自己變成老師懲罰同學的暴力工具,肆意的用言語霸淩同學。可是你們不知道,不說肢體羞辱,就是随意的一句話,也能夠化成傷人的利刃,有些心理創傷可能用一輩子都不能撫平。你們真的有必要這樣做嗎?當這些言語反過來又刺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你們是什麽感覺?”
盛慕槐的眼睛看向王明和李大紅,他們的頭垂着,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威風。
“還有些同學,他們是善良的,但他們同時也是沉默的。他們善良地放任周遭的一切發生,卻沒想到這把火也能夠燒到自己的身上。就像馬丁·尼莫拉的詩寫的,‘納粹殺共-産-黨時,我沒有出聲——因為我不是共-産-黨員;接着他們迫害猶太人,我沒有出聲——因為我不是猶太人……最後當他們開始對付我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能站出來為我發聲了。’”
盛慕槐的專業雖然是古代文學,但她看的書既多又雜,這首詩當時讓她很有感觸,就記了下來。沒想到還能有用到的一天。
盛慕槐的聲音清脆又堅定,直直地打入人心裏。淩勝樓看向國旗臺上的那個身影,他沒有哪一刻比這一刻這麽确定,這個丫頭将來會成為角兒。
盛慕槐的演講還在繼續,校長不斷地對主持人打眼色,示意她快點接幾句話把盛慕槐給請下來,主持人卻猶疑着站在主席臺邊。
盛慕槐看到了她,沖她擺擺手:“我的演講結束了。我知道我今天的講話可能并沒有任何的作用,環境的力量是強大的。但只要有一個人能夠在羞辱別人前停下來,稍微反思反思,我覺得也足夠了。”
說完這話,盛慕槐就從臺上下來,頭也沒回地朝校門走去。
就在她要離開操場的那一刻,稀稀拉拉的鼓掌聲從不同的角落傳來,然後又彙聚成一片,越來越大,仿佛一股浪潮,直到她走出了校門仍舊未停止。
淩勝樓已經在門口等她了。兩人默默往槐下初中走去,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盛慕槐心裏還想着剛才的演講,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沒有看見周青蓉,也不知道她究竟怎麽樣了。希望今天的演講多少能給她一些勇氣吧。
盛慕槐和淩勝樓走進初一三班的時候,已經在上早自習了。
班主任是英語老師,55歲,是解放前的大學生。但是他戴着一副跟啤酒瓶底差不多厚的眼鏡,穿一件寬大的灰色短袖襯衫,大褲衩,涼鞋,和街上的普通老頭沒什麽差別。
他沒對盛慕槐流露出任何過多的關注,只是很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她,夏目讓同學們以後都和她好好相處,然後在教室裏看了一圈,說:“你就坐在淩勝樓旁邊吧。”
***
初中的日子過得有些波瀾不驚,班上的同學都比盛慕槐大幾歲,好奇過幾天後,也就把她當成班級的一份子了。
她也養成了每天早上五點鐘起床練功的習慣,仿佛在和淩勝樓比早起似的,沒想到他這麽幼稚,有個時候兩人在新整理出來的練功房外遇到了,他還要快走兩步,就為了比她先進屋。
盛慕槐同時還和于笑蘭學戲,學的第一出戲是《女起解》。于笑蘭教得認真,盛慕槐學的用心,哪裏不好晚上回去在系統裏觀摩大師的視頻,然後再在練習室裏自己練習,很快就把這出戲給學會了。于笑蘭于是又教她《二進宮》。
就這樣一個月過後,端午節到了。20裏外的張家莊娘娘廟要舉辦廟會,将鳳山京劇團請去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