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青蓉本來就怕這陰暗幽深的環境, 吓得渾身一縮,把大半個腦袋都埋進被子裏。

“少瞎說了。” 盛慕槐低聲斥道。作為一個21世紀的好青年,她當然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我沒騙你們。” 王二麻說:“我老家就是這附近的人。這娘娘廟歷史悠久着呢, 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裏面死掉了。最出名的故事出在民國,一個女人被她的丈夫抛棄, 就借住在這間小院裏,有一天道姑發現怎麽敲她的房門也不開, 卻從裏面傳來了敲門聲。”

“篤, 篤, 篤。” 王二麻刻意用陰沉的聲音模仿着,“道姑心裏覺得不對勁,她用力推開了門,卻發現那個女香客早已經在房梁上上吊自殺,連屍體都已經腐爛了,她穿着紅色繡花鞋的腳,正一晃一晃地扣着門板。可是人既然都腐爛了,那這兩天和道姑一起吃飯的人又是誰呢?道姑越想越害怕, 把自己關到屋子裏不肯出來,沒過兩天就也暴斃了。她死前驚聲尖叫、雙目圓睜,就像看到什麽極其恐怖的東西一樣……”

周青蓉捂住耳朵不想聽,可是王二麻不放過她, 繼續說:“你們看到頂上那根房梁了沒有,就是那個女人上吊自殺的地方。從此以後,這間房子就經常在深夜裏傳來敲門聲, 還有人在院子裏聽到過女人的尖叫。”

就在這時,門邊突然傳來兩聲“篤,篤”的聲音,在此起彼伏的鼾聲中格外明顯。

“啊—” 周青蓉才發出了短促的叫聲,就被盛慕槐一把捂住了嘴。

“噓。” 盛慕槐在被窩下對她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周青蓉一把攢住了她的胳膊不肯撒手。就在這時,又是兩聲類似敲門聲的聲音響起。

王二麻雖然是講故事的人,也不禁覺得渾身發毛。

“二麻子,你講得故事把鬼給招來了。” 盛慕槐說。

“怎,怎麽可能,我剛剛講得都是亂編的。” 王二麻結巴地說,“不會是這裏真有什麽髒東西,被我無意間給說中了吧?我不是故意的,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他雙手合十念念叨叨。

淩勝樓一把掀開被子起來,朝門那邊走去。

“大師兄,你去幹什麽呀?” 王二麻緊張地問。

“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 淩勝樓平靜地回答。這幾個小的吓得臉都白了,如果不弄清楚是什麽發出聲音,恐怕幾個人今晚都睡不安穩。最好笑的是盛慕槐,別看她一副“我不信”的樣子,其實整個腦袋都快縮沒了。

牛逼。盛慕槐心裏卻想,放恐怖片裏淩勝樓就是那種趕着送人頭的存在啊。

可淩勝樓并沒有事,很快他就回來了,那敲擊聲也消失了。

Advertisement

“是,是什麽?” 周青蓉顫抖着問。

“就兩只耗子而已。估計是這兩天廟會太多油水了,它們膽子也越來越大了。” 淩勝樓重新躺下說。

幾人懸着的心這才放下。周青蓉雖然不那麽怕了,可這裏的氛圍實在陰森,她一直沒敢放開盛慕槐的手。

等到兩個姑娘都睡着了,淩勝樓才對王二麻說:“我剛才是騙她們的,根本不是老鼠。”

才剛有睡意的王二麻被刺激的一個機靈,用極小的聲音問:“那是什麽?”

“不知道。” 淩勝樓說完,就不再出聲了。獨留王二麻一個人圓睜着眼睛,睡意全消。

兩個小時後。

王二麻的尿意越來越強烈,他在鋪蓋上翻來覆去了好久,終于忍不住推了推淩勝樓:“師哥,你陪我去外面撒泡尿吧。”

他的手指剛碰到淩勝樓,他就醒了,可是淩勝樓無情地說:“不去。”

王二麻欲哭無淚。

正好這個時候,盛慕槐從系統裏出來,翻了個身。

王二麻就跟找到了救星一樣,扯扯盛慕槐的枕頭,小聲求救:“槐槐,陪我出去上個茅房。”

盛慕槐才剛剛看了許久的《封神榜》,有些入戲,這不是娘娘廟嗎,如果真的有鬼,也該真的有娘娘保佑啊。而且聽王二麻那虛弱地聲音,真是有點兒可憐。

于是她爬起來,準備陪王二麻出去一趟。

王二麻感動的都要熱淚盈眶了:“槐槐,你可真是個蓋世女豪俠。”

可兩個小的才剛剛走到門前,面前的門竟然無風自開,露出了外面陰沉沉的院子。

他們兩個都吓得一驚,淩勝樓的聲音在後面響起:“我還是陪你們一起去吧。”

盛慕槐:“……” 大哥,您來就來,不要從後面伸手推門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每年多少人是被人吓出心髒病的?

話雖這樣說,三個人一起走,特別是其中還有個身材高大的淩勝樓,心裏感覺還是安全不少。

娘娘廟的茅房在二進院內一個十分偏僻的角落,旁邊是一小片草木茂盛的花園。王二麻猶豫了片刻,尿意催着他走進了那個連頂都沒有、四面漏風的茅房,淩勝樓和盛慕槐在外面等着。

遠處傳來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在幽暗狹窄的空間裏,王二麻總懷疑頭上會突然垂下來一雙腳,或者一擡頭,會看到牆上多出來一顆在看着他的人頭。

他炸着毛,一邊放水一邊在心裏祈禱:“快尿完,快尿完。” 可是,因為憋了太久,這泡尿就沒個盡頭。

這時,林子裏忽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叫聲。

“!!!” 王二麻睜圓了眼睛,一個哆嗦,最後幾滴全滴在了腳上。

他連滾帶爬的跑出了茅房。

盛慕槐和淩勝樓都面露尴尬地等在外面。

外面确實是有個女人在叫,從王二麻進茅房開始就有了。

一開始還是小聲呻-吟,後面那叫聲就越來越大,這可根本就不是道姑臨死前見鬼的尖叫,而是……你懂的。

前世也是和全宿舍一起觀摩過愛情動作片的人,盛慕槐哪裏能不知道這是什麽聲音,和淩勝樓兩個人單獨站在樹影裏,她尴尬得頭皮發麻腳趾抓地。

偏偏那女人還要說話:“團長你好壞……你不能騙我,下部戲,嗯,下部戲我還要是主角……” 是周文素。

不是,這兩人要偷情就不能找間空屋子,跑到樹林裏來不怕蚊子咬嗎??

盛慕槐偷看一眼淩勝樓,他眉目如常,一雙清明的眼睛在月光下波瀾不驚。可他就是再純情,也該知道這女人在叫什麽了,盛慕槐真是渾身不自在。

等王二麻一出來,盛慕槐抓着他就走。王二麻卻被吓破了膽,以為這是盛慕槐發出的“逃跑”信號,撒丫子就往前沖刺,盛慕槐被他拉着往前跑,淩勝樓只能在後面追他們,等三人跑到第三進院裏了,才氣喘籲籲地停下。

王二麻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剛剛那聲音聽上去不像是女鬼尖叫啊?”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盛慕槐:“槐槐,你的臉和耳朵都好紅。”

盛慕槐:“……”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師兄,槐槐,剛剛那東西到底是什麽啊?快告訴我,不然我這幾天都睡不了覺了。” 王二麻央求道。

等了一會兒,淩勝樓終于說:“剛剛是周文素。”

“周文素?” 王二麻疑惑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那個女妖怪。她真是無聊,深更半夜不睡覺,專門跑到樹林裏去吓別人,我就知道她腦子有問題!”

說完後,他拍拍胸膛:“行了行了,這下可以安心睡覺了。”

真是個腦回路清奇的孩子,看着王二麻那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盛慕槐都想笑了。

等三人都要進門了,王二麻突然又停住了,轉頭問淩勝樓:“師兄,那屋子裏那個敲門聲,真的不是老鼠嗎?”

淩勝樓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想怎麽回答,終于還是說出了真相:“是老鼠,前頭我騙你的。” 誰叫你要講鬼故事吓兩個小姑娘。

王二麻:……師兄真無聊。

但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憋憋屈屈地躺回了被窩,這一次,胳膊腿都敢大大咧咧地攤開來了。

***

第二天清晨,些微陽光透過門框攀進房間,王二麻滿血複活。

今天是他們的首演,每個人都極其重視,三個劇團在小院子裏排練了一個上午。

中午吃完飯,大家就到廟會特意搭的棚子裏化妝、準備去了。

盛慕槐的妝容是由爺爺負責的,他也只負責畫盛慕槐的妝。今天是盛慕槐第一次登臺,身為長輩,自然要為她護航。

盛春坐在化妝臺前,望着眼前熟悉的大小刷子、粉撲,聞着油彩獨特的味道,幾十年前的往事又紛紛從墳堆裏掙紮出來,在他面前不安分的跳動着。

直到小孫女頂着一張素淨的臉,換上水衣子、彩褲在自己面前坐下,盛春才回過神來。

盛慕槐心裏有點小激動,雖然這張舊木頭桌子上連塊小鏡子都沒有,但她相信爺爺。既然爺爺說要為自己化妝,就一定有相應的技藝,她只用等着驚喜就可以了。

扮戲妝的步驟其實和平時女生化妝的步驟很像,也要護膚,打底,上彩妝,最後做發型、戴首飾。只不過戲曲用的化妝品多是油彩,更顯色,也不會脫妝。

爺爺替盛慕槐的臉抹上一層保濕的油,然後再上底彩,眼周打底紅,用定妝粉定妝。即使盛慕槐這種不常化妝的人都可以看出,爺爺的手法十分娴熟。

做完這一步,盛慕槐的小臉包括嘴唇就全白了,接下來就是在這張白紙上作畫,讓它變得更明媚動人。

盛春的手拿着一支刷子,小指微微上揚,眼神裏全是專注。

一點一點在緊閉的眼睛上暈染出嬌嫩而不豔俗的顏色,用眼線和眉毛的油彩将眼睛勾勒的更加有神。在做這一步時,盛春的手時不時将盛慕槐的眼尾提起來,以确定勒頭後的效果。

“咱們槐槐的眼睛很大,特別适合演花旦的角色。”  盛春唇角含笑,聲音也十分溫柔。

接下來就是畫唇了。這是個技術活,嘴巴不能太薄,又不能塗成血盆大口。

“花旦的嘴要有點兒帶笑,不嗔而含情。” 盛春一邊畫一邊告訴盛慕槐一些訣竅。

勾勒出一個飽滿的形狀,再填充鮮豔而濃烈的紅。

一筆一筆,畫出劇中人的靈魂。

填完最後一筆,盛春放下手,仔細端詳一番後,滿意地點點頭。

“要勒頭了,第一次都會不舒服,你要忍住,在臺上不能掉鏈子,知道嗎?” 盛春說。

盛慕槐點頭,據說不習慣吊眉的演員下臺後甚至會嘔吐,她希望自己是幸運的那個,起碼在臺上不要有太大的反應。

爺爺将帶子從盛慕槐的額前繞過,在她的腦袋後狠狠一拉,盛慕槐只覺得頭皮一緊,整個五官都被勒得往上,牢牢地固定在了一個弧度。勒頭是為了能讓演員擁有一雙斜而上飛的眉毛和丹鳳眼,如果做戲不吊眉,整張臉就會像是垂下去一樣,沒有了精氣神。

雖然痛苦,但也值得。

然後就是把泡過刨花水的片子貼在額頭上,在臉頰兩側貼修飾臉型的鬓角“柳子”,然後再戴線尾子,扣網子,梳大頭……

終于,可以開始戴頭面了。這或許是每個對戲曲有渴望的女孩夢開始的地方。

亮晶晶的水鑽泡子插在了額頭前,頭頂戴上有許多粉紅色絨球球的“過橋兒”,臉龐兩側再垂下兩串顏色不一的鬓花,盛慕槐俨然已經變成了一個花團錦簇的俏麗宮女。

“站起來,我幫你穿戲服。” 爺爺說。

盛慕槐頂着滿頭重量,小心翼翼地起身,爺爺替她穿上宮女的淡綠色褶子,幫她系好繡花白裙,最後戴上淡粉色雲肩,這一整套流程就算是完成了。

“行了,那邊有全身鏡,你去看看吧。”

盛慕槐忐忑又興奮。因為踩了跷,她站起來後,白裙委地,身形修長了不少,再加上跷讓她走路時腰肢微微搖擺,甚至有幾分少女的模樣。

看着盛慕槐的背影,盛春想到了以前坐科的時候,第一出戲也是演個龍套宮女。他扮相很好,那時候同為龍套的師兄都打趣他“比女人還女人”。

微微搖頭,将那些記憶封存起來,盛春開始收拾起化妝臺。

盛慕槐總算走到了穿衣鏡前,鏡子裏出現的是一個盛慕槐不認識的人。她有一雙用濃墨妝點出的眉目,紅暈在眼角眉梢暈染,一張小巧紅潤的唇對着自己嫣然含笑。

那身宮女的裝束與她的扮相十分貼合,盛慕槐擡手做了個戲裏的動作。鑼鼓未響,她卻仿佛已身置纣王的宮殿,成為了妲己身邊的一個宮女。

“槐槐,你扮上真好看,我這個妲己在你旁邊都有壓力了。” 于笑蘭的聲音傳來。她也已經扮好了,看盛慕槐呆呆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覺得很可愛,逗了逗她。

教了盛慕槐一個月的戲,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個既聰敏又勤奮的女孩,打心眼兒裏把她當自個兒親妹妹了。

她拉着盛慕槐的手,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掩飾不住眼裏的驚豔。槐槐還沒有長開,就已經這麽漂亮了,要是以後五官脫去稚氣,身量再抽條,踩上木跷,搖搖擺、擺擺搖,必然能迷倒許多人。

可是她心裏也有些隐憂,在他們這種小地方,太過火的美貌并不是件好事情。

不過槐槐這麽優秀,總有一天會走出去的,走到那些大城市裏去,于笑蘭知道,他們這個小劇團留不住她的腳步。

沒過多久,響起了鑼鼓唢吶的聲音,好戲就要開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