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鳳山五人組回到了槐下鎮。
還沒進門兒, 于學鵬和其他劇團裏的人都在院門口等着了,見到薛山,于學鵬趕緊問:“薛老, 怎麽樣?”
“別提了,我們沒被選上。” 薛山揮揮手。
于學鵬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 但是很快又振作起來:“沒事兒,兩個孩子還小呢, 以後有的是機會。”
“機會現在就有, 就看班主您願不願意。”
薛山把市京劇二團的邀約跟于學鵬講了一遍, 于學鵬沉思片刻後說:“這事兒要和兩個孩子和孩子的爺爺商量。站在我的立場上當然是同意的,對兩個孩子的未來有好處。但是這樣來回奔波,也确實是耽誤學習。槐槐就不用說了,勝樓是我看着長大的,就跟半個兒子一樣。他們現在剛上初三,還有一年半就要中考,正是關鍵的時候,萬一因此把成績落下了, 他将來不想學戲想考大學了,就該後悔了。”
“我看那孩子是有主意的人,不像會後悔。” 薛山說。
話雖然這樣說,于學鵬還是把要演出的幾個人以及盛春都叫來一起讨論。
盛慕槐和淩勝樓都明确表示了想去的意願, 而且說周六周日把作業帶上,在火車上也可以學習,一點兒不會耽誤。
盛春說:“孩子也大了, 對京劇的鑽研越來越深入,我也轉變了思想,不會再為學習阻止她學戲。去省城我是支持的,觀衆就像試金石,演員只有在舞臺上才能蛻變。”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于學鵬立刻去鎮上的電報局拍了一封電報給省城的市京劇二團,二團的回應也很快,說這周六日就安排場次,讓兩個小演員登臺。
***
周五,市長辦公室。
秘書倪駿給鄒山河彙報工作,等他講完準備離開的時候,鄒山河問:“國慶那臺晚會的節目确定了沒有?”
倪駿說:“已經确定了,下周就要正式彩排了。”
“都有些什麽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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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駿說:“導演給我們寄過節目單,我去取來給您看看?”
“行,麻煩了。”
倪駿把節目單找來,鄒山河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皺起眉頭:“《小上墳》怎麽是肖紅霜演的?她的戲我去聽過,樣板戲年代過來的,老戲都欠點火候。我記得咱們上次下鄉的時候不是推薦過一個丫頭嗎,怎麽她不在這上面?”
倪駿說:“他們的名字是報上去了,可能節目不過關,被刷下來了。”
“咱們文化-部為了提倡老戲的活動,特意從首都請來了李韻笙,他也有可能出席這場晚會。李韻笙可是鼎成豐出身的名老生、大武生,原來和辛韻春一起組建春笙社的。這不是在北京的專家面前露怯嗎?” 鄒山河皺緊眉頭,對着那張單子不大滿意地說。
“這樣,現在全市都在搞‘重演老劇’的活動,你給我買一張肖紅霜演出的票,我看看她到底怎麽樣。” 鄒山河吩咐,又說,“不要正前排的,中後位置就可以。”
倪駿趕緊應了下來。
***
周青蓉帶着羨慕的目光看盛慕槐進進出出地收拾去省城的東西,等盛慕槐把行李夏目都搬到了院子裏,她上去問盛慕槐:“槐槐,你們所有的來回車票都能報銷對不對?”
“嗯。”
“那你……可不可以帶我到省城去看一次啊?就一次。我從來都沒去過省城。” 周青蓉期待地說。
“這我也不能決定呀,而且他們只報銷演員的車票。”
“可是你爺爺不也跟着一起去嗎?你們現在演出都不需要他了啊。” 周青蓉拉住盛慕槐的手,把頭靠在她肩膀上。
“但是他是我們的老師,還要替我們把場的。” 盛慕槐解釋。
看周青蓉失望的模樣,盛慕槐說:“如果你很想去省城看看,咱們一起去問班主,就說你想觀摩一下市京劇團的演出,看他肯不肯。說不定笑蘭姐,二麻子他們都可以一起來呢。”
周青蓉想了想又有些為難,她擡起頭說:“那算了槐槐,我也就是說說,沒有非要去的。不好意思,還讓你為難了。”
“哪有的事兒。” 盛慕槐拍拍周青蓉:“等咱們劇團的名氣在省城打響了,我們都會有機會上省城演出的。”
周青蓉抿嘴笑了笑,沒有說話。
***
省京劇團劇場。
鄒山河穿了件很普通的白襯衫和深藍色哔叽褲,和許多觀衆一起擠在了劇場中排,等着肖紅霜的《貴妃醉酒》。
旁邊兩個大爺聊天:“聽說了嗎,市二團今天貼演《小上墳》呢。”
“《小上墳》?這出戲都被他們翻出來了,可以呀。”
“還不是市二團的演員演出,聽說是和下面一個鎮裏的戲班子合作吧,兩個主演都是不滿十八歲的小孩兒呢。”
鄒山河聽得心中微動,聽這形容好像就是他曾經在小李屯看過的那兩個孩子。
“這可有點意思,他們演幾天?趕明兒有空了我也去買張票看看。”
“公園的老張頭說是今天去聽,我們明早上問問他怎麽樣,要是好啊也得趕緊買票。這出戲也不知道能唱幾次,說不定過一兩個月又給禁了呢。”
說着話,演出開始了。
肖紅霜演的中規中矩,聲音還不錯,動作卻過于刻板,一點沒把千嬌百媚的楊貴妃演出來。演到一半,整個場子還不溫不火的。
鄒山河聽了沒二十分鐘就起身離開了。就憑肖紅霜今天的表演,他已經判斷出這個人演不好肖素貞了。
走出劇場,他忽然想到隔壁兩個大爺的閑聊,今天市二團貼出了《小上墳》。
他記起那天小李屯裏小姑娘自信的樣子,她還跟自己保證一定會把這出戲學會演好。如果她能按照演《打櫻桃》的水準來演《小上墳》,怎麽也不會輸給肖紅霜。
怎麽她反而被電視臺刷下來了?鄒山河心裏起了懷疑。
今天他正好有時間,市二團離這裏也不遠,幹脆再聽一場。
走到市二團的劇場外,他問售票員:“今天的票還有嗎?”
“有有!前排的都有呢,座位您随便挑。” 售票員挺熱情地說。
“《小上墳》什麽時候開演?” 鄒山河問。
“馬上了,您進去估計就到他們了。” 售票員回答。
鄒山河買了前排的票走進劇場,選了個靠中間的位子坐下。這劇場裏觀衆不多,應該是時間選的不好,正好對上省京劇團的演出,戲迷們當然都選擇更有名氣和聲望的肖紅霜了。
可是當《小上墳》開演的時候,劇場裏的氛圍徹底不一樣了。大家都安靜下來,被臺上的表演徹底吸引了目光。
看着滿場翻飛、如梨花帶雪的身影,鄒山河心裏也難得的激動起來。
他小時候還看過辛老板的演出,那時候他是首都京劇二團的演員,已經有點靠邊站的意思,但是上座率仍舊是整個二團最高。即使演配角,他也能得滿場好。有些人就是這樣,你把他放到什麽環境裏,他都能發出光來。
沒想到這個小演員的路子竟然和辛老板這麽相似,經過那十年,鄉鎮上真是藏龍卧虎。
鄒山河想到了兒時回憶,又不免發怒。
這臺晚會的導演是怎麽回事?不是已經讓倪駿打過招呼,說鳳山京劇團是自己推薦的嗎,怎麽會把這麽好的演出刷了,讓肖紅霜上?
明天就讓他們把節目單給換掉,導演是誰,還要追究他的責任。鄒山河想。
***
“你說什麽?今天咱們的上座率跌了三成?” 肖紅霜大怒。
“是這樣,好像說市二團和我們的時間撞上了,今天他們那邊倒是滿座了。” 省團的一個工作人員說。
“市二團的在演什麽?他們難道要跟我們打對臺?” 肖紅霜心裏暗罵鄭會友那個老家夥。兩個人一向不對付,竟然在這裏給她使絆子。
“《小上墳》,說是和鄉下的戲班子合演的,演的那閨女還踩了跷。”
一旁的周文素見狀趕緊插嘴:“師父,這恐怕就是電視臺和您演一出戲的那幫人。他們沒被電視臺選中,心裏不服,竟然還刻意到市二團去演這出戲,這不是故意膈應您嗎?”
肖紅霜面若冰霜。她心裏知道對方的實力比自己強,如果放任這個鎮上的小戲班子和別的劇團合作,到處演出,這就是在打她的臉。
正在思考要怎麽對付他們,周文素說:“師父,我有一個方法,說不定能治他們。”
“什麽方法?” 肖紅霜回頭看自己這個漂亮的學生。
“那個盛慕槐,就是演肖素貞的小丫頭,不是總是踩跷演出嗎?” 那天電視臺彩排的時候,是周文素第一次坐在臺下看踩跷演出,即使她心裏很讨厭盛慕槐,也不得不承認跷功是京劇裏的一門絕技。
可是也是盛慕槐的這門絕技,會給她帶來災難。周文素露出一個笑容。
“嗯,怎麽?” 肖紅霜反問,突然明白過來:“是啊,這種封建殘餘的東西,她竟然還公開表演。我們是要振興國劇,但不代表要讓那些已經被埋進墳墓的陋習借着這股東風複活!這種不正之風一定要嚴肅處理,不止是踩跷不能公開演出,市二團也要接受批評。”
肖紅霜過去十幾年都是省城的文藝骨幹,在省城的藝術界有許多人脈,而鄭會友是這兩年才平反調到省城的,跟她根本沒辦法比。
前兩年省城京劇界開會的時候,鄭會友就在她對戲曲發展的演講會上批評過她。老早就看這個人不順眼了,這次怎麽也要讓鄭會友吃點虧。
正在這時,劇團裏一個導演有些緊張又有些急切地叩響了房門。
肖紅霜擡頭,見是自己的親信,笑着說:“範導,怎麽了?”
“剛剛電視臺來消息了。” 範導演有些緊張地說。
“怎麽?是彩排時間變動嗎?” 肖紅霜問。
“不是……是,他們把您的戲給撤了,換成另一個劇團演《小上墳》了。” 範導演吞了口口水。
“你說什麽?誰把我給換了?老米呢?他不是導演嗎?” 肖紅霜又驚又怒,從椅子上一下站起來,椅子腿和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說是市長辦公室打電話過去,直接要求換掉的。而且老米也被撤了,換回了原來的老黃。” 範導演說。
肖紅霜一下跌回了座位上。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時學制五年小學四年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