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盛慕槐用紗巾套住淩勝樓的脖子, 将他拉到了觀衆視線死角。
淩勝樓立刻蹲下身将盛慕槐舉起,盛慕槐仿佛淩空一躍就出現在第三張桌子上,臺下的人睜大眼睛屏住呼吸, 莫非這演員還真是鬼魅不成?
閻惜嬌在狹窄的桌面一邊左右飄蕩一邊舞動着白紗,仿佛在招魂一般, 就見張文遠頭發散亂,晃晃悠悠地爬到了桌上。
将淩勝樓攝在前面, 盛慕槐唱「望家鄉」曲牌:“張文遠太薄情, 聽我把話說分明。借茶見了你的面, 宋江要我命殘生。冤有頭來債有主,不殺你來殺何人?”
她白紗一抖,擊中張文遠的腦勺,張文遠雲裏翻從桌上摔下,又迅速接了一個搶背。
“好!!!” 臺下爆發出如雷的掌聲。
而這時,盛慕槐木跷移到了桌邊。
她沒有往下看,只是将白紗披在肩上,淩空一躍, 高高飛起。
只是到達最高點的時候,她聽到塑料頂棚傳來了奇異的聲音,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滑動、斷裂。
可她來不及想那麽多,身體已經往下落, 她兩膝相盤,穩穩的落在地上。
這次她跳得比任何一次都高,都輕盈, 堪稱完美。
可取代掌聲的是臺下人的驚叫。
“頂棚要塌了!” 有人大喊。
盛慕槐心裏一驚,反射性地擡起頭,只見棚頂已經傾斜,大片的殘雪從一端緩慢地往另一端移動,把塑料片頂出如小山般的黑色突起。
鑼鼓聲早已停止,臺側的樂隊已經開始順着一根窄小的梯子往下爬。
幸好爺爺今天不在臺上。頂棚會塌嗎?還有不到一分鐘戲就演完了,我不該這時候下場啊。盛慕槐站在原地,心裏劃過許多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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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勝樓本來已經往樓梯跑了,見盛慕槐還呆站着,立刻折返回來拉她。
可這時,一根柱子承受不住越來越重的積雪,猛然斷裂。
“快走!” 淩勝樓前滾翻猛撲過來,一把扯起盛慕槐的胳膊,把她半拖半抱到了臺口。
塑料棚頂如同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朝他們蓋過來,帶着猶如雪崩般的聲勢。
“跳!” 站在離地面有三米的臺邊,淩勝樓低吼一聲。
盛慕槐沒有猶豫,迅速将身體拔起,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和淩勝樓一起從高臺上一躍而下。
幸虧練了下高,這麽高的高度,兩人竟然都站住了。
只是盛慕槐腳下還踩着跷,用腳尖承受了所有的力,她覺得腳趾傳來一陣鑽心的痛,眼前都黑了一片。
可也就在這一瞬間,整個舞臺都轟然坍塌了。
如山的積雪從棚頂傾洩而下,帶着山崩海嘯的氣勢,盛慕槐還沒反應過來,淩勝樓已經把她撲倒在地上,兩人抱着往一旁快速的翻滾。
兩個人身體貼得緊的沒有一絲縫隙,卻沒有一點旖旎的心思。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着,盛慕槐看到倒下的柱子砸在她原來站的地方,深深插入雪裏。
這要是她的腦袋,估計就開了瓢了。
雪霧彌散開來,山坡上的人什麽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兩個人趴在雪裏,下半身都被雪掩埋住了。
“槐槐!” 盛春掙脫于學鵬,不要命般從山坡側面沖下來,他受過傷的右腿在冷天裏凍得發麻,身體趔趔趄趄,差點摔倒在半路。
他終于沖到盛慕槐面前,淩勝樓已經從雪裏爬出來,又把盛慕槐給拉了出來。
單薄的戲衣本來就不足以蔽體,兩個人眉毛鬓角上全是雪,盛慕槐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臉色青白,一個勁地發抖。
盛春立刻把自己的棉大衣脫下來,裹在盛慕槐身上。這才發現自己又驚又急,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很快,鳳山京劇團的其他人都趕了過來,将兩人團團圍住。
于學鵬拿上了兩人的大衣,幫盛慕槐穿上後又把盛春的大衣還給他。
“你們沒有受傷吧?” 于學鵬問。
盛慕槐花鬓頭面散落在地上,慘白着一張臉說:“我,我好像站不起來了。”
盛春聽了這話,急得眼睛中泛起淚光,蹲下-身要去檢查,于學鵬攔住了他:“先送兩個孩子到休息間再檢查,這裏太冷了。”
盛春忙點頭。
老孟把盛慕槐背回了房間。
有人去生火盆,有人去打水,于笑蘭幫盛慕槐拆頭飾、假發,王二麻把姜茶端給兩人,喝了兩杯,盛慕槐才終于緩過神來。
這時門打開了,神岳廟的工作人員急急忙忙地走進來,慌張地問:“演員都沒事吧?”
“如果有事黃花菜都涼了!你們怎麽弄得臺子,如果不是師兄槐槐命大,你們現在就是殺人了!” 王二麻憋了一肚子氣,沖工作人員吼道。
“這個确實是我們的工作失誤。” 那個工作人員道歉。
于學鵬攔住氣呼呼的王二麻,對那個一直負責招待他們的工作人員說:“塌臺了可是大事,你負不起這個責任,讓你們的領導來!”
工作人員賠笑:“我們的領導在趕過來了,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地交代。你看這也是我們神岳廟第一天開張,沒有人想發生意外的。”
“等你們領導來了再說。” 于學鵬說罷不再說話,工作人員也只能頂着鳳山諸人的冷臉在旁邊幫忙生火打水。
盛春沒有管那麽多,他不顧于學鵬和盛慕槐的勸阻,堅持要親自檢查孫女的腳。
于學鵬只能給他搬來一個小板凳,他蹲坐在上面,把已經凍硬了的白布一層層揭開。
盛慕槐能看到爺爺微微顫抖的手和通紅的眼睛,她的千言萬語也堵在了心頭,只能祈禱自己的傷勢沒有太可怕。
于學鵬把一個火盆放在了盛慕槐的腳下,盛春俯下身子仔細檢查,手一碰盛慕槐的腳趾,她痛得打了一個哆嗦。
淩勝樓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盛慕槐噙着眼淚回頭看他,他看了一眼爺爺,做了個口型:“堅強點。”
盛慕槐點頭。
爺爺說:“腳踝和腳掌都沒事,腳趾骨折了,得趕緊送醫院去。”
這時候領導和另外兩個神岳廟的相關負責人也過來了,他們要上來查看盛慕槐的傷勢,盛春攔開他們,黑着臉說:“我要帶我孫女去醫院。”
“是的應該的。” 領導叫第一個過來的工作人員:“你趕緊帶着這個小妹妹上醫院去,還有那個小夥子也去檢查一下吧,畢竟都從那麽高臺子上跳下來,就怕有個萬一。費用我們全報銷。”
那個工作人員趕緊過來,他要去扶盛慕槐,淩勝樓沒讓,自己把盛慕槐給背在背上,對盛春說:“爺爺,你放心,槐槐沒事的。”
盛春還是沒說話,薛山不放心自己這個老夥計,也跟他們一起去了醫院。
在醫院檢查過一番後,兩人确實沒什麽大問題,就是盛慕槐四根腳趾全部骨折了,打上石膏後一個月都不能下地。
“你這孩子的腳趾怎麽全都變形了?” 醫生問。
“這,” 盛慕槐看了一眼爺爺的臉色說,“我練功練得。”
“跳芭蕾的吧?現在的孩子也挺不容易。” 醫生一邊打石膏一邊說。
“醫生,等好了以後不影響活動吧?” 盛慕槐問,她心裏也很怕這傷勢會耽誤以後的練功。雖然系統有對身體的修複功能,但是那只針對練習中出現的傷,這種意外受傷系統是不會幫忙治愈的。
“看你怎麽養了。這一個月好好坐着躺着,別造成二次位移,等骨頭長好以後你一樣能蹦能跳。要是你自己不好好養傷,以後就會經常骨折,那跟我們醫院就沒關系了。好了好了,包紮好了,你們起來吧,下一個李春花!”
盛慕槐松了一口氣,由淩勝樓把她背起來,放到了走廊裏的椅子上。
盛春這時才覺得自己渾身發虛,手腳無力,坐在了盛慕槐的身邊。
“爺爺,您沒事兒吧?” 盛慕槐緊張地問。
“沒事兒,你爺爺就是剛才太緊張你了,讓他歇歇,緩一口氣。” 薛山說。
他從随身帶的保溫瓶裏倒了點熱水遞給盛春,又看向一臉擔憂的盛慕槐。
“槐槐,你這次真得做錯了。” 薛山嚴肅地對她說。
“臺下有人喊頂棚要塌了,那時候離柱子倒下還有十幾秒。你為什麽站在那裏不動呢?”
盛慕槐嘴唇翕動,但最終沒有說話。
“是,你還在戲中,戲比天大,這話放在平常任何時候都是對的。可是現在是舞臺要塌了,你首先保證的是自己的安全。你是一個演員,你要靠你的身體吃飯,身體、嗓子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要是今天臺子把你砸殘了,甚至砸死了,你還拿什麽再唱戲?”
“你這孩子很執拗,什麽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你爺爺包括我們鳳山所有人都很欣慰。但是你不能一根筋通到底!這些話從你非要一個半月練成三張桌子跌撲的時候我就想說了,但你确實最後做到了,我老爺子也就沒去讨這個嫌。”
“可是你看看你爺爺這個樣子。他多麽關心你,心疼你呀。你也不能讓他擔心。” 薛山指着盛春說。
“對不起……” 盛慕槐看着爺爺疲倦而無力的神色,又看看同樣被折騰得不輕的淩勝樓和薛山,心裏不好受極了。
“我沒事。” 盛春摸摸盛慕槐的小腦袋,盛慕槐更愧疚了。
“我以後一定會保證自己的安全的。” 盛慕槐握住爺爺的手認真保證。盛春回握,蒼老冰涼的手心裏漸漸有了溫度,他輕聲說:“以後別讓爺爺擔心了。”
“嗯。” 盛慕槐重重點頭。
回到神岳廟,領導和負責人又向劇組鎮重道歉了一次,承諾賠償戲班三倍的酬勞,支付盛慕槐所有的醫藥費,以後臨縣有什麽唱戲的機會,也一定優先考慮鳳山京劇團。
盛慕槐和淩勝樓都沒什麽意見,讓班主來決定,于學鵬也就接受了這個賠償結果。
雖然已經是新社會,但他們這些非正式演員也還是四處漂泊,有人捧就雞犬升天,沒人看整個班子都要挨餓,沒有較真的資本。
“畢竟戲班是吃江湖飯的,講究個回頭見,咱們也只能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能太較真。” 于學鵬對他們兩說,“這賠償的錢我都給你們,等過年了再帶你們吃頓好的,把這個驚吓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