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首都戲校的課程安排得很緊:七點到九點半練早功, 十點到十二點上本行當表演課;下午一門自選劇目課,兩門文化課。

盛慕槐選的兩門文化課是“戲曲劇本發展與研究”和“樂理課”,這都是能幫助她更深入了解戲曲, 并且搭構一個完整理論框架的課程。

而除了一定要選的花旦本工表演課外,她又選修了裴谷芙教授的劇目《樊江關》。這出戲王瑤卿擅演, 梅、尚、荀也都貼過,裏面兩個主角, 樊梨花是刀馬旦應功, 薛金蓮是花旦應功。按理說盛慕槐更适合演薛金蓮, 但是她想把兩個角色都拿下來。

不會唱刀馬旦的花旦不是好青衣啊,盛慕槐心裏念叨。

花旦課要學的第一出劇目是盛慕槐早就會的《紅娘》,俞敏教學又是那種最一板一眼的教科書風格。盛慕槐于是跟在大家後面一起唱,一起演,反正只要不出風頭,俞敏也不會把她怎麽樣。

上午的課結束以後,盛慕槐和宿舍的姐妹們約着一起去食堂吃飯。

今天食堂安排的是打鹵面和小黃瓜,在戲校學習的好處就是食宿全免, 所以每個人都不客氣地打了大大一碗面條。

剛找位置坐下,就見俞雁帶着宿舍的人走進食堂。她走路總是目不斜視,似乎不把人放在眼裏,可宿舍的另外兩個女生仍舊牢牢地跟緊她。周青蓉低頭跟在三人後面, 有人跟她說什麽,她連忙擡起頭帶着笑容回複,那笑容映在盛慕槐眼睛裏, 只覺得格外刺眼。

“青蓉,來這裏坐吧?” 盛慕槐站起來說。

俞雁看了盛慕槐她們那桌一眼,移開目光,帶頭走到了相隔很遠的一桌坐下,另外兩個女生也跟了上去。

周青蓉猶豫了片刻,拿着自己的飯碗走到盛慕槐的身邊。

“蓉蓉,以後你下課可以在一教前面等我,跟我們一起吃飯,嗯?” 盛慕槐拉着周青蓉要她坐下。

周青蓉卻沒坐,她笑着問:“槐槐,你第一天上課好嗎?”

“挺好的,老師同學都很好。” 盛慕槐看着她,已經有了種預感。

周青蓉輕聲說:“對不起我還是要過去和她們坐,晚上我再跟你解釋。”

說完她拿着飯碗又往俞雁那桌走去,俞雁唇角微揚,卻沒給周青蓉多一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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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慕槐看着周青蓉走遠,沒有攔住她,既然她要走又說會解釋,她就等一個理由。

“你這老鄉怎麽這樣?還解釋,坐就坐,不坐就不坐,有什麽好解釋的。” 唐姣忿忿地吸了一口面條。俞敏都不理她,她幹嘛還巴巴地貼上去。

盛慕槐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苦衷,她又和她們一個宿舍,只要解釋得通也就沒什麽。”

唐姣搖搖頭,表示不能理解。算了,是打鹵面不香還是上課不夠累,她幹嘛還要去管周青蓉的閑事。

沒過多久,一個背着雙肩書包,穿白色襯衣的男生從門口走進來。他面容清雅俊美,身材高挑修長,似乎自帶一種清涼的氣質,在踏進食堂的那一刻讓周圍的空氣瞬間都安靜了,戲校的小女生們都有意無意地去看他。

盛慕槐認出來了,這人竟然是池世秋池小老板,他現在不是在讀高中嗎?怎麽跑到他們戲校吃飯來了?

“啊,是池世秋!” 唐姣興奮地扯了扯盛慕槐的袖子。

“池世秋誰啊?” 柳青青不明所以,大咧咧地問。

“噓,小點聲!” 唐姣緊張而愉快地小聲八卦起來:“他是池派的嫡傳人啊,池江虹是他爺爺。他們一家在我們曲藝和戲曲界都可有名了,我媽說池世秋是個天才少年,戲好就不說了,學習也好得不得了,屬于一定能考上北大清華的那種類型。”

“他爸是我們戲校的藝術顧問,他家和範校長家又是世交,所以經常會來咱們食堂吃飯。我只是聽說過這個傳言,沒想到今天還真見到他了。你知道嗎,因為他長得特別帥,我們都叫他池帥呢。” 唐姣小聲說。

“他這麽厲害啊?” 柳青青感慨,一雙眼睛把人家從上到下盯了個遍。

池世秋早已經習慣新學期開始這種來自四面八方的好奇目光了,就像沒感覺一樣往裏走,和食堂阿姨打招呼,很快就收獲一份特大號料特足打鹵面。

這時候,俞雁忽然站起來,理了理裙擺,走到了池世秋身邊。

她的堂姐是本校老師,所以和池世秋說過兩次話。朋友們都說他們兩個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對璧人,般配極了,俞雁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

俞雁朝池世秋笑得嬌甜,閑扯了幾句家常後又邀請池世秋去她們那桌坐。

池世秋很有禮貌地同俞雁打招呼,回答了她的問話,但是似乎并不打算和她同坐。他眼睛往右一掃,忽然看到了正埋頭吃面的盛慕槐,露出了有些驚喜的笑容。

他朝俞雁點點頭說:“不好意思,我看到認識的人,就去那邊坐了。”

在俞雁失望而不可思議的目光中,池世秋端着碗朝盛慕槐走去。

唐姣和柳青青都瞪大眼睛看池世秋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終于,在食堂所有人的矚目中,這位大名人竟然就停在她們身前,還萬分親切地對盛慕槐說:“沒想到你是戲校的學生,怪不得功夫這麽好。怎麽最近沒和爺爺去茶樓?”

“你好啊。我不能出校門,我爺爺已經離開北京回家了。” 盛慕槐說。

“太遺憾了,沒能好好感謝你們。” 池世秋說。

“槐槐,你認識池帥,不是,池同學啊?” 唐姣壓低聲音問,然而池世秋離得這麽近,不可能聽不見她的問話。

盛慕槐笑着說:“就在茶樓幫他抓過一次小偷,也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事。 ”

“不,是幫我找回了很重要的錢包。” 池世秋認真地說。然後指着盛慕槐旁邊的一個空位問:“我可以坐這裏嗎?” 大家都點頭,他便坐下了,并且很客氣地和她們一一打招呼。

俞雁看到池世秋和盛慕槐那個宿舍的人那麽談得來,氣得抿緊了唇。但她不想被別人看出自己的不悅,很快又調整了臉色,變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周青蓉,” 她主動叫道,“你們那個宿舍的盛慕槐是什麽來頭?怎麽池世秋還會認識她?”

周青蓉聽到俞雁的聲音,立刻把筷子放下來,但是她也不清楚為什麽一直住在槐下鎮的盛慕槐會認識池世秋,于是茫然地說:“我也不知道。”

“今天晚上問出來,看她跟池帥是什麽關系。” 俞雁發號施令。

周青蓉沉默了兩秒,點點頭。

***

下午盛慕槐和柳青青一起去上裴谷芙老師的課。

她見到盛慕槐和柳青青進來,倒是很高興。趁還沒上課,她讓盛慕槐到自己身邊來:“盛同學,我本來還想去花旦組找你,沒想到你和柳青青都報了我的《樊江關》。”

盛慕槐有點受寵若驚,畢竟在考核的時候,她和柳青青還因為遲到被裴谷芙diss過。

她很有禮貌地問:“老師,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你們入學考核的時候,我看你的硬跷踩得非常好。你練跷有多少年了?”

“四年。” 從爺爺考核她的那天開始算到今年,正正好好是四年了。

“四年就能有這個水平非常難得。”裴谷芙頓了頓,繼續說,“過去不僅花旦要學習跷功,武旦和刀馬旦演出的時候也要踩跷。戲曲改革廢除跷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但是踩跷無疑能增加我們演出的精彩程度。”

“是的,跷能讓旦角的步法更快,就像一陣風一樣,我想這對武旦的演出很重要。” 盛慕槐依親身經歷說道。民國時候著名武旦九陣風、十陣風、小四十、宋德珠,誰的跷功不是一頂一的呢?

跷确實有它的時代局限和歷史問題,但是完全的一刀切也并不可取。

“所以我想在咱們武旦班選兩個願意下苦功的孩子跟着你一起練跷,到時候排一出踩跷的武旦戲,看看效果究竟怎麽樣。你願意幫老師這個忙嗎?”

裴谷芙的師父也是個老藝人,據他自己說當年跷功也是一流的,只是後來國家廢除了跷和男旦演出,裴谷芙不僅沒有機會學習踩跷,甚至連見都沒見過師父踩跷的模樣了。這是她心裏一直引以為憾的一件事兒。

“當然沒問題。” 盛慕槐說,裴谷芙老師那麽客氣,倒讓她有些受寵若驚了。

“那太好了。” 裴谷芙笑着說:“我先給她們上幾周課,觀察觀察誰更适合練跷,找到人選後就聯系你。”

“老師您到時候只管告訴我就行。” 盛慕槐說。

上課鈴聲剛好在這時候響起,裴谷芙朝盛慕槐點點頭,讓她回到了學生的隊伍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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