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盛慕槐回到寝室, 另外兩個舍友也來了,大家互相自我介紹了一遍。
一個姑娘名叫唐姣,學花旦, 長了一張可愛的圓臉。她是首都本地人,但是家裏離首都戲校太遠, 選擇了住宿。
另一個姑娘叫高碧玉,她長了一張有些清淡卻耐看的鵝蛋臉, 兩彎柳葉眉裏透着古典氣質, 這種臉扮上以後肯定會很好看。她是南方人, 和所有人不一樣,學的是昆曲。戲校自改制以後,新增了一個二十人的昆曲班,她就是其中一員。
唐姣是一個活潑開朗自來熟的性格,高碧玉就比較羞澀,說話也溫溫柔柔的。
高碧玉見盛慕槐回來,開始在宿舍裏分她千裏迢迢從家鄉帶來的小桃酥和麻酥糖,幾個女孩子一邊吃零食一邊聊天, 很快就互相熟悉了。
首都戲校的規矩,新生入學的第一個學期沒有暑假,從被錄取的下一個周一開始上課,也就是說, 盛慕槐她們只有兩天的休息時間,就要正式開學了。
第一天大家在校園裏逛了一圈,把練功房、排演廳、教室、體育場、操場各個角落都看了一遍。第二天也不能出學校, 就都在宿舍裏癱着,互相給對方演自己會唱的戲。
“我先來吧!” 唐姣是爽快地說,“我媽是唱京韻大鼓的,我從小最喜歡《紅樓夢》了,先給你們唱一段《紅樓二尤》。”
“好,快來快來!” 大家一起鼓掌。
唐姣于是擺好姿勢,臉色一變,柳眉倒豎,唱道:
“大罵賈琏與賈珍:
你家鳳姐心腸狠,她到處聞名是惡人。
我姐姐無能遭勾引,失身嫁在你家門。
雖然今日多歡幸,雪裏埋兒有禍臨。
要飲酒來我就同你們飲!”
說完,她轉身從兩個高低床中間的那個木桌子上拿起了自己的水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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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的氣勢,感覺下一秒尤三姐就要把酒給潑到賈珍和賈琏身上了,坐在她旁邊的高碧玉默默把屁股往裏面挪了挪。
“賈琏,別跑!” 唐姣一屁股在她身邊坐下,杯子往她旁邊一遞,高碧玉吓得一驚,等看清杯子裏面沒有水後,笑着輕輕打了她一下。
“太有氣勢了,我要是賈珍和賈琏肯定不敢碰你。” 柳青青說。
唐姣笑,她挨着高碧玉說:“碧玉,你來下一段吧。我特別喜歡昆曲的《牡丹亭》,你會嗎?”
高碧玉嘴角彎彎,輕聲說:“好呀,那我就唱「驚夢 」那段吧。”
“我可以演春香。” 盛慕槐主動舉手,她和爺爺也學了不少昆曲,《牡丹亭》自然是其中的必學曲目。
“行行,你們來一段主仆配。” 唐姣拍手笑道。
高碧玉從行李裏拿出一把折扇和一支團扇,把桌子上擺着的雜物收攏,将扇子放在上面。
她站起身,輕啓薄唇:“袅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
盛慕槐在她唱第一個字的時候就聽的癡了,昆曲小姐姐的聲音就是溫柔好聽啊,每次聽都有種要在溫柔鄉裏沉眠不醒的感覺。
可惜自己和爺爺學的是北昆,和南昆總有些不同,要更加硬一些。
“請小姐梳妝。” 盛慕槐上前用昆曲念白說。
她迎着小姐在桌前坐下,在她身後替她梳頭、插花,杜麗娘對着鏡子唱:“停半晌整花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
她站起來,盛慕槐将她的披風脫下,又用團扇的扇面将折扇獻給小姐。
兩人執扇同行,杜麗娘突然停下,微微搖頭:“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折扇開處,主仆二人執扇同舞,那搖曳多情的身姿将少女想要離開閨房,獲得哪怕一些兒自由的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
這詞真美,盛慕槐都演得不想停下來了。昆曲不愧是雅部,她突然後悔怎麽沒纏着爺爺多學幾折。
“演得真好啊……杜麗娘美,春香的身段也不輸啊!” 唐姣說:“不過槐槐,你別以為可以逃過去,你還沒唱呢!快點,我可聽青青說了,你在考核的時候唱的特別好聽,讓我們都開開眼吧。”
“青青她是喜歡誇人,說得太誇張了。” 盛慕槐把團扇放下,想了想說:“那我就給大家唱《四五花洞》裏四大名旦合唱過的那段,模仿他們一下,不過學的不像的地方你們可不許笑。”
“我們絕對不笑。” 唐姣保證說。
于是盛慕槐将折扇握在手上,手指往前一指:“嗨,這是哪裏說起——”
“不由得潘金蓮怒惱眉梢,
自幼兒配武大他的身量矮小。
年荒旱夫妻們受盡煎熬,
因此上陽谷縣把兄弟來找。”
第一句梅,第二句尚,第三句荀,第四句程。每一句都要變換一種不同的風格。比如說尚老板那句吧,就要有那股子沖勁,所謂“鐵嗓鋼喉”,就不能過于柔媚,而且音也要高。但是到了程老板呢,就要用上“腦後音”,聲音更婉轉幽咽,行腔也要拖得更長一些。
四句四種不同的唱法,但都表現出了名家的特色。這是盛慕槐無聊地時候對着系統裏的視頻自己學的。
“槐槐,你唱得好像啊!” 柳青青和唐姣都驚嘆了。
“我聽說範校長模仿四大名旦的風格也是一絕。” 唐姣說:“你要是有機會要多跟她讨教。”
“範、李兩位校長那麽忙,哪裏有時間來管我們這些新生。” 盛慕槐笑道。不過說實話,她學這段除了在系統聽原版以外,還真也聽過範玉薇模仿的版本。
範玉薇是她最喜歡的坤旦之一,人長得洋氣又漂亮,知名度和爺爺不相上下。她年輕的時候四大名旦的劇目都能演出,還在滬上和爺爺打過對臺,不過最後是她輸了。
這樣想盛慕槐還有點為爺爺小得意。
“現在就差一個人沒有演了。” 唐姣說,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柳青青身上。
柳青青在床上挪了挪,憨憨地笑:“我的唱功不大好,唱出來也不好聽。要是你們想看,我以後可以練武旦的打出手給你們看,現在這裏場地小又沒有人配合,我練不起來。”
打出手是京劇武旦的一種絕技,表現的常是武旦和多人對打的場景。武旦站在中間,旁邊的人不斷地向她抛出兵器,她要用手中的武器或者自己的腳将武器打回去,并做出種種高難度動作。
“咱們可以去排練廳啊。現在是上午十一點,不是新生的都在上文化課呢,排練廳是空的。” 盛慕槐說:“我們正好也可以練練手,我可以給你抛武器。”
“我也可以給你當下把。” 唐姣說。
高碧玉雖然不會打出手,但是也對武旦的表演很感興趣,四個人一拍即合,就一起出門往教學樓的排練廳走。
打開門,果然一個人都沒有,鏡子照着已經顯得陳舊的綠色毯子,空氣中有灰塵在靜靜地飛舞。
柳青青說:“那我們三個都用雙頭□□吧。” 她從武器架上選了兩杆槍抛給盛慕槐和唐姣,自己也拿出一杆來。
高碧玉選了個靠角落不打擾她們的地方站好,靜靜旁觀。
三個人很快就打了起來。
這一看就能發現,唐姣雖然學過打出手的動作,但不是很熟悉,有時候抛擲出去的槍不大準,要柳青青變換位置才能接到;還出現了兩次掉槍的情況,而盛慕槐卻能完美地把和柳青青交互,身姿也很矯捷。于是柳青青就把槍多往盛慕槐那邊踢,等唐姣準備好了才會抛一次給她。
柳青青的動作确實飒爽利落,有筋有骨,在兩邊槍未落地的間隙,還在地上不斷地做一些跌撲的動作,或者将自己手中的槍抛到天上去,等把兩杆槍踢回,天上那槍又旋轉着正正好好落入她手中。
總之看得人眼花缭亂,大開眼界,高碧玉把巴掌都拍紅了。
柳青青一個後踢将最後一支槍送給唐姣,來了個亮相,說:“行了行了,就到這裏吧,我好餓,看時間應該開飯了。”
這話一說,大家都感覺到肚子确實是挺餓的,把武器放回架子上,準備去食堂。
唐姣高興地說:“我發現我們宿舍每個人都好厲害,咱們以後多互相幫助,說不定畢業以後全宿舍都成名角兒!”
“這個可以有,到時候我們就是全明星宿舍了。”盛慕槐笑着說。
她把皮筋咬在嘴裏,對着鏡子準備重新綁個頭發,剛綁到一半,排練室的門被推開了。
俞雁和一個男生一個女生走了進來,看到盛慕槐她們,眉頭皺了起來:“你們怎麽在這裏?現在新生還沒開學吧?”
“我們怎麽不能在這裏,排練室不是人人都可以來的?” 唐姣怼回去。
“我們要在這裏排演《白蛇傳》,你們這些新生沒事就趕緊出去。” 俞雁下巴一擡。
唐姣抱起手臂。
“算了大姣,咱們反正要去吃飯,走吧。” 柳青青小聲說,高碧玉也拉拉唐姣的袖子。
唐姣這才算了,擦着俞雁的身體過去之後,對天翻了個大白眼。
等走出幾步了,她氣呼呼地說:“她鼻子是不是長到天上去了,一天到晚的看不起誰呢?槐槐,昨天你不在是不知道,學校來慰問新生的時候她帶着幾個小跟班,全程纏住範校長,我們都沒法和她說話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範校長徒弟呢,還趕我們走,給她臉了。”
“她就是這個脾氣,這樣的心性我看範校長也瞧不上她。” 盛慕槐想起兩次見俞雁的場景說。
唐姣的氣來的快去的也快,還沒走出教學樓她就又高興起來,和舍友們說起今天食堂會有的飯菜來。
四個人相處的很和諧,很快就到了周一,盛慕槐和唐姣結伴去上花旦組的第一堂早功課。
中專花旦組這次一共錄取了20個學生,等到了練功廳盛慕槐才知道,俞敏竟然是她們花旦組的班主任。
俞敏讓20個學生排成兩橫排,掃了這些年輕姑娘一眼說:“在我的課堂上就要完全遵守我的規矩,所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不準帶到課堂上來。我不管別的組的老師和校長、領導怎麽要求,在我的課堂上你們就要按照我的要求來練習,別給我搞花頭,聽明白了嗎?”
學生們不明所以,但是都老老實實地回答“聽明白了”,只有被安排在後排的盛慕槐在俞敏目光掃過她的時候心知肚明,這話是在給自己說呢,警告她以後不準在早功課上穿跷鞋。
不過盛慕槐倒不是很介意,早功課是七點鐘開始,她大可以五點半來排練廳自己練,反正過去幾年都是這麽過來的。而且她腦內還有系統,晚上睡覺都不耽誤練功,怎麽也不會把功夫給落下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今天狀态不佳,說好的加更會拖到淩晨四五六點左右,大家早上起來能看到,謝謝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