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
拜師儀式後, 報紙和戲曲雜志上都刊登了類似“著名京劇花旦表演藝術家範玉薇首次收徒,拜師儀式在京舉辦” 的內容。
盛慕槐特意挑了兩份有照片的留下來,用作紀念。
沒過兩天, 是戲校學生可以出校門的周末,周青蓉也終于從戲校裏出來, 和盛慕槐一起陪着班主把首都好好逛了一遍,在周日晚上将他送上了離開的火車。
在成為範玉薇的弟子以後, 盛慕槐的生活一下就變得豐富起來。最大的變化就是她可以在放學以後出校門了。
範玉薇只要有演出, 就會給她留票, 讓她坐在前幾排最正中的位置觀摩學習,有時候演完了還會把盛慕槐帶回家,細細地跟她講戲,天如果太晚了就讓她在家裏留宿。
別看範玉薇是那麽大一個京劇名家了,家裏卻十分樸實,六十平米的大小,除了那張蒙着西洋花布的皮質沙發,其他全都是最普通的八十年代家具。只有牆上挂着的範玉薇各式劇照, 以及陽臺上擺滿的植物與鮮花透露出房間主人從事藝術的身份。
演出之後的講戲是最有效果的,不僅鞏固了盛慕槐自己觀摩學習到的知識,也能讓她及時提出疑問,獲得解答。
這種時候, 範玉薇往往會傳授給她很多剛才臨場時用到的技巧,這是看視頻或者只在課堂上學習不來的。
為了讓盛慕槐了解更多的流派知識,在講解知名唱段的時候, 她不僅教自己的唱法,還會把梅、尚、程、荀四派的風格特色講解一遍。梅、荀二位先生她正經拜過師,尚、程的戲她也曾仔細揣摩思考,甚至貼演過,所以講起來都能如數家珍。
周末的時候,範玉薇會帶盛慕槐看戲,有京劇,有舞劇,有歌劇,這些活動池世秋也會參與。
相處過幾次,就能發現小池确實是個溫柔體貼到骨子裏的人,怪不得那麽多戲曲界的前輩提起他都贊不絕口。只不過因為從小受到的關注太多,對陌生人他多半保持一種有涵養的距離。
盛慕槐發現,在和範玉薇學戲以後,她的辛派戲也演得更好了。一通百通,原來許多朦朦胧胧戳不破的地方好像透進了不少光,再加上某些不懂的地方還能問李韻笙,她的辛派戲比辛韻春本人教的時候更有進步了。
不知道回去以後,爺爺會怎麽說。
這樣很快就到了期末,在考完試後,盛慕槐和周青蓉收拾東西準備一起回鳳山。
兩人沒帶太多行李,又不想麻煩劇院的人,就沒告訴他們具體到家的時間,打算回到鳳山以後再給他們一個驚喜。
坐了一整夜的火車,又轉汽車,好不容易走到了鳳山門口,卻聽見小院電視機裏傳來十分熟悉的粵語歌:“依稀往夢似曾見,心內波瀾現。抛開世事斷愁怨,相伴到天邊……”
Advertisement
這不是八三版《射雕英雄傳》的主題曲嗎?
一看門內,已經站了坐了滿坑滿谷的人,王二麻比上次見長高了半個頭,仍舊十分中二的跳到桌子上,做出一個引弓射天的姿勢,一邊跟着唱:“射雕引弓塞外奔馳,笑傲此生不厭倦~”
院子裏的人頭把電視擋了個嚴嚴實實,但是盛慕槐知道,現在恐怕已經進展到“萬人空巷看射雕”這個歷史環節了。
周青蓉一臉懵,指着王二麻說:“眉毛哥這是又瘋了?”
誰知道王二麻精準捕捉到了她的聲音,一回頭,看到兩人,頓時一個跟頭蹦了下來,一邊跑還一邊叫:“班主!爺爺!大師兄!快,青蓉和槐槐回來啦!”
那邊在院子裏看電視的鄰居回頭怒斥:“別吵,已經開始了!” 再看到拿着行李的盛慕槐和周青蓉後才住了嘴。
爺爺、班主、薛山、淩勝樓、梅姨、笑蘭姐、侯成業……都從人群中走出來。
爺爺戴了一副老花眼鏡,頭發應該剛剛自己修剪過,雖然花白了不少,但看着還是挺精神的。
他一看到盛慕槐,從眼睛裏就帶出笑來,朝她伸出了手。
“爺爺!” 盛慕槐蹦過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爺爺要是普通鄉下老頭兒,肯定會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可是洋派的辛老板,手掌溫和地在盛慕槐背上拍了兩下,比了比她的個頭:“長高了。”
盛慕槐笑笑:“食堂的夥食好!”
和大家一一問好,她特意看了眼淩勝樓。本來以為這次自己和大師兄搭戲不會再有那麽大的身高差了,沒想到他半年裏不聲不響地長到了一米八。
于學鵬對鄰居說:“諸位對不起,兩個孩子回家了,今天就請大家先回去吧。”
鄰居們都露出了戀戀不舍又十分失望的表情。
盛慕槐說:“班主,別呀,熱熱鬧鬧的挺好的。咱們把東西放好了,也可以跟着一起看,有什麽事兒等演完了再說呗。”
“我看行!” 王二麻的眼睛耳朵可忙了,又要關注剛回來的兩個師妹,又要時不時跳起來看電視,聽裏面到底在說什麽,簡直手忙腳亂。
青蓉也抿唇點頭:“是呀,我們在學校裏悶久了,也挺想看看電視的。”
于學鵬自己心裏其實也癢癢的,就說:“那行,快把行李放好,我前排給你們弄兩個位置出來。”
盛慕槐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間裏,屁股一碰床就癱倒在上面,被子褥子都是爺爺新換的,還有肥皂和陽光的香味。她在被褥裏滾了兩圈,心裏甜甜的。
“太好了,就想窩在這裏,放完假都不想回首都了。”
爺爺笑:“怎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Nonono,不是狗窩,是爺爺給我新鋪的溫暖牌被窩——” 盛慕槐抱着枕頭說。
“那麽大人了,還和小孩一樣呢。不知道的以為範玉薇虐待你了。” 盛春忍俊不禁。
盛慕槐支起身子,剛要說什麽,窗戶被敲響了,王二麻在外面喊:“槐槐快出來!看《射雕》了!”
“好嘞!” 盛慕槐從床上爬起來,和爺爺一起走出去,吃驚地是爺爺竟然也坐在前排當《射雕》的忠實觀衆。
電視裏正放到穆念慈到王府質問楊康,和楊康一起喝酒的那段。
王二麻點點盛慕槐,小聲說:“槐槐,你看楊康是不是長得像大師兄?”
盛慕槐仔細觀察了一會兒說:“氣質不大一樣,而且大師兄眼睛比較大。”
“對,我覺得大師兄長得還更好看。” 周青蓉也加入了小聲讨論。
“咳。” 坐在他們身後的淩勝樓咳了一聲,前面三個碎碎念的立刻坐正了。
經過這麽一說,盛慕槐越看越覺得電視上的楊康身高、膚色、五官确實和淩勝樓有幾分相似,再看喝醉的穆念慈和他暧昧地互動,那感覺就很微妙了。
最後,穆念慈醉倒在床上,楊康微微低下頭,仿佛要親吻她的臉頰,可最後還是忍耐住了,臉上千種神情閃過,最後卻只是替她蓋了一條毯子。
真是虐戀情深啊。就連早就看過各種版本《射雕》的盛慕槐也心裏一緊,感到了一絲悵惘。再側頭一看,周青蓉早已經看進去了,手捧着臉,和王二麻兩個都一副無比認真的樣子。
等一集放完,院子裏的人才陸續散去。盛慕槐和周青蓉分別去拿掃把和抹布要收拾院子,被李雪梅和于笑蘭強勢攔下:“你們就坐在凳子上和大家聊聊天!今天不準幹活兒!”
于是大家問起了首都的事兒,于學鵬又繪聲繪色地說起了那天的拜師宴。雖然他回鳳山的時候已經描述過好幾次了,但這回正主也在,大家當然興致勃勃,問起盛慕槐各種問題。
盛慕槐說:“我帶了兩張報紙回來,上面有那天的照片。”
“快拿來快拿來!”
盛慕槐去書包裏把兩份報紙拿出來,讓大家傳閱。兩張照片一張是盛慕槐給範玉薇敬茶,身後站着見證人;一張是全體到場者的大合影。
“這是知名老生錢韻風,這是我的引薦人李韻笙……” 大家問盛慕槐上面的人都是誰,盛慕槐只能一一講解。
最後報紙傳到了爺爺的手上,他戴上老花鏡,仔細地看着報紙上的槐槐,和她身後每一張熟悉的臉。半晌他才緩慢而認真地把報紙折起來:“槐槐,我幫你保存起來,可別弄丢了。”
盛慕槐點頭。
說着說着就說起了寒假的計劃。首都戲校的寒假有一個月,還有十幾天才過春節,鳳山特意等着她們回來演封箱戲。
于學鵬說:“我們打算二月七號和附近幾個村的京劇團一起在鎮上老劇場合演封箱戲。這也是我們在老劇場演的最後一場戲了。”
“為什麽?” 盛慕槐和周青蓉詫異地問。
自她們加入鳳山起,老劇場就是鳳山的大本營,以前每周鳳山在老劇場都有固定的演出,後來演出場次少了,一個月也有兩三回。
“老劇場要關門了。” 于學鵬說,“負責人前些天才告訴我的,鎮上準備建新電影院了,這個老劇場過完年後就不再接任何戲曲表演,等新電影院建成,也就徹底關門了。”
盛慕槐和周青蓉都呆了。
尤其是盛慕槐。她光是知道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京劇将會遭受很大的沖擊,沒想到在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這個進程也這麽早開始了。
“沒事兒,咱們劇團早就不靠老劇場賺錢了。” 于學鵬安慰她們倆。
“要緊的是,這次是最後的演出,咱們得做好。槐槐,青蓉,你們在首都這麽久,有什麽拿手戲都使出來吧。”
盛慕槐說:“我學了一出很好的武戲,可以和大師兄一起演,叫《擋馬》。本來想過完年後再說,既然是最後一次在老劇場演出,就看看能不能和大師兄排出來吧。大師兄,你行嗎?”
淩勝樓點頭:“可以。”
周青蓉思考了兩秒,就毫不猶豫地說:“我想演《白蛇傳》裏的白素貞。”
“《白蛇傳》啊,這場面很大,咱們戲班子裏的人都沒練過,不知道和另外兩個戲班湊湊,能不能把人員給湊齊了。” 于學鵬有些為難地說。
“我可以只演《斷橋》一折,沒有龍套也沒有關系。” 周青蓉說。
盛慕槐知道這是周青蓉的一個心病,也想助她完成心願,就說:“我能給蓉蓉演小青。”
“只演《斷橋》那肯定沒問題,成業可以演許仙。” 于學鵬點頭。
等商量完畢,王二麻把盛慕槐拉到一邊:“槐槐,你抽空勸勸大師兄吧。”
“怎麽了?”
“他現在練功越練越瘋了,以前只是半夜五點鐘起來,現在四點半就在院子裏練頂功、矮子功,然後還要挂在一根杆子上吊來吊去,跟練雜技似的,這一套下來兩個多小時,他也不休息,又和我們一起練晨功,晚上我們都睡了,他還在排練廳裏練,也不知道練到幾點,你說萬一有個閃失,這不是瘋了嗎?”
“我相信大師兄有分寸的,明天早上我起床練早功的時候問問他,你也別着急。” 盛慕槐說。
“我能不急嘛。咱們院子裏也就剩下我們哥兒兩相依為命了。” 王二麻搖搖頭。
當晚,梅姨弄了一桌很豐盛的菜。
盛慕槐坐在淩勝樓旁邊,旁邊是周青蓉,再旁邊是王二麻。
王二麻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一邊吃雞肉一邊說:“槐槐,你現在拜在範玉薇的門下,會不會有很多英俊帥氣的師兄?你可不能被他們拐跑了啊,就像黃蓉似的,出了一趟門,爹也不要了,整天靖哥哥長靖哥哥短。”
“二麻子,我有個時候真想看看你的小腦瓜裏究竟裝着些什麽。” 盛慕槐哭笑不得,“範玉薇沒有其他徒弟,我去哪裏找英俊帥氣的師兄。”
周青蓉點點盛慕槐:“槐槐,你忘了池帥啦。”
“池帥,誰?” 王二麻敏銳地問。
淩勝樓也停下筷子,一雙黝黑的眼睛看向盛慕槐,看得她心情緊張。
“你們肯定都知道池派,池帥就是池世秋,正統的池家繼承人。” 周青蓉眼睛亮亮的:“他長得可好了,是戲校好多女生的夢中情人呢。”
“切,能有咱們大師兄長得好嗎?” 王二麻不屑地撇嘴。
“那不一樣,池帥是白淨斯文的那種類型,而且他還很有禮貌。槐槐出去和師父看劇,回的晚了都是池帥把她送回宿舍的。” 周青蓉認真地說。
“就是小白臉呗。槐槐,你可不能被小白臉給騙了,你就說咱們哥兩個,誰不會送你回家啊?而且咱還那麽有男子漢氣概,肯定比他強。” 王二麻比了個肌肉。
“我說二麻子,你能不能別這麽自戀啊 。” 周青蓉都快要忍不住翻白眼兒了:“人家家世、樣貌、實力,哪樣比不上你啊?”
“好了,倒變成你們兩個吵了。” 盛慕槐來滅火:“池世秋是世家公子,确實哪裏都很好,但是我們只是好朋友而已,最多以後能在舞臺上合作。”
淩勝樓本來對周青蓉和王二麻的話沒有什麽反應,但在盛慕槐說池世秋哪裏都很好,以後會在舞臺上合作時,握着筷子的手卻一緊。
但他不着痕跡地遮掩了自己的情緒,沒有人看出來有什麽異常。
***
第二天,盛慕槐五點鐘起床,淩勝樓已經在院子裏練了好一陣子功。
盛慕槐朝他點點頭,也不跟他說話,就在院子裏也自己練起來。
半個小時過去,淩勝樓挪到排練廳裏,盛慕槐也跟着他進去,在他旁邊練功,順便觀察他。
只見淩勝樓把自己挂在一根杆子上,練武醜的高難度技巧如卷簾兒、倒卷簾兒、挂蠟、倒挂金鈎、千斤墜之類的動作。
大師兄最近武藝見長啊,盛慕槐暗自點頭,但這些動作的驚險也讓她皺眉。
按照王二麻的說法,他每天都在這裏一個人練私功,晚上也不歇息,萬一摔下來傷了,豈不是都沒人來救他。
這樣思考着,沒看路,踢在了一塊不平的地毯上面,差點摔一跤。
“小心。” 淩勝樓從橫杆上跳下來,見盛慕槐已經穩住了平衡,才沒有扶她。
“你想和我說什麽?” 他走到盛慕槐身前問。
“啊?”
“你眼睛就沒從我身上下來過。” 淩勝樓看着她。
這麽明顯嗎,盛慕槐尴尬地整整衣擺,理了下思路說:“聽說你最近練功很用功。”
淩勝樓點頭。
“甚至到了有些瘋的程度。” 盛慕槐又說。
“王二麻講的吧?” 淩勝樓了然,王二麻自己不問他,倒去槐槐那裏告狀了。
“來,坐下。” 淩勝樓一指地毯,兩人盤腿坐下。
盛慕槐思考後說:“師兄,下苦功是沒錯的,但你怎麽突然開始這麽練?而且周圍也沒個人保護,萬一發生點意外可怎麽辦。
“槐槐,你應該知道,現在所有戲班的狀況都不是很好。” 淩勝樓知道盛慕槐比一般同齡人都成熟,于是對她沒有隐瞞。
“電視總有普及的一天,各種新的娛樂也會出現,看戲的人只會越來越少。”
盛慕槐無言。
“願意送孩子來咱們這種私家戲班的也越來越少。笑蘭姐和侯大哥打算今年六月結婚,如果笑蘭姐有孩子了,咱們鳳山的人就更不夠,我必須得挑起大梁來。”
“那也不必太着急,技藝長進也要一步一個腳印,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呢。” 盛慕槐勸道。
“是啊,可你看我,我其實不适合演醜角。” 淩勝樓笑笑。
盛慕槐沒有反駁,對于一個要求體格輕盈、落地無聲的行當來說,淩勝樓的确太高大了。
“我要不加緊練,在臺上要露怯的。”
“師兄,你有沒有考慮再把武生好好拿起來,你适合走大武生的路子。” 盛慕槐認真給出建議。
“我晚上就在練武生,薛師父也知道。現在我的演出也是一半一半了。” 淩勝樓平靜地說:“隔行如隔山,不下苦功,怎麽拿得下兩個行當?”
說完他有些無奈:“也就王二麻什麽都不懂,天天傻樂呵,又還瞎操心。”
淩勝樓這麽一講,一切似乎都很合理,也是沒有辦法的選擇。盛慕槐說:“我會跟二麻子好好解釋的。”
“算了,跟他講什麽,你要一說戲班子不如以前,以後還不知道怎麽樣,他準保能急得哭出來。就讓他天天看看電視傻樂傻樂得了吧。” 反正對王二麻來講,一切都是車到山前必有路。
淩勝樓沒有再多說,又去練功了。
戲班子不如從前,這是大勢所趨,盛慕槐一邊練功一邊想。除了精進自己的技藝,讓自己成名然後帶動鳳山之外,似乎也沒什麽別的辦法。
如果她以辛、範兩門的弟子身份成角兒,帶着鳳山進京,說不定能闖出一條不一樣的路。
當天練完基本功,盛慕槐就開始和淩勝樓練《擋馬》了,畢竟留給他們的只有短短十天的時間。
《擋馬》是一出雙人戲,講得是楊八姐身挂腰牌喬裝番将去遼國刺探軍情,不料被失落番邦開酒肆的南朝舊将焦光普看見,他想盜取楊八姐的腰牌回故國,兩人經過一番打鬥,最終表明了身份,一同返回關內。
在這出戲裏,楊八姐是女扮男裝,頭戴兩條長長的雉尾,腳踩厚底靴,在無人時有小女兒家的神态,在人前又如同青年将官一樣俊朗潇灑。
小女兒神态和文戲對盛慕槐是信手拈來,這出戲的亮點主要還在楊八姐和焦光普的打鬥上。
經過一番交鋒,焦光普認出了楊八姐的真實身份,上前相認,但是心虛的楊八姐直接就想開打。
“看劍!” 盛慕槐把系了一條紅穗的劍身抽出來,被淩勝樓直接按了回去,緊接着他被盛慕槐推着翻了個跟頭。
盛慕槐手握長劍,盯着半卧在地的淩勝樓,兩人眼神交彙,心裏默數着鑼鼓點,忽然淩勝樓一腳踢在劍套上,盛慕槐握在身後的劍便斜向上淩空飛出,淩勝樓一下從地上高高彈起,準确無誤地接到了在遠處落下的劍,單膝跪下将寶劍重新遞給盛慕槐:“将軍,劍在這兒呢。”
盛慕槐接過劍,點點頭:“這段已經可以了,咱們繼續往下練吧。”
淩勝樓真是個武戲的天才。無論什麽劇情和動作,只要和他講解一遍,再練上一遍,他基本上就不會再出錯了。
當然,這天才也是十年每日不辍的苦功與汗水換來的。
接下倆,焦光普不停地想要解釋,楊八姐能直接動手絕不逼逼。兩人一個刺一個躲,從觀衆的角度看,楊八姐劍法潇灑漂亮,焦光普一會兒在空中飛,一會兒在地上翻,難度極高。
不過高能還在後面。楊八姐的劍一把把桌上的茶壺茶杯都掃掉,繼續追刺焦光普。
他不想傷害楊八姐,又實在沒招,一下跳到了桌子上,楊八姐一劍橫掃,他高高跳起,又後空翻落地,在楊八姐一步步逼近中,把放在桌子後面的椅子擋在身前,拖到了臺前來。
這把椅子将是他們後面的重要道具。
盛慕槐把劍放下,給淩勝樓講解接下來的動作。他要怎樣的拿着椅子擋劍,左閃右避,從地上越過椅背跳到椅子上,再空翻落地……
然後就是那個經典動作,楊八姐手中執劍從椅背那端往上刺,焦光普在椅子的另一端雙手握住八姐的手,彈跳橫躺在椅面上,兩腿叉-開,八姐同時一腿踩上椅面兒,一腿高高擡起,劍往下刺出,做個“夜叉探海”的姿勢。
在這個過程中,兩人的手要握緊,不能松開。
淩勝樓的手很大,很有力,牢牢地包住了盛慕槐的手,讓她有種被支撐和保護的感覺,仿佛有他在,盛慕槐就絕不會摔倒。所以盛慕槐一點兒也不擔心,做這個動作也毫不猶豫,一下腿就上去了。
兩人維持這個姿勢,盛慕槐念白:“番賊休胡言,劍下喪殘生。” 然後各自分開,淩勝樓握着椅背和椅子一起翻倒,打個滾就勢站起,動作一氣呵成,毫不費力。
練完這一段,盛慕槐用毛巾擦擦額頭上的汗說:“今天就先到這兒吧。後面還有更難的動作,等明天再說。”
淩勝樓點點頭。
兩人走出排練廳,院子裏已經圍了許多人,每天的《射雕》時間到。
最近周青蓉已經被這部劇給迷住了,每天和王二麻搶占風水寶地,一集不落。
盛慕槐走過去,坐到了周青蓉給她留的位置上。嗯,其實她也是一集不落呢。
這段時間,鳳山裏沒事就能聽見有人在哼《射雕》的主題曲,盛慕槐甚至看到爺爺帶着老花鏡,在房間裏入迷地讀《射雕》原著,旁邊還堆着《天龍八部》、《雪山飛狐》的書。
“槐槐,你別笑,你塑造楊八姐也可以從書裏面找到靈感呢。” 爺爺看孫女看着自己偷偷笑,放下書言之鑿鑿地說。
“我知道爺爺。” 盛慕槐坐到爺爺的瘸腿椅旁邊:“我是高興,您有這麽個愛好挺好的。” 總比以前悶着發呆要好。
“我是老了,要不然我以前的愛好海了去了。” 盛春笑。
他的身份在孫女這是掉的差不多了,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
他說:“我年輕的時候,打高爾夫,推牌九,寫字畫畫,什麽不行呀。你可別小看了你爺爺。”
“我不敢,爺爺最厲害了。” 盛慕槐及時送上一記彩虹屁。
***
盛慕槐發現王二麻和周青蓉怪怪的。
兩個人總是躲着大家,在後院裏不知道幹些什麽,如果一去看,兩人立刻分開很遠,裝作沒有說話的樣子。
他們兩個到底在幹什麽,不會是情窦初開,在那裏談情說愛吧。想想周青蓉和王二麻談戀愛的樣子,盛慕槐把腦袋趕緊搖了搖,不要亂想,不要亂想。
可是有天排練完,淩勝樓也對盛慕槐說:“我有些擔心二麻子和青蓉,他們電視劇看得太入迷了。”
“……你也發現了?” 盛慕槐問。
“很明顯。” 淩勝樓說。
“主要是被梅姨和班主發現他們的異常了,要我觀察一下。” 淩勝樓又說。
“這樣啊……其實他們倆也十六歲了,這個年紀有點小秘密很正常,大人如果橫加幹涉可能會起到反向左右,咱們兩個私下問問挺好的。”
“你倒懂的挺多。” 淩勝樓唇角微勾:“我沒記錯的話,你比他們還要小一歲吧?”
盛慕槐想,懂的多什麽啊,牡丹狗,高中被表白還要人家好好學習的那種人,說多了都是淚。
“可能是我心理年齡成熟吧。” 盛慕槐微笑。
盛慕槐和淩勝樓決定分頭找周青蓉和王二麻“聊聊”。
盛慕槐找了個于笑蘭不在的時候,敲響了周青蓉的門。門裏面本來還有動靜,突然安靜了,周青蓉問:“誰啊?”
“我。”
“槐槐呀,快進來。”
盛慕槐坐到了周青蓉的床上,看着她,眼神緊張地盯着被子,好像想隐瞞點什麽。
“青蓉,你也坐呀。” 盛慕槐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周青蓉過來坐下了。
“青蓉,你就沒什麽想和我說的嗎?” 盛慕槐擺出溫和的神情,活像一個通曉情理的班主任。
“說什麽?” 周青蓉詫異地問。
“什麽都可以呀,比如你回來以後感覺有什麽變化,比如感情啊什麽之類的。”
“沒有什麽啊。” 周青蓉回答:“最近不都在忙着排練封箱戲嗎,我在好好練吶。”
“可是我看你經常和眉毛哥一起呀,你們也不排一出戲。” 盛慕槐循循善誘。
“那個,現在還不能說。” 周青蓉面色一變。
“好呀,所以你和二麻子還真有小秘密了??”
“哎呀,不是那種秘密。” 周青蓉總算弄明白了盛慕槐什麽意思,臉微紅說:“不是,你們想到哪裏去了?”
“那你們這些天鬼鬼祟祟的在幹什麽,都被班主和梅姨發現了。你要不說,我可要罰你了。” 盛慕槐說着往手上呵氣。
周青蓉說:“真沒什麽,我們還沒準備好呢!準備好了你們就知道了!”
盛慕槐的手伸了過來,周青蓉條件反射地一手護住腰,一手握住盛慕槐的手臂:“槐槐,饒了我吧。”
“你們是不是想幹什麽壞事了?” 盛慕槐逼近她問。
“真不是。” 周青蓉趕緊搖頭,因為害怕盛慕槐的手,一邊忍不住發笑一邊說:“你跟班主和師娘解釋一下,就說,就說我們是在準備一個驚喜。”
盛慕槐這才放過周青蓉。
問淩勝樓,他說王二麻也誓死不說,問他是不是喜歡周青蓉,他的臉倒全紅了,暫時看不出他倆是不是在談朋友。
盛慕槐:大師兄你好像不小心透露了二麻子哥的秘密啊!快住口!
她整理了下思路說:“反正青蓉是說他們在準備一個驚喜,沒別的,我看她說的不像是假話。咱們跟班主和梅姨解釋一下,別讓他們擔心就成。”
淩勝樓點了點頭。
既然搞不懂兩人究竟在忙什麽,那就只能專注在練功上了。
盛慕槐和淩勝樓很快就把《擋馬》給順了下來,演給劇團的人看,也獲得了一致好評,都說這是一出能抓住滿場眼球的戲。
兩人卻并沒有因為誇獎而滿足,這出戲還有很多細節可以摳。
第二天大清早,盛慕槐起得有點晚,她來到排練廳的時候,淩勝樓已經開始練軸功了。
只見他的身影在那根杆子上左右騰挪,上下翻滾,但盛慕槐這些天已經從看得替他捏把汗到習慣了,一點沒覺得會出什麽問題。
她綁上跷開始練圓場,可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了一聲巨大的斷裂聲,原來淩勝樓在空中翻到了一半,握在手中的杆子忽然從中間斷裂開來,他沒有着力點,因為慣性的原因一下就被甩了出去。
“大師兄!” 盛慕槐着急地喊,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摔落下來。
好在淩勝樓的腰腹功夫很好,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轉了半個圈,避免了頭朝下砸地的悲劇,可畢竟在空中難以調節,他的腿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盛慕槐把跷一甩,沖了上來。
只見淩勝樓的半截小腿都彎了,臉上冷汗直流,看樣子是小腿骨折了。
“師兄你別動,我背你出去。” 盛慕槐光着腳,也顧不上穿鞋了,蹲在淩勝樓身前,讓他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起得來嗎?” 淩勝樓問。盛慕槐雖然不矮,在他身前卻是小小一個。而且他坐在地上,這個姿勢很難使勁。
“這麽多年功不是白練的。別耽誤時間了,師兄你抓穩,我要站起來了。” 盛慕槐抓住淩勝樓的大腿,運用腰腿的力量,硬生生背着一米八的淩勝樓原地站起,然後往排練廳外快步走去。
四周還靜悄悄的,沒有人起來。
把淩勝樓先放到板凳上,盛慕槐用力去拍于學鵬的房門。等于學鵬披着衣服出來,看到淩勝樓小腿的狀況也吃了一驚,他連忙将一輛三輪車推出來,和李雪梅、盛慕槐一起把淩勝樓搬上了車,緊急送去鎮醫院。
好在槐下鎮不大,十五分鐘趕到了醫院。
急診室的醫生讓淩勝樓躺在病床上,檢查了一下後說:“一條腿沒什麽大事,另一條腿胫骨骨折,我們這裏只能給你打石膏,如果要進一步檢查得去縣醫院。”
“醫生,很嚴重嗎?” 于學鵬問。
“這說不好,如果情況不好可能要做手術,但我們這做不了這個手術。當然了,你們也可以先打上石膏,一個月後看愈合情況怎麽樣,如果愈合不好,再去縣醫院,不過這樣患者就要遭二重罪。” 醫生說。
“醫生,這會影響我以後的行動嗎?” 淩勝樓的臉因疼痛而略微發白,但仍舊鎮定地問。
“如果骨頭長得好,修養兩三個月就能跑能跳了。你們是要在這裏打石膏還是去縣醫院?”
“班主,我建議您還是把大師兄送到縣醫院去做個完整的檢查吧。大師兄是武醜和武生,這腿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盛慕槐看着淩勝樓那條變形了的腿,眼眶都微紅了。
“對,一定要送去縣醫院。” 于學鵬毫不猶豫地說。
淩勝樓拍拍盛慕槐的手,安慰她:“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你疼就別說話了。” 盛慕槐心裏更酸了。這人怎麽這樣,自己都骨折了,還來安慰別人。
“一點小疼忍的了。” 淩勝樓說:“梅姨,槐槐,你們兩個先回鳳山吧,別為我弄得人仰馬翻。班主送我去就行了。”
“對,回去吧,把消息也告訴大家。” 于學鵬說。
李雪梅和盛慕槐雖然不放心,但也只得回去了。畢竟那麽多人去縣城不僅難找交通工具,也沒意義。
鳳山的人早都起來了,知道淩勝樓的情況都很揪心。人人沒心情做別的,雖然也在練功、排練,但是心裏都盼着大師兄能早點回來,知道他腿的情況究竟怎麽樣了。
可一直等到天擦黑的時候,于學鵬才帶着淩勝樓回來了,他腿上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