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一輪初賽是在首都戲校內舉辦的。盛慕槐演唱了《紅娘》, 這是範玉薇親授過的拿手戲,沒什麽懸念,她進入了第二輪初賽。柳青青也過了第一輪, 唐姣不幸被刷。
十月十五日,通過第一輪, 并且參賽地在首都、天津兩個直轄市以及河北的參賽者,都要集中到石家莊進行第二輪初賽。
第二輪初賽的比拼已經變得非常激烈與殘酷, 五十名參賽者裏, 只能有八個進入複賽的名額。也就是說, 只有拿到本小組的第一名才能有機會進入複賽。
盛慕槐與範玉薇商量要選擇的劇目。
範玉薇列出了一些她覺得好的劇,又說:“意見其實我昨天已經給你了,可主意還得你自己拿。我雖說是你的師父,但是在重大選擇上,也不能左右你。”
于是等回到宿舍,盛慕槐拿着筆,在範玉薇列出的那些劇目中删删劃劃,加幾出, 又劃掉另外幾出。
這不是容易做出的決定。初賽,複賽,決賽,一共三出戲, 都要能展現她的實力才行。
選來選去,她定了二輪初賽唱《武家坡》,複賽唱《廉錦楓·刺蚌》, 決賽唱《貴妃醉酒》。
《武家坡》是辛老板進鼎成豐後,登臺演的第一出主角戲,是爺爺的起點。
《廉錦楓》盛慕槐和爺爺學習過,是一出近年來很少在舞臺上出現的劇目。它富有浪漫主義色彩,載歌載舞,又有和蚌精的打鬥場面,對演員的要求很高,能保她進決賽。
至于《貴妃醉酒》則是辛老板集大成的作品。他在盛年經常演出,不知迷倒了多少男女觀衆。在這出戲裏,他将辛派的柔媚融進了骨子裏,又兼收梅老板的雍容華貴,辛為骨,梅為魂,還保留了傳統的跷功,可以說是他藝術巅峰的體現了。
三出戲代表爺爺的三個階段,這是盛慕槐對辛派發展的致敬,也是對辛韻春個人的致敬。
選《貴妃醉酒》她也有私心。一來是這出戲夠隆重,夠知名,絕不會被主辦方拒絕,二來是她也想向爺爺展示這麽多年她本人的進步。
從前和爺爺學這出戲時,只顧着美了,學得是形。後來進戲校系統學習了梅派《貴妃醉酒》,又經過範玉薇的仔細指點,她自覺對這出戲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
她想讓爺爺看到,她不僅在演辛派戲,還在演發展着的、有個人特色的辛派戲。
她想讓爺爺放心,盛慕槐不是一個模仿者,而是一個發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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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都是以後的事兒了,想要讓爺爺看到,還得把《武家坡》練好。
演《武家坡》當然就得有個薛平貴,池世秋主動接下了這個角色。
盛慕槐不好意思地說:“這就是個初賽,讓你來幫我真有點兒大材小用了。”
池世秋說:“我只是來幫你的,哪場比賽都無所謂。再說,決賽的時候我爺爺會去當評委,到時候我到現場去看你比賽,可比在臺上被他老人家批判要強。”
“池江虹老前輩也要去?” 盛慕槐有些吃驚,他可是當今還建在的老生名家裏資歷最老的一位了。
師父和李韻笙師伯也會擔任複賽和決賽的評委,這次比賽還真是戲曲界的頂尖規格了,難怪這才是第一屆新秀賽,每個演員就都打破頭往裏擠了。
“我有個建議,我們應該讓實踐來檢驗演技。”
池世秋溫潤的嗓音如一泓清泉:“我舅舅有個茶樓,咱們練好以後可以找幾天去那裏唱唱,看臺下懂戲和不懂戲的茶客最直觀的反應,這對咱們的磨合也有好處。”
盛慕槐從小大大小小的舞臺都登過,唯獨沒在首都的茶館裏唱過戲,當下應承下來。
她的比賽唱段是從“指着西涼高聲罵” 到王寶钏進入寒窯對水照面,哀嘆“十八年老了我王寶钏”。當然,因為比賽的主角是她,薛平貴的唱段也就相應删改了些。
兩人本來在香港時就唱過不少次對手戲,彼此都熟悉,練起這出戲來也很快,很快就到了能去茶館演出的程度了。
他們來到茶館,在一個小房間裏穿上戲服,都是青春靓麗的男女,扮上後自然就如同一對。
薛平貴穿紅緞箭衣,配黑龍馬褂,一看就器宇軒昂,意氣風發;王寶钏雖一身青衣,沒半點多餘的裝飾,但卻自有一種穩重與端方的美。
池世秋舅舅是在七十年代末盤下這個茶館的,那時候剛經歷浩劫,家底也被掏空了,卻仍舊堅持花三年時間修繕戲臺,并且只賣老百姓能喝得起的茶。
現在他的茶館,是整個首都僅存的一間有老戲臺還能欣賞彩唱的茶館。
只是現在願意聽戲的人越來越少,茶館也被視為一種落伍的地方,茶館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
見到池世秋和盛慕槐,舅舅眼前一亮,他按照池世秋的叮囑,沒做任何宣傳,但也知道今天那三成座的茶客都有眼福耳福了。
雖然盛慕槐在比賽中只能唱十五分鐘以內的唱段,但在茶館,他們還是決定唱一整折的《武家坡》。
茶館裏亂哄哄的,大家聊着自己的事情,吃着自己桌上的吃食,京胡聲響起時只有寥寥幾個人瞥一眼舞臺,都沒報什麽大希望。
但是池世秋的聲音一出來,雖然沒有麥,卻立刻壓住了空氣中的嘈雜喧鬧,他的聲音寬亮高亢又有韻味,讓人仿佛看到了廣闊的天地——
“一馬離了西涼界——” 薛平貴舞着馬鞭走上臺。這下大家看清楚了,竟然是個姿态潇灑,扮相俊朗的年輕人,不由眼前一亮。
他的身段動作十分規整,又有揮灑自如的味道。
再開口:“……青是山綠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貴好一似孤雁歸來。” 盛慕槐在後臺都忍不住要給他鼓掌了。
池世秋的業務能力真是沒得說,能隔着幾十年的時空吸引那麽多戲迷,靠的可不只是一張英俊的臉和傳奇的家世。
從上場門往外看,一大半觀衆已經棄了瓜子,認真看戲。這戲聲傳到門外,吸引了一些懂戲的路人,好幾個人說:“多少年沒在茶館聽見這樣好的聲音了,這是誰在裏面演出吶?”
可茶館前并沒有任何的宣傳單,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為了弄清究竟,一飽耳福,陸續走進來了十幾個新茶客。
這時候盛慕槐還沒有上場。
“勞駕,您知道臺上唱戲的是誰嗎?” 有人剛落座便問。
“不知道,好像不是老板常請的那幾個,可能是什麽新出頭的票友吧。” 另一桌的人回答。
“這年頭票友能有這水平?” 問話的人絕不相信:“我年輕的時候是在戲院外擺攤兒賣小吃的,這樣的聲音,我敢保證絕對有師承,還是大家。”
盛慕槐提着籃子上場了。
她雖主攻花旦,青衣戲卻也沒落下,只不過是簡單的走路,也讓她走出了往日那些來這個舞臺上的旦角沒有走出的優雅。
那娴靜的一招一式,都讓人不自覺地沉靜于其中。
一開口,是清亮甘甜的嗓音,卻被盛慕槐加入了些凄苦的味道,這讓她唱的王寶钏既有特色又完全不違和。
“今兒個老板是怎麽了,從哪裏找來兩個神仙嗎?”
“還這麽年輕!有人認識他們是誰嗎?”
這家茶館賣的是便宜的大碗茶,來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沒幾個人現在還有閑錢經常去劇院看戲,所以也沒人認識他們。
“噓,等下問老板就行了,你們幾個聲音小點,還要聽戲呢!” 有人不滿地說。
臺上演到了兩人的對手戲,王寶钏在寒窯苦等薛平貴十年,他不僅把妻子忘了,回來後還要假裝別的男子來調-戲妻子,試探妻子的貞潔。
兩人站在舞臺中央,你來我往,長長的一段都是念白,卻能夠吸引臺下所有的注意力。
即使盛慕槐沒有大的動作,單只那一聲哭腔,就讓人不由随着她一起心酸。
至于池世秋演繹得薛平貴,雖然可惡,卻也俊朗風流,讓人對他的人品不屑的同時又不由得對他的氣質有些分裂的喜歡。
終于演到了盛慕槐的初選表演片段了。
薛平貴欺騙王寶钏,說她的丈夫把她賣給了自己。
盛慕槐将手舉起,水袖垂于身後,唱一句哭頭:“啊——狠心的強盜哇!”
那個“心”字陡然升高上去,“哇”字又千轉百回,讓人心剛一驚,又沉下去,替她不值與憤慨。
雖然是“指着西涼高聲罵”了,可薛平貴毫無愧疚之心,還繼續騙下去。往地上放了三兩三的銀子,要與王寶钏“少年的夫妻就過幾年”。
這下總算讓王寶钏的怒氣值積滿了,盛慕槐先指地上的銀子,然後怒指薛平貴:“這錠銀子我不要,與你娘做一個安家的錢。買白布,縫白衫,買白紙,糊白幡,做一個孝子的名兒在那天下傳!”
罵的真過瘾,要不是這還不是叫好的時機,這底下的叫好聲能把屋頂給掀翻了。
這時候茶座竟然已經滿了七成,池世秋舅舅忙叫服務生快去給客人端茶,自己則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
盛慕槐的絕對強項是身段。所以當她演王寶钏避走寒窯,矮身鎖上窯門,将椅子抵到門前這一連串動作時,便行雲流水,飄逸自然,舉重若輕,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最後唱“說得明來重相見,說不明來也枉然”時,表情委屈中帶着悲苦,眼中如含盈盈水光。當她手執水袖,最後一掩面,怎不令人心碎。
池世秋在和盛慕槐排練這出以前,也不知道盛慕槐竟然能把青衣也演得這麽好。
好得令他随着王寶钏心碎,也因着盛慕槐心動。
當他念出“妻啊”時,他已經不是池世秋,而是心存悔意的薛平貴了。
等盛慕槐和池世秋謝幕離開,臺下的掌聲還不停歇。有常來的茶客大聲問:“老板,這兩位演員您是從哪裏請來的?這唱的不輸名角啊!”
老板坐到他們身邊笑着說:“那個演薛平貴的是我外甥,演王寶钏的可是範玉薇範老的高足。”
茶客眼睛微微睜大。他們這些常來喝茶的都聽說過老板與池家的親戚關系,只是從來也沒見過池家人來這舞臺上演出,都快要忘記這一茬了。
至于範玉薇,在老人中可是家喻戶曉的人物。
“您這茶館果真藏龍卧虎。” 茶客比了個大拇指,又問,“老板,他們二位明天還來不來?要是來您得跟大家言語一聲,我得把我那幾個老夥計都拉來。”
池世秋舅舅說:“明天還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有讀者小天使讓我推薦一下和戲曲有關的資料,但這千頭萬緒的,我就每次想到什麽推薦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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