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賭對了

其實蘇祀也是在賭,他并不能确定這三個字會帶來怎樣的結果。

極為漫長的幾息過後。

蘇祀身邊升起袅袅雲霧,帶起冰霜般的冷氣。

他唇角輕輕挑起一絲笑。

看來,他賭對了。

雲霧散去,空中結出幾絲霜花。

蘇祀擺擺手,霜花于他掌心融化。

十年不見,面前人,還是和以前一樣陣仗大。

直鼻皓目,眼尾有些尖,眼窩深陷,眉骨和山根形成分明的弧度,上嘴唇唇珠右邊一顆烏色的痣,使得整張臉愈發精巧玄妙。

徐宋和蘇祀印象中一樣,一臉冷冰冰的,不舍得露出任何一點表情,只有偶爾扇動的睫羽昭示着此人的生命處于存活狀态,精致又輪廓分明的臉在夕陽下,愈發像一個冰雕假人。

他于雲霧之中現身,身着冰紋素袍,發上系着一條銀絲帶,單手執古卷,他指尖所在之處,連竹簡都結出寸寸冰。

兩人相隔不遠,蘇祀手背在身後,拇指碾過食指關節。

久違啊,徐宋。

兩人對視一瞬,蘇祀別開眼,心頭動上一絲。

“既然不可的話,那在下便回了。”

墨發散落于蘇祀肩頭,夕陽為其鍍上一層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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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舟對徐宋的突然到來很是錯愕,行大禮後,他轉身向準備離開蘇祀微禮拱手。

“有緣再會。”

蘇祀回禮,轉眸眼尾餘光掃向徐宋,轉身擡腳便想朝山下而去。

一步還未落地,腳下一瞬結冰。

是徐宋的法術。

冰淺淺呈現一瞬,便瞬間退去,像是在昭示着施加術法者的心神不寧。

蘇祀碾着腳下還有些發硬的土地轉過身,發尾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不知仙尊何意。”

墜雲臺上,周遭仙霧袅袅,鳥鳴清脆,瀑布飛漱,明明都是人間,這裏和民間,卻是截然不同。

兩人陷入再次的對視。

蘇祀下巴輕擡,穩穩地接住徐宋的目光。

“破例。”

淡淡兩個字,不帶情緒。

兩字過後,徐宋周遭于一瞬之間掀起雲霧,幾息過後,人影消失不見。

蘇祀垂眸,鼻尖輕輕哼出一聲,鲛紗下眼角帶起笑意。

他足尖輕輕點着腳下被徐宋冰凍過的土地,心中暗湧波瀾。

“恭送三長老。”

欲舟恭恭敬敬地行禮,即便雲霧徹底消失不見,也依舊保持着動作。

足足幾息過後,欲舟才重新看向蘇祀。

“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在下欲舟,負責此次對新弟子的登記。”

“初七。”

蘇祀對七燭香這個稱號一直很喜歡。

“好,初七師弟。”

欲舟身穿淺藍色衣袍,腰間着一塊羊脂玉,讓本就氣質溫潤的他,顯得更加溫和了些。

他朝一邊招招手。

于密林深處走來一人,年齡不大,看上去還沒成年,一身淡綠色仙袍,腰間垂着一個小巧精致的白色鈴铛,一走路晃出幾聲清脆的聲響。

蘇祀對此人并無印象。

“念星師弟,你帶初七師弟回新弟子住的地方。”

“是!”

安念星臉上帶着笑,聲音也滿是歡愉,他一把拉過蘇祀,親親熱熱的。

“初七師弟?”

蘇祀不着痕跡地抽開手。

鼻尖淺淺嗯上一聲。

似乎是這一聲師弟叫得內心格外歡愉,安念星話更多了起來。

“初七師弟,你為什麽眼上覆着紅紗?”

“眼疾,不可見光。”

蘇祀走在安念星後幾步,避免再次被他拉住手腕。

“那初七師弟!你眼睛看東西清晰嗎,我站在這裏你能看見我嗎?”

“你能看清楚鳳凰臺那邊的仙樹嗎?”

“我們正在去的方向是清源閣,所有新弟子都住在那裏。”

“好激動!這是我第一次負責處理事情,此次新弟子的起居都歸我管……”

“诶,初七師弟,你為什麽不理我?”

安念星睜着圓溜溜的眼睛,一個人說得極為起勁。

“嗯。”

蘇祀随意接上一句。

似乎得到蘇祀短短一個字的回答,便就已經足夠,安念星蓬勃地表達欲再次旺盛。

不過幸好,已經到了清源閣。

“這裏。”

蘇祀有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對的!這裏就是清源閣。”

“一共三十多間房,很大,每間住三四名新弟子不等。”

“裏面環境其實很好的,反正過幾天正式開始進行訓練和選拔,你們會很辛苦,日出而作,日入也不能息,只是個睡覺的地方,不用在意太多。”

安念星一邊說一邊想拉着蘇祀過去。

“走啦。”

“等等。”

和別人住在一起這件事,蘇祀除了徐宋以外,任何人都不能接受。

“怎麽了?”

安念星眼神中帶着疑惑。

蘇祀語氣放緩。

“師兄,你是負責此次新弟子的起居嗎?你住在哪裏?”

他不冷着嗓子說話的時候,聲音裏就會釀着安靜的醇,聽着,莫名很像佛家禪語。

安念星被聲音勾動,随手一指。

“那邊,浸月亭。”

蘇祀轉頭,他目測浸月亭絕對有兩間以上的客房。

“那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住在浸月亭。”

“師兄。”

兩個字着重強調。

安念星心裏難掩地激動,但還尚存理智。

“可是……”

“師兄,清源閣裏,住着你那麽多未來的師弟,我的眼睛被人看到的話,他們可能會驚的此生難以安眠。”

“你舍得?”

蘇祀已然摸透安念星心裏的小念頭。

“啊,這樣啊……”

安念星不舍地看向清源閣裏未來健壯可愛的小師弟,攥了攥拳,目光堅定。

“好!那你就和我一起住在浸月亭。”

“多謝師兄。”

蘇祀的聲音重新冷下來。

安念星被這突然地聲音轉換驚得愣了一下,撓撓耳朵,莫名覺得哪裏怪怪的。

夜幕來得很快。

蘇祀坐在亭邊,背靠亭柱,一腳蜷縮踩于亭臺,一腳随意地自由垂落,右手搭在蜷起的膝蓋上,眸光放遠。

他的身形瘦削,在月光下,影子拉長拖在地上,倒是顯得分外灑脫。

散夜殿就在抟搖山巅,雲隐派三位長老,只有徐宋最喜歡那山巅的寒冷。

蘇祀夜視能力很好,但也難以穿過雲霧看向最上面。

看不見便也就作罷。

他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指尖。

恍惚中,他總覺得那上面沾着血。

“初七師弟?”

“吃水果嗎?”

安念星端過來一盤桃子。

蘇祀沒說話,只是回給他一個目光。

安念星似乎也發現了自己這個初七師弟并不好接近。

他坐在蘇祀身後的石椅上,胳膊靠着桌子,一下一下地剝着桃皮。

“初七師弟,你為什麽來雲隐派?”

蘇祀不經意再次目光看向抟搖山巅,但只是淺淺一眼便很快收回。

“玩玩。”

“玩玩?”

“好吧。”

安念星把剝好的桃皮遞給蘇祀。

“晚膳你都沒動幾口,好歹吃個桃。”

蘇祀愣上幾息,沒有伸手。

安念星硬把桃放在他的手裏。

“師弟要聽師兄的話。”

蘇祀看着手裏的桃,目光隐了隐。

“多謝。”

“嗯。”

一聲嗯帶着輕飄飄的尾音。

安念星一邊吃桃,一邊說着。

“我是幾年前,被掌門撿回來的。”

“輝同帝身死,當今陛下繼位,那幾年,比現在還民不聊生。”

“你應該還記得吧,現在想起來我還是會一身冷汗。”

安念星一邊說一邊抹掉嘴邊的桃汁。

“我爹娘都在戰火裏沒了。”

“那一天,真的很絕望。”

蘇祀看向身邊的小孩,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知道掌門為什麽帶我回來嗎?”

蘇祀咬了一口桃,酸酸甜甜,汁水鮮甜。

他看向安念星。

“因為我做飯好吃。”

“掌門說身邊就缺我這麽個做飯好吃的,做飯好吃到我這個程度,一定要收成親傳弟子才行。”

安念星一邊說,一邊輕輕笑了下。

蘇祀沒說話,鼻尖發出輕輕一聲哼笑。

的确是掌門能做出來的事。

“你終于笑啦?”

安念星聲音帶着小孩的調皮。

“看着你一直很不高興的樣子。”

“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麽,來到雲隐派,就都會好起來的。”

蘇祀撚了撚指尖。

“好。”

浸月亭周遭很是安靜,但蘇祀依舊徹夜輾轉難以入眠。

陌生的環境,讓長期接受嚴格訓練的他根本無法放松下來。

這也導致第二天晨起時,蘇祀臉色比以往更蒼白了幾度,甚至連嘴唇的顏色都有些淡了。

新弟子的招收還有幾天才能結束,今天,他想下山一趟。

關于那冒牌的七燭香,蘇祀想弄個清楚。

他有一種很危險的直覺,這事,絕對不簡單。

剛出浸月亭,蘇祀轉角就遇到了朝墜雲臺而去的安念星。

他轉身閃進一旁林中。

就在安念星離蘇祀最近的距離之時,一個兔子蹭得從蘇祀的腳底竄過去,帶起沙沙一片響聲。

“誰在那?”

不好。

被發現的話,恐怕很難脫身。

蘇祀足尖輕點,朝山上而去。

本只是想着避開視線。

結果再停下來的時候,卻到了散夜殿。

習慣果然是改不了。

他過去走慣了這條上山的路,不自覺,便再次走了上來。

蘇祀朝散夜殿看了一眼,拇指碾過食指關節。

轉身,欲朝山下而去。

結果,一步未邁出去。

腳下地面結上一層冰。

蘇祀眉挑起一瞬。

徐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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