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正文完結

入定, 整整兩個時辰,蘇祀終于聽見一聲極為輕微的啪嗒聲,應該是誰順着窗跳到了地上, 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仔細聽着聲音的動向,直到微弱到快尋不見的時候才順着窗跳到了下去。

動作行雲流水, 輕功極為了得。掩于一處樹後,只一眼, 蘇祀便認出了不遠處的人。

是欲舟。

雖說并不意外,但終究是有點不明所以, 欲舟究竟為何要迷暈二人之後偷偷出門,難不成他實際上和月來宗有怎樣的勾結?但如果他和月來宗有勾結的話, 抟搖山又怎會毫無發覺且一直安然無事。

即便蘇祀對霜雪暗殺宗只剩下了恨意,但不得不說, 當年在血肉堆裏學的這身本事真的是極為紮實, 欲舟已經算得上是當今世上的高手, 但是他對自己已經被跟蹤的事情沒有絲毫的察覺。

兩人一前一後在月色中行進,不到半個時辰, 欲舟在一處極為荒涼的遠山停下了腳步, 蘇祀于不遠處的亂石旁蹲下身形, 回首身後的樂耀城, 簡直是對比鮮明, 雖說已然聽不見城裏的絲竹聲, 但仍可從那燈火處尋出繁華。

而這兩城交界之處竟是如此之荒涼,再向遠處看去, 那邊的城村似乎絲毫沒有吃到樂耀城的紅利,如今晚上已然全部熄了蠟燭, 聽不見一點人聲。

的确是透露出一種奇怪的詭異感。

就在蘇祀簡單觀察之際,那邊的欲舟已然有了新的動作,只見他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輕輕一劃,鮮血于一瞬間湧出來。

看到這以後,蘇祀的眉輕皺一瞬。

接下來果然如他的預想一樣,欲舟面前的空氣出現一絲輕微的扭曲,之後欲舟将手掌張開沒入那片空氣之中,接着一只腳踏了進去,繼而整個人在空氣中消失不見。

皺起的眉輕輕挑起。

這樣的話,便沒有辦法了。

并不是蘇祀學藝不精,剛才欲舟進去的結界是極為古老的陣法,憑借外力絕無可能打破,換言之,只有被允許的人才能進入。

而什麽樣的人是被允許的呢,一般情況下來說都是直系親屬,血緣關系極為濃厚親密者,如果是上幾代分下來的旁支,最多算是搭上點關系的親戚,是不會被允許進入的。

雖然絕無可能進去,但多少算是有些發現。大概率上,欲舟和這結界裏的人是有血緣關系,根據那天白山雪帶來的消息,這裏面的人應該就是霜雪暗殺宗的首領。

腦海裏浮現出那個一直帶着面具的人的身影,一個個一起長大的孩子們死在訓練搏殺中的場面再次湧上來,後背一陣涼意。

欲舟真的和那個人,有血緣關系嗎。

晚風緊,吹得人有些發寒。

發覺到這一點時,蘇祀心中警覺。

不對勁。他在那極寒的冰川裏呆上那麽多年,這尋常人間的溫度無論如何也不該會讓他感覺到寒涼,何況,這還并非是冬季。

估計是結界內出了什麽問題。

雲隐派劍法多帶冷勁,怕是結界內已然掀起一番打鬥。

也不知,是誰占了上風。

蘇祀于草叢中入定,雖說看不見結界中的景象,但是像他這般的高手,仔細去感受的話,可以通過氣流中微弱的變化,推測結界內部的狀況。

熟悉的兩種氣流交纏在一起,霜雪暗殺宗的血腥味,抟搖山的冷冽,和蘇祀推測的相差無二。

但是為什麽,問題回到最初,他們為什麽要打鬥。既然欲舟是和那首領是血緣關系,兩人怎會進行如此激烈的對決。

蘇祀先入為主地認為欲舟和那人是同夥關系,難道不是?

或許欲舟也并不知道他藏身于此,只是恰巧尋到此處,之後突發奇想,想自己來親手手刃餘孽?

說不通,欲舟剛才明顯是對這處有結界,而且對結界的性質,以及結界中是自己的血親這件事極為熟知。

就在蘇祀還在思索的時候,突然一聲雖低弱但刺耳的聲音鑽進耳朵,接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飄了過來,尋着味道看出去。

空氣中竟然出現了一道詭異的紅色裂痕。

結界破了?

這結界能從內部打破的事情,蘇祀是清楚的。但一般結界被打破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施術者自行解除結界,一種是施術者深受重傷,法力已經不足以支撐結界的展開。

目前的情況顯然是後者。

那問題又來了,這個結界,到底是欲舟設下的,還是霜雪暗殺宗的首領設下的。

目的又是什麽。

等不及蘇祀思考這個問題,眼前的結界猛然炸開。

蘇祀屏住呼吸,雖然可以穩住身形,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餘波的強烈。

穿着一身夜行衣的欲舟重重從空中落在地面上。

施下這個結界的人竟然是欲舟?

那股濃重血腥味讓蘇祀眉頭發緊。

定神看去,欲舟的左臂竟然被扯斷。

順着欲舟的視線看過去,一個和欲舟長相一模一樣的人緩緩從黑霧中走來。

竟然是雙生子。

那人手裏拿着欲舟的斷臂,咬下一塊肉,放在嘴裏咀嚼着。

蘇祀的呼吸不自覺重了一拍,就這輕輕地一拍,他便發現那人的視線已然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那人的內力,深不可測。

蘇祀,絕不是他的對手。

蘇祀知道,如今已然沒有躲避的意義,他沒有想到,往日那一直帶着面具的人,竟然內力深厚到如此地步。

遠別捏在手中,铮铮作響。

即便差距懸殊,蘇祀也沒有一絲畏懼地站了出來,他雙手接出一個極為深厚的印,印記落在欲舟身上,金色的光芒大作,欲舟斷臂的血流速度減緩,整個人被保護在屏障之下。

“白長老的徒弟,不至于會立刻死掉吧。”

欲舟眼中帶着不甘,但仍堅持着用右臂從懷裏掏出一瓶藥,吞了進去,

“好久不見,尊座。”

當年,所有人都稱呼那人為尊座。

“沒想到是你啊,七燭香。不愧是我最看好的人,命也硬得厲害。”

他的聲音和欲舟一點都不一樣。帶着長時間被殺氣浸染的詭異感。

“你不是我的對手。”

“我知道。”

“那你還決心赴死?”

那人的聲音帶着玩味。

“不如這樣吧,我們玩個游戲。”

他的目光落在狀況慘烈的欲舟身上,笑意更甚。

“看來你在抟搖山,也學了不少那仙家的鬼把戲,你就盡你最大的能力,結一個保護印,這印記,只要能抗住我三下攻擊……”

“不,只要三下攻擊後,你還沒死,我便放你離開。如何。”

那人走到蘇祀身邊,圍着他緩緩轉了一圈,伸手拉起他鬓角的一絲頭發,放在手裏把玩着。

他又用手,在蘇祀胸口前面比劃着。

“呦,看來這蠱蟲,還在你的身體裏面呢。”

“我還真有點,舍不得讓你死呢。這樣如何,三下攻擊過後,只要還能站起來,還能清醒地離開,我便放你走,如果你陷入昏迷,以後你便只能是我的東西了。”

蘇祀兩指拂開那人的手,一個念頭閃過。

“好啊,一言為定。”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笑意。

幾息過後,蘇祀雙手結印,黑紅色的光芒在手中閃耀,接着,他右手握住遠別的刀鞘,左手以同樣的方式握在刀刃上,鮮血流了出來,但極為詭異地彙成一個個血滴漂浮在空中,這些血滴不規則地排列着,似乎彙聚成了什麽圖形密碼,但又讓人看不出其中的門道。

接下來,血液被吸進那團黑紅色的光芒中。再然後,蘇祀毅然決然地将遠別插入自己的心髒,即便如此,他的眉頭也沒有皺起一絲。

遠別并沒有完全沒入,只在刀尖上取出一絲心頭血,而這血,竟是詭異的銀白色,若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刀尖上有沾染什麽東西。

再下一瞬間,蘇祀一個旋身坐在地上,剎那間,光華大作,他一手分出神将欲舟推出數丈遠,另一只手控制着遠別直沖雲霄。一道直直的光柱插向天際。

原本還帶這戲谑的閣主臉上帶上狠厲。

“七燭香,你,找死?”

“我給你命,你偏不要,那你今天,便死在這好了。”

那人一道淩厲掌風直直劈過來,蘇祀只是用盡最後一絲時間結印推向心髒,生生肉身承了這一掌,去了小半條命。

血吐出來的一瞬間,他倒是笑出聲來。

沒關系,他在知道兩個人實力相差如此懸殊之時,便已經存了死志。

他利用殘存的時間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他結下一個失傳已久的印,這個印的用途是為靈和靈之間的溝通,可以說,非常精巧玄妙,但幾乎沒有任何用途。

因為這個印的要求過于嚴苛,嚴苛到離奇的程度。一般是用于之前聆聽亡者的殘念,且必須要取亡者的一滴血,而這血,還不能是冷卻的,必須是鮮活,靈動的。所以基本上是亡者剛剛身亡之時,取血,之後才能實現和活人之間的交流。

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在即将死的時候身邊有人的話,有話便可以直接傳達,也用不到這個印記。而死的時候身邊沒人的話,等到有人來,基本血液已經失去了可以利用的可能性。

所以說這個印法極為刁鑽,因為幾乎沒有用處,所以近乎失傳,但恰巧徐宋找到了這個印法,而蘇祀在冰川裏的時候,也在鑽研各種上古奇術,希望可以找到讓徐宋醒來的辦法,他在徐宋的藏書裏,将此術習得,沒想到真的有了用處。

那血彙成了三個古文字。

我愛你。

蘇祀并不知道徐宋能不能聽到,但是他希望他可以。

第二件事,他将光柱打向天際,通知抟搖山,這邊已然出了大差錯,需要速速支援。

第三件事,他将一個極為強勁的守護印記打入了心髒。

他可以死,但是他的心髒不能。只要他的心髒還活着,徐宋便不會受到牽連。就算他的肉身已經被打得粉碎,心髒至少能撐到白山雪來,白山雪來了,心髒護住了,徐宋便不會有事。

守護的東西越小,印記的力量便越強,若是守護肉身,便可能只能撐住那人的一擊,若是守護心髒,或許可以撐住兩擊,三擊,再加上肉身又是一道屏障,便還有五擊六擊的和緩可能。

“一定可以撐到抟搖山的支援來的。”

蘇祀一個旋身盡全力躲掉那人的攻擊,卻還是被餘下的掌風擊碎了一邊肩胛骨。

果然是邪術,蘇祀已然是頂尖的高手,但終究不能和走偏門邪道的人比。

就在盡全力躲掉下一瞬攻擊的時候,蘇祀的心髒猛地抽痛,痛到不能自已。那一道掌風狠狠劈在了蘇祀的後背上。

好痛。

痛到近乎不能呼吸。

撐不住了。

蘇祀的眼皮昏昏沉沉,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感受到了一陣巨大的寒意,再然後,地面似乎在一瞬間結起厚厚的冰。

好冷。

他依稀感覺到那人朝自己走來,似乎玩笑着在欣賞受盡折磨的動物,靠着最後一絲意志。

“遠別插進他的心髒。”

蘇祀只知道遠別動得比任何一次都要迅捷。

但他并不知道遠別的偷襲是否成功,在那之前,他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閉上眼睛以後,蘇祀感覺自己身上仿佛是被烈火灼燒般的痛,但卻非常非常非常冷,冷到似乎全身都麻痹了,渾身僵硬到,好像動一下手指,手指便會齊刷刷從發起動作的關節碎掉。

接着,他好像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這一生,夢見極安寺裏掉落的頭顱,夢見被天天浸泡在血裏般的噩夢訓練,又夢到徐宋。仔細回想起來,他們好像相愛,但又好像從未度過一天好好相愛的日子,前世不停地冷眼折磨,這一世又在不停地遮遮掩掩和贖罪拯救中錯過。

“徐宋,如果我還有下輩子,如果我們還能遇見。”

“我們一定要從一開始就好好相愛。”

“我們也去過過平凡的日子好不好。”

“就像普通人一樣。”

依稀中,蘇祀似乎聽見了一聲。

“好。”

——

數年後。

一樁故事常常被人寫成各種形式的話本。

說是樂耀城後面那深潭,其實是一個封印,那裏面封印着一個十惡不赦的怪物。

後面有些水性好的人不信邪,偏偏往那個深潭裏面鑽,之後凍得瑟瑟發抖地浮上來。據那些人說,那底下沒有什麽怪物,但是邪性得很,那下面越潛越冷,像是結了冰一樣,那潭水的最低處不像是淤泥,活生生像是冰山!

一天,講話本子的人又在講深潭那折子的事。

幾個坐在下面聽話本子的人小聲交談。

“我跟你們說,那地方我下去過,真的邪性的很,下面非常冷,越來越冷,越到下面,好像是越有冰碴子劃腳似的。而且我感覺我似乎聽到了龍吟,那次都給我凍暈過去了,差點死裏面。你們說那下面會不會是封印着什麽蛟龍之類的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還撩起褲腿子。

“你們看看這一道道的,都是那時候劃傷的。”

“那你後面咋出來的咧?”

周圍人都來了興致,七嘴八舌地問着。

“我也不知道我咋出來的。”

“只記得出來的時候,身邊站着兩個人,那兩人一看就是高人,谪仙般的樣貌。兩人穿着的衣服一紅一白,人嘛,好像穿紅衣服的那人矮點。”

“我估計就是他們兩個救了我。”

“你莫不是吓尿了褲子,看見了黑白無常吧,哈哈哈哈……”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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