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又過了五日——

「婉兒!婉兒!」玉珠氣呼呼地進來了。

又怎麽了?婉瑛停下布置房間的動作,斜睨她一眼。

「都什麽時辰了,還沒梳頭……」玉珠拿起木梳,手腳很快地幫她绾了個髻,又撈起擱在角落的竹籃,一路拉着她往外拖。「你也休息夠了,快點跟我走……」

因為被抓得很痛,讓她很想抽回手腕。

「……還不是彩雲那死丫頭,居然趁着你這會兒生病無法幹活,在背地裏搶浣衣的工作,方才我狠狠打了她一個耳光,看她有沒有臉來哭訴。」玉珠扯開嗓門罵起人來了。

推敲話中的意思,總算明白了,婉瑛用微笑來表示謝意。

「你是在謝我對吧?」

婉瑛朝她點頭。

「咱們認識這麽多年,就像親姐妹一樣,幫你出氣也是應該的。」玉珠輕輕打她一下,态度親熱得很。「你都休養好些天了,除了喉嚨還會疼,其他都沒問題,也該開始幹活了。」

聞言,婉瑛只好勉為其難地同意,但是不曉得該從哪裏着手。

玉珠倒是主動幫她解惑。「咱們就先到陳秀才家去……」

「……好。」她本能地發出一個單音,發現喉嚨不再像之前那麽疼痛,看來距離開口說話的日子不遠了。

跟着玉珠走在街上,婉瑛免不了一陣東張西望,或許是因為常看穿越題材的原創小說,對這些古代風光景致并不會太過大驚小怪,但突然卻被一座四柱、三十尺的高臺給吸引住目光,只見上頭似乎還有人在。

她伸手輕扯玉珠的袖子,比了一下。

「那是望火樓,你忘了嗎?因為十多年前,太平坊發生一場大火,死傷達上百人,所以朝廷便下了道旨意,每隔三百步就蓋一座望火樓,日夜派人值宿,只要發現火災便立刻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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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瑛這才想起上網查過有關消防的資料,也曾經鏈接到幾個網站,裏頭介紹各個朝代對防火安全的重視,以及在律法上,更是對蓄意縱火之人施以最嚴格的處罰和刑責,就是為了防範火災發生。

「……望火樓有什麽好看的?」玉珠又把話題轉回去。「這個陳秀才靠着妻子的娘家有點薄産,說話口氣恁大,一點都不像個讀書人,之前還要你當他的小妾,呸!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麽德行……」

這番話讓婉瑛聽得不禁心驚肉跳的。

「還好被他妻子知道,便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才不敢再提要納妾的事……」玉珠嘴巴閑不住地說下去。「只是這兩天又聽說他唯一的女兒突然發瘋了,我看根本就是報應……」

她籲了口氣,慶幸「婉兒」沒有真的做了那個陳秀才的妾,不然可就慘了。

「婉兒,你要去哪裏?」發現她沒跟上,玉珠回過頭,訝異地叫道。「你忘了陳秀才家怎麽走了嗎?」

婉瑛才警覺自己閃了神,沒有跟上,趕緊傻笑敷衍過去。

「多半是被那天的火災給吓胡塗了,就連望火樓都忘了,待會兒咱們繞到土地公廟上個香,求個平安也好。」玉珠替她找了借口。

雖然這個叫玉珠的姑娘是個現實主義者,一心一意想往上爬,不過那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因為誰都想要過好日子,可到底還是真的關心自己,當她是好姐妹,讓婉瑛也有點被感動了。

「到了!」來到一扇下人出入的小門,玉珠往門板上敲了幾下,很快地有人來應門。

跟着玉珠進了小門,兩人一起往宅子後頭走。

她打量着頂多是小門小戶的陳秀才家,大概也請不起幾個奴仆,才會要浣衣女到府裏來拿髒衣服回去洗。

玉珠有些好笑地把她拉回來。「你又走錯了……」

「咳咳。」婉瑛只好用幾聲咳嗽來掩飾。

就在這時,主屋後頭傳來小姑娘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不由得加緊腳步,想去看看發生什麽事了。

「快把容容關進柴房!」陳秀才粗魯地抓着女兒,大聲怒喝。

那個女兒看來差不多十四左右,披頭散發,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又驚又怒地叫嚣着。「我不叫容容……你們快點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裏!你們耳朵聾了是不是?我不是你們的女兒……」

當娘的婦人一面哭泣、一面問道︰「容容,你究竟是怎麽了?難道你真的不認得娘了嗎?」

「你才不是我媽……我為什麽不是在清朝?這裏到底是什麽鬼地方?既然要穿越,就應該讓我到清朝去見四爺……我要見四爺……」

婉瑛簡直傻眼了。

這個陳秀才的「女兒」該不會跟她同樣是靈魂附在別人身上,從現代的世界穿越過來的?

「什麽四爺?你又在瘋言瘋語些什麽?快把她關進柴房……」陳秀才心想這件事若傳揚出去,可別想再做人了。

婦人忍不住替女兒求情。「相公,容容只是病了,還是快請大夫……」

「請什麽大夫?」他還要臉呢。「她連我這個爹都敢打了,剛剛不是還咬了你一口,這不是瘋了是什麽?難道要等鬧到人盡皆知,你才甘心?」

被關在柴房裏的女兒撕心裂肺地吶喊︰「我沒有瘋!快放我出去……我不要穿越到這個鬼地方來……我要回家……」

「還真是瘋了!」玉珠幸災樂禍地笑說。

可是看在婉瑛眼中,卻替對方捏了一把冷汗,也給自己一個警惕,幸好當時還不能開口說話,否則一旦說錯什麽,真會被當作瘋子。

她也很同情對方,這麽一鬧,不只會被關,就怕還要吃上不少苦頭。

「咱們拿了要洗的衣服就快走,免得染上了瘋病……」玉珠拉着她說。

婉瑛不止一次地回過頭去,很想偷偷去勸對方,既來之、則安之,就算不是在清朝,生命也自會找到出路的。

「婉兒!」見她又在發呆,玉珠将待洗的衣服丢進挽在手上的竹籃內,拖着婉瑛就步出陳秀才家了。

在回大雜院的路上,婉瑛不禁要這麽猜想,到底有多少人穿越到這個架空朝代來?又是為了什麽原因才有這個機緣?

看來她得更謹慎些,下次要是遇見「同伴」,還是不要随便相認,得先确認會不會有危險再來考慮。

融和坊

回到大雜院之後,婉瑛便學着玉珠和其他浣衣女從井裏打水上來,然後倒在木盆裏,再一次從水面的映照下,瞧見自己現在的長相,不過對生長在現代世界的她來說,什麽俊男美女沒見過,也只覺得「婉兒」生得是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不過已經很感謝老天爺待她不薄了,讓她的靈魂附在一個比原本的自己年輕又好看的姑娘身上。

婉瑛有樣學樣地跟着蹲在井邊洗衣服,所謂的洗不是用刷子,而是用木棒不斷地敲打,讓污垢從布料纖維裏出來,用的洗衣精還是一種叫皂角的東西,雖然平常在家都使用洗衣機,不過還不至于難倒她。

看着其他姑娘都洗好了,也全晾在竹竿上,就只剩下她還沒上手,反正自己是病患,動作慢一點,也不會太奇怪。

她一面抹汗,一面擰幹衣服,将它們往竹竿上一披。

這時,一道鬼祟的身影偷偷摸摸地接近。

「婉兒!」随着年輕男子的叫喚,兩條手臂從後頭抱住婉瑛的腰部。

出于本能反應,她馬上蹬腿,猛踹對方的腳,然後身體旋轉發力,力達肘尖,不假思索地攻擊敵人,不必用到柔道技巧,防身術就夠了。

年輕男子痛苦地跪倒在地。「哇……咳咳……」

瞪着眼前的陌生人,婉瑛一臉防備,要是以為現在的她好欺負,可以任人吃豆腐,那可就大錯特錯。

「婉、婉兒……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兇悍?」穿着短褐的二十歲左右男子揉着疼痛的腳問。

婉瑛才想問他「你是誰?」,馬上又想到萬一和正牌主人翁真是熟人,這麽問不就露餡了?

「不過看你這麽有精神,我也放心多了……」他用袖口抹淚。「我和阿平是一起長大的玩伴,他年紀輕輕就死了,我真的很難過……要是連你也走了……」

就在婉瑛不知如何回答之際,玉珠這個救星出現了。

「周安成,你又來幹什麽?別老纏着婉兒……」

原來他叫周安成。婉瑛趕緊記住對方的姓名和長相。

「我聽說婉兒出了事,馬上趕來看她。」周安成也橫眉豎眼地瞪回去。

玉珠冷哼一聲。「事情都已經發生幾天了,你不過是住隔壁的大雜院,怎麽會到現在才來看她,未免太遲了。」

「我……我是去外地辦事,今早才回來……」他不再理會玉珠,癡癡地看着婉瑛。「婉兒,你沒事就好,我真是快擔心死了。」

她可以發出一點聲音了。「謝、謝謝……咳……」

「既然不舒服就別說話……」周安成體貼地說。

「沒事就快走,誰不知道你對婉兒沒安好心眼。」玉珠諷刺地說。

周安成頓時脹紅了臉。「我、我打小就喜歡婉兒,想要娶她、想照顧她,又有什麽不對了?」

「可惜婉兒只當你是阿平的好兄弟,不喜歡你……」

「玉珠,我到底是什麽地方惹到你了?」

趁着兩人忙着鬥嘴,婉瑛很快地将剩下的衣物披在竹竿上,想去找些吃的,既然「婉兒」并不喜歡周安成,她也不必覺得虧欠對方。

「婉兒,我對你是真心的……」周安成又追了過來。

婉瑛飽含歉意地笑了笑,然後搖頭,當面拒絕了他。

「你看見了吧?」玉珠得意地問。

他在臨走之前大叫。「我不會死心的!」

「我……」只要多拒絕幾次,總會想開的,不要太刺激他。

玉珠以為她心裏過意不去,數落了兩句。「你可別心軟,真的答應他了,憑你的條件,都能給那些有錢老爺當妾了。」

可是對婉瑛來說,正好相反,當人家的妾,還不如嫁給一般百姓,小門小戶的人家,至少能由自己作主,深宅大院裏的宅鬥戲碼,她這種不愛拐彎抹角的率直個性可應付不來,說不定沒過幾天就被害死了。

「我知道。」她也不跟玉珠辯。

「知道就好……聲音聽來還有些沙啞,藥喝了嗎?」

她颔首。「喝了。」

其實在這座大雜院裏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靜,雖然窮了點,凡事都得靠自己的雙手,婉瑛倒不怕吃苦,她好歹是警大畢業,受過不少訓練,又想當消防員,從小就很耐操,也幸虧這副身體瘦歸瘦,力氣還滿大的,不然可就傷腦筋了。

發現玉珠不知何時走了,只剩婉瑛一個人站在天井,仰望着藍天,希望父母在天之靈能保佑自己,平安度過這段穿越的日子。

又過了七、八日左右,喉嚨的傷勢已無大礙,她已經可以說話了,跟住在大雜院裏的鄰居也都混得十分熟稔,知道對方叫什麽、家裏還有些什麽人、都靠什麽來營生。

婉瑛除了吃苦耐勞之外,最大的優點就是跟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不會在背後批評算計別人,或把喜惡表現在臉上,更不用說幫忙做事了,所以比正牌主人翁更受歡迎。

「……你們有沒有覺得婉兒似乎比以前活潑多了?見了人就會打招呼,整天笑口常開,不像過去總是悶悶不樂的,問她什麽也不說。」陶大娘面帶疑惑地詢問大家的看法。

邱老爹橫她一眼。「這樣不好嗎?」

「沒錯,過去的婉兒就像只悶葫蘆,又老是想一些不好的事,愛鑽牛角尖的,現在這副模樣才讨人喜歡,我家小柱子變得很喜歡跟她玩……」另一位馬大嬸也點頭附和。

「這叫因禍得福,死過一次,人自然也想通了……」

大雜院裏的街坊鄰居聽了不禁點頭如搗蒜,都覺得現在的婉兒性子開朗,應該為她感到高興才對。

無意間聽到衆人對話的婉瑛,有些哭笑不得,只要不是懷疑她并非他們認識的「婉兒」,應該就沒事了。

既然老天爺讓她重生了,她當然更要懂得珍惜。

「……咳,大家都在這兒,在聊什麽?」她故意清了清喉嚨,然後慢慢地走到天井,佯裝什麽也沒聽到。

邱老爹打着哈哈。「沒聊什麽。」

「我想去林老爺家裏收衣服回來洗,可是……一時忘了該怎麽走,有點擔心會迷路。」婉瑛有些難為情地說。

要不是玉珠早上提醒她今天該到林老爺家裏去,她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回事,只好向其他人求助了。

馬大嬸聽了很是心疼,雖然嗆傷大致痊愈,也可以說話了,不過聲音聽來還是不若以往圓潤。「玉珠也這麽說過,八成是真的吓到了,腦子還沒完全清楚,我讓小柱子帶你去,這兒的路他可是熟得很……小柱子!小柱子!」

「娘叫我?」從屋裏跑出個約莫九歲的男童,衣服都玩到髒兮兮的。

她半使喚半命令着麽兒。「帶你的婉兒姐姐到林老爺家收衣服,路上不要耽擱,早去早回……」

「知道了,娘!」說着,小柱子便急急地拉着婉瑛的手。「婉兒姐姐,咱們快點走吧,不然我娘又要開始嗦了……」

「你這臭小子說什麽?」馬大嬸作勢要追上去揍人。

小柱子拉着婉瑛,一溜煙地跑走了。

「小心跌倒!」婉瑛喘着氣地拉住像脫缰野馬的男童。

「婉兒姐姐,」小柱子放慢腳步,他畢竟年紀還小,說起話也很直接坦白。「我喜歡現在的婉兒姐姐,以前的婉兒姐姐不太喜歡跟大雜院裏的孩子們玩,總是悶不吭聲的……」

婉瑛轉動了下眼楮。「因為……以前的我比較內向害羞,會覺得不好意思,現在不一樣了,死過了才知道活着的好處。」

「這樣才對,本來就該好好活着的。」小柱子人小鬼大地說。

她拍了拍小柱子的頭。「說得沒錯。」

于是,一大一小就這麽手牽着手,一起走在街上,也因為想要成為消防員的自我意識,婉瑛總是特別留意那一座座日夜有人瞭望的望火樓,因為沒有電話可以通報火警發生,所以才會設置它。

當他們經過望火樓,婉瑛又注意到位在下方有幾間類似消防隊的官屋。「小柱子,這些屋子叫什麽?」

小柱子一臉迷惑。「就叫做熸火鋪屋……婉兒姐姐怎麽會不知道呢?」

「呃,我當然知道,只是在考你。」她腦子轉得很快。

「嘿嘿,我可沒有被你考倒。」小柱子信以為真。

婉瑛在心裏偷笑。「那熸火鋪屋是負責做些什麽?」

「自然是夜間巡警了,每個熸火鋪屋裏有八名鋪兵,除了督促百姓按時熄燈,也會輪流上望火樓瞭望,防火救火之外,更會保護百姓的身家安全……」他一臉的得意洋洋。「這些事連三歲小孩都知道。」

「你答得很好。」婉瑛慶幸自己還算聰明,懂得臨機應變,又睇了一眼熸火鋪屋,真的很想進去參觀,見識一下古代消防隊的消防設施。

「小柱子,熸火軍裏頭……有女人嗎?」

聞言,小柱子抱着肚子大笑數聲。「熸火軍可是由皇上的禁軍所組成的,個個英勇善戰,只有男人才能加入,再說女人家光是看到火就吓暈了,哪辦得到……」

婉瑛敲了下他的腦袋。「你別瞧不起女人!」

「婉兒姐姐怎麽打人,本來就是這樣……」小柱子揉着頭嘟囔。

別說古代的性別歧視有多嚴重,就連在現代的世界,這種事還是時有所聞,婉瑛不禁要擔心這輩子想當消防員的心願,只怕無法達成了。

小柱子還在抱怨。「自從婉兒姐姐死而複活之後,就連性子也變了……」

「說到這件事,小柱子,那天晚上大雜院是怎麽失火的?」在道義上,她至少要替正牌主人翁找出真正死因。

他搖了搖腦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誰家的燭火不小心弄倒了吧,而且最近幾個月以來,京城裏發生許多大大小小的火災,我娘說大概是誰做了壞事惹老天爺發火,大家才跟着遭殃。」

「這種事不能全怪老天爺,那不過是迷信,要找出真正的原因才行……」婉瑛沉吟一下。「最近真的經常失火?」

「一個月內總有個五、六次吧,這還是大火,小火可就沒算在內了。」小柱子搔了搔後腦勺說。

婉瑛不禁推敲起人為縱火的可能性,又想到大雜院裏的人都很單純,也沒聽說過有誰跟人結怨,應該不太可能,不過還有很多疑問,包括那天晚上的起火點究竟在什麽地方、誰又是第一個發現失火的人,這些都得要查個水落石出。

不期然地,一道有過兩面之緣的高大身影正要從熸火鋪屋裏出來,婉瑛不想又踫到那個男人,馬上拉着小柱子躲進小巷內。

「婉兒姐姐?」他仰頭問道。

婉瑛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對于這位将軍大人,還是能避就避,她不打算學穿越故事裏的女主角,引起一堆重要人物的注意,從此與平凡生活無緣。

「……那是秦将軍,婉兒姐姐為何要躲着他?」小柱子認出了對方,在京城裏又有誰不曉得這一號人物。

她用手心捂住小柱子的嘴巴。

待穿着紅色铠甲的秦鳳戈坐上馬背,踢了一下馬腹,漸漸地走遠了,婉瑛這才放開手心,從小巷內出來。

「雖然這位将軍大人身為熸火軍指揮使,要是拜托他的話,應該會讓我進熸火鋪屋參觀一下,可是……」她左思右想,還是不想太冒險。「人情債不好還,尤其他還是骠騎将軍,據說又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我不想欠他人情,再看看有沒有其他法子好了。」

小柱子見她一個人自言自語,也聽不懂,反正大人有大人的煩惱,他只是個小孩子就別管了。

「婉兒姐姐,咱們快去林老爺家吧。」

「對,差點忘了辦正事……」婉瑛這才把心思收回,現在最要緊的是弄清楚自己的「雇主」有哪些人,還有他們的住處、每隔幾日要去收衣服之類的,便跟着小柱子往目的地前進。

這天,申時左右,秦鳳戈踏進秦府大門,雖然自從皇上禦賜将軍府之後,他便和正室搬離此處,不過他還是經常抽空回來跟祖母和各房長輩們請安。

自從秦府大房,也就是他的雙親相繼染上肺結核過世,再度由已屆古稀之年的老太君出面主事,畢竟除了二房、三房之外,還有各房的幾位姨娘,以及庶出的子女們在,臺面下的明争暗鬥可是從來沒停過,若無人坐鎮,很難不出亂子。

他一身常服踏進祖母居住的院落,除了請安之外,也順道接長子回府。

「鳳哥兒來了!」坐在廳堂上喝茶的老太君,見到疼愛的孫兒到來,布滿皺紋的臉上飽含笑意。「今天這麽早就來了?」

「孫兒想看祖母,自然早點來了。」秦鳳戈上前請了安,然後打量着紅光滿面的七旬老婦,和他的體型相比,顯得格外嬌小。

老太君頓時眉開眼笑。「還以為你怕祖母唠叨,不敢來了。」

「怎麽會呢?」他低着頭回道。

她拉着孫子的手,關切地問︰「你那媳婦兒的身子最近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

「太醫署裏的太醫都去看過了,也不見半點起色,這該如何是好呢?」老太君憂心忡忡地喃道。

秦鳳戈眉頭輕蹙。「孫兒已經請六安堂的紀大夫來看過,她說是産後耗損嚴重,又未調養得宜,把太醫之前開的藥方子改了。」

「就算她是領有行醫令的大夫,畢竟是個女人,又怎麽比得上太醫們的經驗老道,不能全聽她的……」她對女大夫的醫術還是保持懷疑的态度。「不成!不成!還是讓太醫再仔細瞧瞧,身子再不調養好,怎能幫硯哥兒多生幾個弟弟?」

他在口頭上應允了。「孫兒明白。」

「硯哥兒玩了一個下午,方才直打呵欠,我便讓人抱到隔壁房裏去了……」老太君提到寶貝曾孫,馬上轉憂為喜,立刻命貼身婢女去抱了出來。「小孩子就是長得快,我這把老骨頭都快抱不動了。」

「祖母也別累着了。」秦鳳戈可不想折騰了老人家。

老太君笑瞇了眼,不見一絲疲态。「累着也無妨,誰叫硯哥兒現在是咱們秦家的心肝寶貝。」

「來了!來了!」貼身婢女跨進門坎,兩手抱着哇哇大哭的男娃。

見曾孫哭得這麽可憐,她可是心疼得不得了。「怎麽了?」

「我來抱!」秦鳳戈上前接過已經哭到滿臉淚痕的兒子,父子倆有雙神似的虎目,就這麽大眼瞪小眼。

被親爹的将軍氣勢一壓,馬上兵敗如山倒,硯哥兒吸了吸氣,癟了癟小嘴,就算才六個月大,也懂得欺善怕惡的道理。

他慢慢地收起哭聲了。

「鳳哥兒,你可別吓壞了孩子。」老太君輕斥地說。

秦鳳戈就是不希望兒子被長輩們給寵壞了。「孫兒不是在吓他,而是要他明白一些人情世故。」

「他才多大,懂什麽人情世故?」她笑罵地說。

就在這當口,二房的媳婦兒林氏和三房的媳婦兒江氏也來湊熱鬧了。

「……婆婆說得是,硯哥兒不過六個月大,別當他是你手底下的熸火軍。」林氏打趣地笑說。

見兩位長輩進了廳堂,秦鳳戈喚了一聲「二嬸」和「三嬸」。

江氏表面上自然不能跟妯娌的意見相左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要讓大人寵的,要是害得硯哥兒受了驚,晚上睡不好,你可就一個頭兩個大了。」

「你們的消息倒挺靈通的。」老太君笑睨了下媳婦們。

「咱們也好一陣子沒見到鳳哥兒了,聽說他來了,當然要趕緊來看看,最近外頭火災頻傳,千萬得小心點。」林氏正色地說。

秦鳳戈恭敬地回道︰「是,多謝二嬸關心。」

「我最擔心的還是佷媳婦兒的身子了……」江氏提起梁氏的病情便一臉憂慮。

「我本是她的親姨母,理當站在她那一邊,可也是秦家人,得要為秦家着想,你們夫妻感情再好,也該考慮納妾了。」

在老太君跟前,江氏自然要懂得她心裏真正想要什麽,不敢唱反調,免得失寵了,在這府裏一旦失去分量,二房可就真會騎到自己頭上,更別想将來有機會成為秦府的主事者。

他還是躲不開這個話題。「佷兒明白。」

「二嬸手上倒有幾個不錯的人選……」林氏這回打算推薦自己人。

老太君臉上一喜。「是哪一戶人家的閨女?」

「我這兒也有,個個都是知書達禮,就算是妾,可也不能太随便……」江氏也不甘示弱地說。

「你們都快說來聽聽!」老太君兩眼發光。

看來真的無法再拖延下去,與其任長輩們把屬意的人選硬推給自己,秦鳳戈心想還不如自己來挑選合适的對象。

思及至此,不禁又想起那位從鬼門關中逃過一劫的婉兒姑娘,看來并不像是個會惹是生非的女子,如果納她為妾,不只能給祖母一個交代,正室毋須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也可安心養病。

秦鳳戈決定等對方的喉嚨傷勢好轉,當面說過話,再打聽一下她平日的為人,就算只是納妾,也不想馬虎行事。

「多謝二嬸、三嬸,其實佷兒心裏已有人選。」他适時地開口。

「怎麽不早說呢?」老太君驚喜地問。

「原本想等過一陣子再說的。」

老太君直點着頭,笑不攏嘴地說︰「有中意的人選就好,不過可要先派人仔細地打聽清楚,就算只是個妾,也得清清白白的。」

「是。」秦鳳戈再三保證,一定會盡快作出決定。

又和長輩們聊個幾句,他才将懷中的硯哥兒交給奶娘,起身告辭。

不過才步出秦府大門,就見一名鋪兵有急事尋了過來,他便讓抱着硯哥兒的奶娘先行回去。

來到一個多月前同樣發生大火的巾子坊,秦鳳戈神情凝重地踏進位在此地的熸火鋪屋,另外幾位鋪兵也正在等他到來。

「将軍,就是這個!」其中一名鋪兵指着桌上的物品。

秦鳳戈瞪着已經被煙熏黑的小酒壇,正好可以抓在掌中或揣在懷裏,不容易被人瞧見,想到兩個月前發生在巾子坊的大火,為了撲滅火勢,數名熸火軍因而受到程度不一的燒傷,目光轉為嚴厲。

「确定是在後門找到的?」他寒聲地問。

「是,将軍,之前沒有找到,是因為被一名酒鬼拿走,他時常喝得爛醉如泥,那天晚上晃到後門想要解手,一見到失火,就吓得落荒而逃,不小心踢到這個小酒壇,誤以為裏頭有酒,便拿回家去了,直到前幾天不小心說溜了嘴,這才傳了出來。」另一名鋪兵說明始末。

他神情顯得駭人。「肯定不是他酒後縱火?」

「那名酒鬼說他這輩子最怕火,連生火燒飯都不敢,更別說放火,屬下去問了他的家人以及街坊鄰居,确實如他所說的……」負責調查的鋪兵又往下說。「另外後門是死巷,平日無人走動,屋主也很小心,不可能出現這樣東西。」

端詳着置于掌中的小酒壇,秦鳳戈回想那場大火的初步報告,确實是由後門開始延燒,原本以為是因為堆放太多柴火才會不慎引燃,可若是人為造成的,那就茲事體大了。

「馬上将這物證呈交給知府衙門。」他不得不往最壞的方向去設想。

「是,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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