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翌日一早——
婉瑛躺在木板床上做了大概半個小時的仰卧起坐,這也是從小開始,每天跟着當警察的父親鍛煉身體所養成的好習慣,想到現在換了一副身體,遠遠比不上之前那一副,得要從頭訓練,直到完全變成屬于自己的東西,因此早晚都會撥出一點時間,躲在房裏偷偷地運動。
「呼……」做完了仰卧起坐,她又拿起木梳,開始和頭發奮鬥,經過這些天的特訓成果,總算可以梳出樣子來了。
「婉兒!」陶大娘在外頭叫了一聲,聽到她出聲回應,才推門進來。
「秦将軍又來探望你了,他可真是有責任心,非要确認你的傷勢痊愈才能安心,其實這種事交給下頭的人去辦就好,何必親自走一趟呢?」
她也很想知道。
「這位秦将軍對所有的人都這麽關心嗎?」婉瑛随口問道。
陶大娘順手幫她調整了下發髻的角度,插上一支簪子。「京城裏有誰不曉得秦将軍一向盡忠職守,又愛護百姓,好幾次沖進火場中救人,即使受了傷也毫無怨言,真令人敬佩。」
「嗯。」看來就如同對方的外表,不是個心術不正的人,應該沒什麽好擔心的。「我這就出去……對了!玉珠呢?」
「一早就不見人影了。」陶大娘苦笑地說。
玉珠要是知道秦将軍來到大雜院,她居然錯過了,一定相當扼腕,婉瑛心裏這麽想着,拂了下襦裙上的绉褶,便步出房間。
在陶大娘的陪同之下,來到位在大雜院中央的天井,婉瑛見對方大概是在執勤當中,身上穿的是紅色铠甲,而不是常服。
「見過将軍!」婉瑛垂下眼睑,朝對方福了下身。
「婉兒姑娘已經可以說話了?」秦鳳戈原本只是順道前來探望,倒沒想到已經能跟她面對面交談了。
「……都是托将軍的福。」她想着原創小說裏的女主角都是怎麽說話的,把那一套借來用。
見她态度落落大方,語氣也不疾不徐,秦鳳戈幽黑炯亮的虎目掠過一抹贊許之色。「沒事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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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婉轉的回複。「讓将軍費心了。」
等了好一會兒,對方都沒有說話,不過婉瑛可以敏感地察覺到這個男人在看自己,視線還帶了些不太妙的熱度,畢竟真正的她都二十四歲,也交過男朋友,見過男人看女人是用什麽樣的眼光,心裏不禁有些怪怪的。
「婉兒姑娘可有婚配?」他直言不諱地問。
婚配?是在問她有沒有訂婚還是結婚嗎?
她愣了一愣。「回将軍,目前沒有。」
「那就好。」秦鳳戈颔首。
婉瑛不禁擡眼看他,揣度着這句「那就好」是什麽意思,卻沒想到正巧和對方幽深的雙目相接,連忙垂下眼睑,還是依照正牌主人翁的溫弱性子與人應對,比較不會引起懷疑。
「……聽說婉兒姑娘自小就無父無母。」他目光中流露出憐惜。
「是。」不管是她還是正牌主人翁,同樣都失去父母了。
他又沉吟一會兒。「可還有其他親人?」
「應該沒有……吧。」婉瑛歪着頭回想,只知道正牌主人翁是被遺棄在大雜院外頭,要是還有親人,早就來相認了。
秦鳳戈掀動了下薄唇,有些似笑非笑的。「連婉兒姑娘自己都不确定的話,只怕沒有人知曉了。」
心裏不禁要想,這位婉兒姑娘前兩次給他的印象是柔弱文靜、楚楚可憐,直到真正交談之後,發現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尤其是提到身世,也不見一絲難過,或是自怨自艾,相當地堅強。
「讓将軍見笑了。」她意識到自己在态度上可能有些不敬,馬上裝出反省的樣子,不想得罪人。
他擡了下右手。「無妨,我并非在取笑婉兒姑娘。」
「是,小女子明白。」其實婉瑛一點都不明白,在心裏大叫,誰來告訴她現在是什麽狀況?
「明白就好。」秦鳳戈決定派人好好地打聽。
這位将軍大人是在打啞謎嗎?她這個人最讨厭猜謎了。
「……在大雜院裏的生活很辛苦吧?」秦鳳戈自然也清楚住在這裏的百姓都是屬于低下階層,靠勞力為生的。
婉瑛回答得坦率。「辛苦是辛苦,習慣就好。」
「難得婉兒姑娘想得開,又很認分,更證明是個樂觀之人。」他見多了家中妻妾之間的勾心鬥角,不希望在自己身上看到。
她幹笑一聲。「将軍過獎了,小女子不敢當。」
秦鳳戈用深黝的目光凝視着她。「婉兒姑娘……」
「是!」婉瑛有些頭皮發麻。
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幹嘛?有話就一次說完,不要老是把話說一半,含蓄也不是這種含蓄法,令人忍不住提心吊膽。
擔心由自己來問太過唐突,還是由媒婆來開口較為妥當,這麽一想,秦鳳戈把話又咽回去。「那就先告辭了。」
「将軍慢走。」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待人一走,陶大娘才憂喜參半地走到她身邊。「我說婉兒,你曉不曉得秦将軍方才問那些話的意思?」
她搖了搖頭,正在想這件事。
「他八成看上你了。」既然問到婚配的事,自然不會錯。
「看上我?」婉瑛不假思索地啓唇。「我聽玉珠說他已經有正室了。」
陶大娘白她一眼。「男人有了正室,當然還可以有偏房,要想再多納幾個小妾都行,依他骠騎将軍的身分,一個一品武官,沒什麽好奇怪的。」
「要我當他的……妾?」她一時太過激動又咳了起來。「陶大娘真的确定他是這麽想的?」
「錯不了的。」陶大娘幫她拍了拍胸口。「這也算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否則哪來這麽好的機會讓秦将軍注意到你?自己可要有心理準備,到時應該怎麽辦,是要進将軍府,還是繼續當個浣衣女?」
婉瑛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當然不做人家的妾了。
而且她也不會嫁給一個已經有老婆,還想養小三的男人,就算對方的條件再好再優,也絕不是個「良人」。如果這位将軍大人真的開口,她也會當面拒絕。
既然打定主意,婉瑛也就不再多想,她還有一堆衣服要洗,可是忙得很。
待她把衣服全部都洗完,已經過了半個多時辰,一面揉着酸疼的手臂,一面回到屋內休息,又不自覺地望着熏黑的牆面發呆,想到那晚的火勢不大,還是把大門燒毀了三分之一,于情于理,她還是想查出「婉兒」的死亡原因,究竟是單純的意外,或是蓄意的人為造成,可是……
「偏偏我不是火場鑒識人員,也不知道起火點到底要怎麽找。」
她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步出房間,又往天井走去。
這座大雜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出入口也就這麽一扇小門,忘了闩上也是常有的事,就算半夜三更外人進來也沒人會注意到,因為大家都很窮,小偷不可能挑這個地方下手。
婉瑛對這種要動腦筋的事實在不太拿手,不過要是跟人對打,可是不會輸的。
「還是去問問其他人有關那天火災的經過……」說走就走。
「馬大嬸!」她在門外喚道。
裏頭傳出婦人的聲音。「是婉兒嗎?快點進來……」
「正在忙嗎?要不我晚一點再過來……」婉瑛走進擺着神明供桌的小小廳堂,問着坐在桌旁縫衣服的婦人。
馬大嬸正愁沒人說話,連忙招呼她坐下。「哪有在忙什麽,還不是在幫我家那幾個臭小子補破衣,真不曉得怎麽穿的,都補到沒得補了……」
「男孩子總是貪玩。」她每天都會聽到馬大嬸在罵三個兒子的聲音,而馬大叔是出了名的懼妻,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誰教是自己親生的,只能認了。」馬大嬸慈愛地嘆道。
婉瑛想起不久之前過世的母親也常這麽說,不禁會心一笑,但随即聊起正事。
「對了!馬大嬸,那天半夜,咱們大雜院失火,是誰第一個發現的?」
「好像是邱老爹,他半夜起來上茅房,年紀大了就是這麽麻煩,先是聞到一股煙味,以為是竈裏的火沒弄熄,接着就瞧見火光……」
「在什麽地方看見的?」她立即追問。
馬大嬸回憶了下。「聽他說是在你和玉珠住的屋子外頭,那時煙好大,他根本無法靠近,只能大叫,要大家趕緊逃命。」
「在我住的屋子外頭?」婉瑛一臉詫異。「然後呢?」
「玉珠先逃了出來,接着是住在隔壁屋子的彩雲……不過遲遲不見你出現,大家急得不得了,誰知你在睡夢中已經被濃煙嗆死……」馬大嬸怪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呸!呸!聽我在胡說些什麽,這會兒不是活得好好的,還比以前精神多了,真是謝天謝地。」
身為警察的家屬,看得比其他人多,她并不忌諱談論死亡,反而更加珍惜生命。「沒關系,熸火軍他們有發現什麽嗎?」
「你是指什麽?」
「就是起火點……」她及時改口。「呃,我的意思是什麽東西燒起來了?總不會無緣無故起火吧?」
「熸火軍滅了火之後,找到幾小片燒焦的碎布……」
婉瑛瞠大雙眼。「燒焦的碎布?」
「有可能是誰家的衣服曬在天井,不小心被風吹落,正好打到挂在門梁上的燈籠。」說着,馬大嬸又低頭縫補衣服。
對于這個說法,婉瑛不得不抱持保留态度,因為衣服要從天井飛到她屋外也有一段距離,未免太巧了。
「我再去問問邱老爹……」
「婉兒……」馬大嬸喚了一聲,她卻已頭也不回地跑了。「這丫頭什麽時候好奇心這麽重了?只要人沒事不就得了……」
可是對婉瑛來說,從那幾塊燒焦的碎布當中可以找到不少線索,可惜這個架空朝代裏頭沒有科學儀器,也沒有專業人員來做分析,想要破案,簡直是難上加難。
不過婉瑛還是又去問了邱老爹,跟馬大嬸告訴她的經過差不多,也說沒見到有外人闖進大雜院。
「難道真的是意外?」
婉瑛想到頭好痛,她果然沒有推理的天分。
不過父親生前常說,人在做、天在看,當案件沒有一點頭緒時,難免也要求神問蔔,并不是迷信,而是希望給他們這些當警察的一點靈感,因為犯人的罪行全看在老天爺眼中。
看來如果是人為縱火,只有耐心地等犯人自動現形了。
又過了數日。
「婉兒!」玉珠好不容易等到她從外頭回來,拉着婉瑛就進屋。
婉瑛把沉重的竹籃擱在地上。「什麽事?」
玉珠擺出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兩手扠在腰上問︰「這兩、三天有人在外頭到處打聽你的事,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打聽我的事?」身為警察的家屬,她對這種事很敏感,口氣也緊張起來。
「為什麽?你知道是誰在暗中打聽我嗎?」
「你真的不知道?」
婉瑛一臉迷惑。「知道什麽?」
「聽說是秦将軍請媒婆在到處打聽,想确定你的身家清白,還有平日在大雜院裏的生活。」玉珠口氣帶着嫉妒。「我就說他八成對你有意,果然沒錯。」
她怔了一下,還真讓陶大娘猜中了。
「就算秦将軍真的對我有意,那也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不需要去理會。」婉瑛沒好氣地回道。
玉珠瞪着她半晌,似乎在确認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你真的對秦将軍無心?只要當了他的妾,就不用像現在這麽辛苦了。」
「我寧可日子過得辛苦一點,也不當妾。」她正色地說。
「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玉珠一面仔細打量、一面咕哝。「過去就算有人上門來說媒,你也只是嘆氣、搖頭,然後悶悶地躲進房裏不出來,任誰勸都沒用,從來不曾說過這種話。」
婉瑛幹笑一聲,有些心虛。「因為我死過一次,所以很多事都想開了,也決定豁出去,只要是不想做的事,誰也不能勉強。」
聽她這麽說,玉珠想了想也對,但是……「要是秦将軍非要你當他的妾呢?」她們同住在一個大雜院,也是好姐妹,難免會互相比較,總希望将來的身分也能夠高人一等,這種心情是很複雜的。
「除非他打算強搶民女。」她也不會乖乖就範的。
被這句話給逗笑了,玉珠總算回複平常的親熱模樣。「秦将軍才不會做出那種事,只不過為了一個妾,連名譽聲望都不要,可就太劃不來了。」
她也籲了口氣。「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你真的不願意?」
「蒸的煮的都一樣,我絕不當妾的。」婉瑛再度表達立場。
玉珠輕笑一聲。「什麽蒸的煮的,你是何時變得這麽會說話了?其實你做秦将軍的妾也好,咱們姐妹倆共事一夫,倒也是樁美事。」
「我是腦袋秀逗了,才要跟別的女人共事一夫……」她在嘴裏嘀咕。
「好了,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就不再多說。」玉珠挽起擱在地上的竹籃。「我得趕緊出門去了。」
婉瑛心想這個姑娘平常對自己是不錯,可是只要有利益上的沖突,就會馬上翻臉不認人,這種朋友實在很難深交。
夏至——
她來到這個架空朝代已經一個多月了,除了遇上生理期,以及上廁所、洗澡不方便之外,倒沒什麽不能适應的。
這天不到午時,有一陣子沒出現的周安成又來到大雜院了。
「婉兒!」他在屋外叫着。
婉瑛循聲出去,愣了幾秒才想起這個男人是誰。「找我有事?」
「我娘要我拿這兩樣親手腌漬的小菜來給你,她知道你最愛吃了……」周安成抱着兩只小甕,讨好地說。
她有些為難。「不用了,我……」婉瑛不太喜歡吃腌漬物,對身體不好。
「你不拿的話,我娘會很傷心的。」他早就想好說辭了。
「好吧,代我謝謝你娘。」
周安成殷勤地将小甕抱進屋裏去。「我先幫你藏好,要記得拿來吃,可別讓玉珠知道,準讓她吃光了。」
「好。」她會偷偷給玉珠吃的。
把兩只小甕藏妥之後,周安成一臉急切地說︰「婉兒,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會對你很好的,還有我娘,也會把你當作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絕不會苛待你的……阿平都走了三年多,你就別再死心眼,就跟了我吧。」
她一口回絕了。「我只把你當作朋友。」
「做了夫妻之後,自然就有感情了。」他等了這麽多年,非要得到不可。
婉瑛最讨厭死纏爛打的人。「你一定可以娶到比我更好的姑娘,不要再把心放在我身上了。」
「你……」周安成目光閃過一絲猙獰。
「婉兒姑娘在嗎?」一個陌生婦人的嗓音在外頭響起。
他馬上又變回了癡心模樣。「我、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先回去了。」
見周安成慌慌張張地走了,婉瑛嘆了口氣,只希望他快點死心。
「是誰要找婉兒?」住在對面的王家嫂子,大腹便便地出來關心。
陌生婦人趕緊自我介紹。「我是劉媒婆,特地來跟婉兒姑娘恭喜的……」
「恭喜我?」婉瑛跨出門坎問道。
劉媒婆喜孜孜地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婉兒姑娘?果然生得十分标致,難怪從不納妾的秦将軍會中意你。」
「婉兒,這可是喜事。」王家嫂子笑說。
她胸中燃起怒火。「秦将軍專程請你來說媒,要我當他的妾?」
「這可是婉兒姑娘的福氣,更是幾輩子也修不來的……」一個浣衣女能做骠騎将軍的妾,沒有人會拒絕。
「我不要!」
不只是劉媒婆,連王家嫂子也傻眼了。
「婉兒姑娘……」劉媒婆以為自己聽錯了。
婉瑛輕哼一聲,要是本人在場,一定把他摔得鼻青臉腫,無法出去見人。「你回去跟秦将軍說,要他去找別人。」
「這……這……」
「再見,不送。」她簡直氣炸了,也顧不得禮數。
王家嫂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婉兒,對方可是秦将軍,不只是一品武官,在皇上跟前又說得上話,京城裏多少姑娘希望能跟了他,你又何苦……」
「我這輩子只做正室,不為妾。」就算嫁不到「良人」,也不會委屈自己,更不會去傷害另一個女人。
她回到屋子,把門用力關上,劉媒婆吃了一記閉門羹,只好摸摸鼻子回去複命了。
事隔三日——
秦鳳戈待在熸火軍署處理公事,每天從全國各地回報的大大小小相關災情全都彙集在此,再一一列入檔案,作為日後的改善方針。
他放下毫筆,掐了下酸澀的眉心,這才抽出一些心思,想起劉媒婆那天去了大雜院的事,據說對方一口回絕說媒,劉媒婆踫了個大釘子,确實出乎自己意料之外,更沒想到那位婉兒姑娘如此有骨氣。
只做正室,不為妾……
即使被拒絕了,秦鳳戈還是想親耳聽對方回答,除了正室之外,他是頭一回對一個姑娘産生興趣,想要多了解對方。心裏這麽一想,他便決定再走一趟大雜院。
待秦鳳戈先去巾子坊的熸火鋪屋,聽取了最新的調查結果,這才又騎着馬來到位于融和坊的大雜院。
每回他一來,總會引起不小的騷動。
不只玉珠,還有其他待字閨中的姑娘,都會站在一旁觀看或是假裝在幹活,只為了能得到秦鳳戈的青睐,讓大雜院裏的幾個長輩們看了不禁好氣又好笑,于是出來趕人了。
「都回自己屋子去!」
「又不是來找你們的,快點進去!」
她們又妒又羨地看了婉瑛一眼,這才悻悻然地走了。
「見過将軍!」婉瑛來到天井,福身見禮。
秦鳳戈兩手背在身後,這回不再迂回轉折、含蓄守禮,而是開門見山地問︰「婉兒姑娘真的只做正室,絕不為妾?」
「是,将軍。」要是當了小三,連父母的臉都丢光了。
他深深地凝睇着口氣堅定的婉瑛。「若我答允一輩子呵護、疼惜你,讓你過比現在更舒服的好日子,你也不肯?」
聞言,婉瑛真的很想嘆氣,她要怎麽跟個古代男人解釋何謂一夫一妻制,又何謂對婚姻忠實?再說她的文學底子不好,不會說什麽「甄嬛體」,要是太白話,又顯得不夠慎重,實在很為難。
「寧做窮人妻,不做将軍妾。」這麽說應該可以。
不過短短兩句話,便讓秦鳳戈為之語塞。
想不到這位婉兒姑娘的性情如此剛烈,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當今世間可是少有女子擁有這種想法。
「……你真不怕吃苦?」之前對她只是憐惜,如今的他則是多了幾分敬佩。
婉瑛很想再賞對方一顆大白眼,她原本就不是什麽豪門千金,也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怕吃什麽苦?這世界上多的是連三餐都沒得吃的窮苦人家,自己的狀況比他們好太多了。
「多謝将軍關心,小女子出身平凡,也習慣過普通生活,太過富貴的日子,反倒會不知所措。」她這個人的長處就是生性豁達、想得開,這樣才活得快樂。「何況将軍覺得苦,小女子倒是甘之如饴。」
其實婉瑛真的很欣賞這位将軍大人的工作态度,跟過世的父親很像,個性務實用心,責任感又很強,可是問題在于人家早就有老婆了,這一點她真的無法接受,也不能原諒自己去介入別人的家庭。
「請容小女子鄭重地拒絕。」她已經說到嘴巴都幹了,耐性也用盡,再不行就真的沒轍了。
秦鳳戈眼看說服不了她,事情也沒有轉圜的餘地,心情不禁有些失落。「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像婉兒姑娘這般與衆不同的女子。」
「是小女子沒福氣。」她垂下眼睑說。
對這位将軍大人而言,三妻四妾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因為他們從小所受的教育,以及男尊女卑的觀念就是如此,光憑婉瑛一個人是不可能糾正得過來,但是至少她可以拒絕配合。
他輕嘆一聲,既然勉強不得,也只能忍痛放棄了。「往後倘若有任何需要幫忙之處,婉兒姑娘盡管來找我。」
聞言,婉瑛覺得摒除兩人婚姻觀上的不同,他的确是個難能可貴的好男人,被女人拒絕了,也沒有惱羞成怒,或覺得面子挂不住,還肯伸出援手,不禁也有些惋惜,也許他們真的沒有緣分,在錯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
「多謝将軍。」她說。
「那我先告辭了。」秦鳳戈悵然地轉身。
直到高大身影離開大雜院,躲在不遠處偷聽的人影全晃了出來。
「婉兒,你真傻!」
「沒有一個姑娘像你這麽笨的……」
「當妾又不是殺人放火,為何就是想不開?」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替婉瑛感到可惜。
婉瑛噴笑一聲。「我現在過得很好,而且又有大家陪着我,已經很幸福了,嫁人的事就随緣吧。」
「真是個傻孩子!」陶大娘疼惜地啐道。
馬大嬸、邱老爹他們也被這番話給感動得眼角泛濕,也不枉當年他們決定收留這個可憐的孩子,一人一口飯地把她喂大。
衆人紛紛地安慰婉瑛,讓她一掃心中的傷感,很快地打起精神。
既然無緣,就不要強求,這樣就好!
她在心裏這麽想。
于是,婉瑛照常過着浣衣的生活,不過只要經過熸火鋪屋和望火樓,還是情不自禁地會多看幾眼,其中有好幾次真的想去拜托秦将軍,讓她到裏頭參觀,可是又不好意思開口。
半個月就這麽過去了。
這天夜裏,她在睡夢中聽到不遠處傳來急促的敲鑼聲,立刻驚醒過來,再聽一次,更确定不是在作夢。
「玉珠!玉珠!」婉瑛叫着睡在另一間房的人。「那是什麽聲音?」
玉珠飽含困意的聲音好半天才響起。「應該是哪兒又……失火了……不幹咱們的事,快睡吧……」
「失火?」她馬上穿鞋出去。「聽起來聲音很近……」
她來到屋外,心裏有個聲音在催促,再也忍不住地沖出去幫忙。